眼见岳澄越说越过分,韩青溪不得不出言打断:“对不住苏少侠,师弟从小被宠惯了,口无遮拦,得罪之处还望您海涵。”
“不敢不敢。”苏慕平不冷不淡地说着。
韩青溪又道:“只是我师弟有一句没说错——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位岳羲和岳少侠早该败了,却撑着不肯认输……先前咱们可是说好了,点到即止,怎么现在这规矩就随随便便废了?”
诚然,沈望舒这事的确做得不地道,不认输的行为怎么看怎么有点死皮赖脸的意思。只是认真算起来,尽管也是因为常沂自己作死,但先做事不地道的是松风剑派,互相耍个赖,好像也不是什么不能原谅的事。
于是苏慕平面上笑得诚恳,“韩姑娘说得极是。只是在下并不曾参与比武,说了什么也不算。要不您和萧少侠说?”
说了有用吗?一看萧焕就是心甘情愿陪着他胡闹的。要是劝了有用……
岳澄有些恼羞成怒,忍不住就要拔剑:“他们比不出来没关系,那我跟你比?”
“胡闹!”韩青溪看了看他受伤的肩膀,又把他的剑给按回了剑鞘。实在没辙,韩青溪只好探口气道:“算了,且好生看着吧,秋山知道分寸。”
楼上观战者之间的一场争端消弭于无形,楼下的两人却打得如火如荼。
之前萧焕也的确是按照从前和师兄弟喂招时的分寸,一直都是点到即止的,可沈望舒是真的把他惹火了,也就不自觉地使出了全力。
这样一来,原本就内息不济的沈望舒就越发招架不住,出招越发慢了,连抵挡防御的力道也越来越弱。
从前和沈望舒过招的次数不少,两人的确是势均力敌的,分出胜负也是因为两人间任意一个有那么一丁点的疏忽,收招之后还跟没事人似的,顶多气息紊乱了一些,是绝不会有这种感觉到对方连连败退的时候的。
他这是在装,还是真的……
忽地想着之前岳澄指着沈望舒和他说那天晚上就是他,还让他小心。沈望舒武功高强不假,比岳澄高了一小截,他们两个撞上……就算是沈望舒当时手无寸铁,但岳澄不应该只是被抓伤了而已啊。
萧焕瞳孔一缩,挡开逼近面门的兰摧剑,喝问道:“你的武功怎么回事?”
这时萧焕与沈望舒离得极近,又是盯着他的面孔看的,自然是发现了他面上浮现了一抹慌乱,不由得心下一沉。
只是沈望舒坑蒙拐骗惯了,心理素质好得不像话,慌乱只是一瞬之事,旋即就轻笑道:“怎么,萧少侠看不上我们明月山庄的功夫?”
“你!”也是,这人嘴里没一句实话,问是没用了,总要找个机会自己弄清楚。萧焕脸色阴沉得要滴下水来,手上的招式越发凌厉。
萧焕全力施为,沈望舒越发不能挡,以至于兰摧剑最后都被他挑飞了。
沈望舒还没有死心,伸手便要去捞兰摧剑,萧焕就更加愤怒,手腕一翻,就将溯光剑横在了他纤细修长的脖颈上。
“小舒,你要是再动一动,这条小命就别要了。”萧焕死死盯着沈望舒,眼见他仍旧不安分,便又接了一句,“为了这一屋子的人,我看他们跟你也不太对付,你至于豁出命去?”
沈望舒的脸色慢慢灰白下去,眼眶却泛红了。
萧焕几乎没见过他这模样,但很肯定的是,他一点也不愿意见到他这样。沈望舒是什么人?任意妄为,古灵精怪,天王老子都不怕,何曾露出过这样脆弱的神色?萧焕看得心中一梗,也不知说什么,下意识便粗声粗气地喝道:“输给我你就这么难受?有本事,你倒是胜过我啊!”
仿佛一根锋利的词狠狠刺进心脏,疼得沈望舒忍不住浑身痉挛。
胜过萧焕是什么难事吗?不!曾经的沈望舒,想要逼得萧焕举手投降是何等容易,有时候甚至都不需要他全力施为。可是现在的他,与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又有多大的区别呢?与人动手无妨,但时间不能太久,否则就会引动气海的旧疾。
沈望舒生平所好之事不多,头等重要的就是练武,还希望有朝一日能凭自己一剑挑了根基深厚的武当少林,再踏平松风剑派,让那些曾经对他魔教出身不齿的所谓名门正派统统俯首称臣。如今,他的武艺再也不会有一丝的精进了。
罪魁祸首就在面前站着,沈望舒恨不能提着剑上去将他捅成血葫芦。
偏偏这个人什么都不知道。
偏偏……他现在也确实是没了这个能力了。
良久,沈望舒才抬起脸,面如死灰,却强行笑了起来,缓缓开口,牙关还有些微颤抖,“是……我没本事,胜不过你……是我输了。”末了,又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低道:“是我输了!”
第11章 章二·青锋
“这位公子,请伸手让老朽号脉。”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碰我?”
“沈望舒,别蹬鼻子上脸了,伸手!”
“萧秋山,你也别欺人太甚了,你让我伸我就伸?”
“快点!你不自己伸手是想瞪着我请你?”
“我凭什么听你的?有能耐,你就让我不得不伸手啊!”
“手下败将,也敢言勇?”
“萧秋山,你以为我怕你?”
“嘴上说说算什么?有本事手底下见真章!”
“哎,二位,还瞧病吗?”
“不看了!”
韩青溪拿着师门秘制的金疮药走到萧焕房门口的时候,正好就听到两人干脆利落的一声“不看了”,不由得大皱其眉,提步跨进屋中,喝道:“住手!还没打够?”
萧焕敬她是师姐,不敢太过造次。见萧焕停手,沈望舒也不好主动挑衅。两人背对着背,余怒未消地分坐两旁。
亏了阿澄那个倒霉孩子被他差去要房间了,不然还不知道得怎么添乱呢。只是留下这两个,似乎看起来还不如阿澄省心。
隐隐约约在门外也听到一些,似乎是沈望舒不愿意让大夫替他诊治。至于为什么,她也能猜到一点。
细细想了想,他们二人过招的时候,也没什么伤,不过是最后二人对峙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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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从飞檐上落下,沈望舒却仍旧不想认输,又和萧焕过了几招,却被恼怒的萧焕拿剑架了脖子,不得不认输。
原本二人的赌约是,沈望舒胜了才能带走自己的师兄弟们,若败了就要任凭萧焕处置。
萧焕留着这一帮人也无用,还得搭上不少嚼用。可沈望舒,却不得不把人带走。如今他败了……
想必不止是萧焕与沈望舒,韩青溪与苏慕平也在思索究竟该怎么收场。
其他人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的时候,沈望舒却仿佛并没看见脖子上架着一把明晃晃的溯光剑一般,面无畏色地向前走了一步。
萧焕慌得连忙把剑锋撤了几分,喝道:“站住!你要做什么?”
“羲和!”苏慕平也急得大喊一声。明月山庄里的其他弟子自是惊呼不断。
“名门正派的弟子,想必是不会随意杀人的吧?”沈望舒倒是平静得很。
萧焕死死盯着他,咬牙切齿地道:“只是不杀无辜之人罢了。你是么?”
“明月山庄不说悬壶济世,但以医道为立派之本,我岳羲和是明月山庄的弟子,自入门以来,就几乎没有下山走动过,萧少侠,你说我无辜不无辜?”沈望舒向他眨了眨眼,嘴角微微翘起,“我这么个人,为了给同门师兄弟讨回公道,死在了你的剑下,这话要是传出去……”
所有人都惊了。要不是因为立场不对……常沂都想骂他一声不要脸。
岳澄气得跳脚,“喂,你们明月山庄的人这么无耻?技不如人就要耍赖?”
“正是。”沈望舒回答得坦坦荡荡。
萧焕握着剑,瞪着沈望舒的双眼都要喷出火来烧死这个大言不惭的臭小子,“沈望舒!出尔反尔言而无信,你以为你还是那个无法无天的小魔头么?”
沈望舒的笑容无懈可击,“随萧少侠怎么想。”
只是萧焕那一声吼得毫不压抑,楼上的所有人都听见了。不少明月山庄的弟子勃然色变:“沈望舒?那不是从前倚霄宫的少主吗?四师兄他……”
萧焕忍不住冷笑一声,“你看看,你拿命要护的师兄弟们,嫌弃你是魔教少主呢。还要救么?”
沈望舒只是平静地望着他,“萧少侠,你换不换?”
“岳少侠这是无本的买卖啊,此前立誓与我比斗,若我赢了,便随我处置。如今我倒是赢了,你就这样,师兄弟也想带走,此前承诺的碧芝草也没了……算盘打得真响!”萧焕残忍地勾起了唇角,“方才你说你是明月山庄的弟子,我倒不敢把你怎样。只是现在……你们明月山庄都嫌弃你是死里逃生的魔教余孽了。我发现一个魔教余孽,斩于剑下,这话传出去,指不定人家还要怎么夸我明察秋毫呢!”
笑容苦涩了几分,沈望舒沉默片刻,才道:“那好吧,萧少侠自便。”说着就又往前走了一步,硬生生要把自己白皙的脖子往剑锋上撞。
“你疯了!”萧焕反应快,连忙撤剑,不至让他血洒当场,只是溯光的剑锋何等锋利,撤得再快,也到底是将沈望舒的颈侧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幸而并不很深,不至于要了性命。
常沂躲在人群中,一言不发。
岳澄则是大喊着诛杀余孽。韩青溪什么都没说,却也没阻止岳澄。
苏慕平翻身进了小楼,拨开身边交头接耳的师弟们,飞奔下楼,朝对峙着的两个人高声道:“住手!松风剑派莫不是真的想与我们明月山庄交恶?”
两人都扭头去看他。
萧焕对苏慕平没什么兴趣,余光仍旧放在沈望舒那儿。他分明瞧见沈望舒的神色仍旧是淡淡的,只是眼角却亮晶晶的,仿佛……盛了一滴泪。
苏慕平向萧焕拱了拱手,朗声道:“萧少侠,听闻三年前魔教倚霄宫覆灭,是您居了首功,尤其是……您大义灭亲,处置了倚霄宫的少主。你说我四师弟是沈望舒,这便是要自打脸承认自己当年冒领了功劳?”
萧焕瞥了他一眼,却对他说的话不以为意。
“休要胡说八道,分明是这魔教妖人狡诈,哄骗了我师兄!”岳澄吼道。
苏慕平又道:“我这四师弟,乃是我同师父在江边捡回来的,无亲无故,师父看他可怜才收在门下的。不管他从前是谁,现在都只是我们明月山庄的四弟子岳羲和。便是松风剑派楚掌门亲至,要怪我明月山庄识人不明,少不得也只能认了。可萧少侠一定要将我四师弟当魔教余孽诛杀了……我苏慕平功夫稀疏平常,当然不是萧少侠的对手,但为了师弟,也少不得全力一试了!”
“师兄!”沈望舒喊了一声,语调有些哽咽。
韩青溪飞快拿了个主意,施展轻功下了楼,“苏少侠稍安勿躁,原本我们也不是为了大开杀戒而来,只是为了向贵派求取一物,师弟不懂事,冒犯了贵派惹出这么些波折实在是对不住。不如,大家好生磋商一番?”
“韩姑娘的意思是……”
“闯山是我们不对在先,扣押贵派弟子也实在不妥,照理……是应当放归贵派弟子再赔礼道歉的。”韩青溪淡淡一笑,在岳澄爆发之前又道:“不过贵派岳少侠的确是输了,这赌约还是奏效的。”
“所以……”苏慕平心道不好。
果然,韩青溪不慌不忙地道:“听闻天子山上有一味世所罕见的草药名曰碧芝草,明月山庄又是最擅炮制此种药草的。不知贵派门下二十多名弟子,值不值一棵碧芝草?”
“听说苏庄主把这草看得很宝贝,想来也不是你们说给就能给的,放你们回去可以,但要留下一人为质,什么时候苏庄主方便接见我等,什么时候就带着他登门拜访。”萧焕的溯光依旧架在沈望舒的颈上,只是如今已经气定神闲了。
苏慕平自然是不想答应的。
只是在他开口之前,有个更能说上话的人高喊了一声,“好!一言为定!我们明月山庄里面师父最看重的就是老四,留给你们也不亏吧?”自然,能说出这话的,也只有对他又妒又恨的常沂了。
萧焕也很爽快,不假思索地,就同意了这个条件,示意楼上的岳澄放人。
“萧少侠……”苏慕平还想说什么。
“二师兄不必担心。”沈望舒先打断了他,“他们想要碧芝草,不敢轻易动我的。”
常沂领着众弟子慢慢下楼来,看见沈望舒,难免有些不自在,却不得不装模作样地走到他面前行了一礼,“羲和,委屈你了。”
沈望舒都懒怠理他,只是对苏慕平道:“师父还在闭关,切不可打扰。什么时候师父出来了,什么时候再缓缓告诉他。就说是我自己任性下了山,跟松风剑派的人动了手,才被扣下的。你只说是遇到了‘无韵剑’萧秋山就是。”
跟着常沂下山找茬不成反被收拾的弟子听见沈望舒这么说自然是放了心。但岳澄却不高兴了,怒道:“少在这儿颠倒黑白!要不是你们自己找死,我萧师兄都不稀得出手!”
“好了阿澄,”心愿达成,萧焕心情颇佳,居然都开口劝阻岳澄了,“他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又不会少块肉,我也不会。拿到碧芝草才是要紧的。”
明月山庄的一众弟子表情都很精彩,灰溜溜地跟着常沂和苏慕平走了。萧焕也就收剑回鞘。
趁这个机会,沈望舒奔出几步,将兰摧剑收好,用力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