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不觉间已经勾起了嘴角,他心悦诚服地想:原来华易说过自己的画工照比他还差了些,原不是华易自矜自伐,而是他说了句大实话。
送画之人说道:“大人叫我同夫人说一句话:花开眼前事,相思犹不能止。”
相思犹不能止。
就这六个字,足以让宋檀脑中披飞而下千百种情绪想法,他抓不准理不清,待送画之人已经辞行了许久,宋檀才沉下心来,他精神一振,兀自地做了决定:他要去找华易,他需要好好的去问问华易到底什么意思,他们已经是捆在一块的了,他也想热热闹闹、欢欢喜喜地同华易过一生。
宋檀这决定下得是又急又快,他怀中直揣了那卷画,都没有来得及同自己其他人说一声,火急火燎地出了门,却猛然想起自己并不知晓刑部司衙坐落何处。
宋檀一抬眼,有一个穿着褴褛的乞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宋檀没有觉得异样,直道他是觉得自己富贵,还同他打听了下刑部司衙的位置,那个乞丐还热情地手舞足蹈地为他详细讲解了半天,宋檀说着感谢之语同时还给了他几两银子。
然而他照着那名乞丐的描述穿过了虹桥,踏过了青石板,行过了五色桥,走着走着,却是一转弯饶进了一条偏僻无人、杂草丛生的小巷子里。
宋檀心道不妙,有不祥的预感。
身后传来了不紧不慢、四平八稳的脚步声还夹杂着段用嘶哑嗓音哼唱着的孩童歌谣,曲不成调还有几丝诡异,宋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宋檀一回头——是那个给自己指路的褴褛乞丐,他一改不久前的唯唯诺诺,他的背直直的,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叫人不寒而栗……
那人歪了歪头,打了个哈欠,语意随意着说道:“我也跟了贵人一路,好生辛苦,贵人和我走一趟吧。”
华易接过身边的人递过来的巾帕,面无表情地擦拭着手指上的淋漓鲜血,他刚刚去了大牢对那个长得一脸人畜无害,却狠毒甚过蛇蝎、残忍胜过虎豹的小公子用了点刑——在他的身上划出了个不深不浅的口子,把手指伸进去搅了一搅。
也不算没有收获,小公子忍着剧痛昏死过去之前,还是交代了城外林中发现的那三具女尸,是他给折磨死的。
华易本来想一盆水给他泼醒,来人通传说尚书大人来请他过去。
华易无奈,老家伙上司的面子不得不给。
原是因为华易的皇帝舅舅实在是宠溺他,恐华易年轻尚轻任尚书并不服众,不如直接给他找个一心只想退休,无心朝事的上司,这样名义上有了个压制管束,但又不用拘了华易的性子,可以让他放开手脚锐意进取,进行一番作为。
皇帝舅舅就给华易挑了老家伙做上司——
他这位上司还有一年的官职期满,就直接当起了甩手掌柜,就在刑部挂个名领个俸禄,其余大小事务、查案用刑还是华易说的算的,老家伙是一点闲事也不敢管,生怕有了祸端导致他不能告老还乡。
但老家伙骨子里古板酸腐,自诩是尚书大人,没事还要摆架子拿捏一下华易,华易因他岁数在那摆着呢,又是上司又是长辈,只能忍了多回。
尚书一见华易进屋来,立刻起身就去把门给关上了。
再一转身时,华易清楚的看到他额上爆出的青筋,连白花花的胡子都快要倒竖起来,他似难抑制心中的冲动,切切道:“你这小子!太不懂事,什么人都敢抓!那京中官府有直赦权的都办不了的案宗,就你敢接下是不是!圣上下旨了么,你就办!白给刑部惹一身骚!”
华易轻声说道:“右仆射家的小崽子犯了法,我凭什么抓不得呢?”
尚书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抚着胡子道:“那右仆射是什么人物,权势滔天,下管兵、刑、工三部,管个老夫都绰绰有余,你个黄口小儿居然不给人家面子!”
华易耐着性子说道:“尚书大人,你且去问兵部的苏梧、工部的邵清风谁听过这姓张的右仆射一句话?您呀,便是太把他当回事了。”
尚书又是一阵吹胡子瞪眼。
“那右仆射教不好幼子,却拿着所有能耐都哪来对付我了,又是挖我老底,又是给我找事干,我可得好好招待下他家的小崽子。”
尚书辩不过华易,一脸闹心地又换了个角度劝慰道:“就算那右仆射家的一个不注意玩死了几个女孩子,可那也是人家府中买下的死契奴婢,死生都是主人的。”
华易闻言,面上一凛,他冷了目光,“尚书何苦踹着明白装糊涂,那三个女孩皆是身家清白之人!其中一个女孩还是宣节校尉李璧独生女儿,如若不是李璧还有点官职,奈何只是八品小官,状告无果后以死示节,将事闹大了,那些女孩们本就死得凄惨,死后还落得一个侮名,草草葬入乱葬岗!”
“哎呀!”尚书觉得华易真是不争气又不上道,“我这是给你台阶下!给你找个理由让你结案,你非要我把话说得那么清楚么!”
华易见他冥古不化,知道自己该掀他老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官职化用了唐朝的官职。
接下来了要有大事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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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祸事
“景和二年,”华易冷淡的目光落到尚书身上,他低声说道:“你出身寒门,与李璧同届赶考,是他分了自己的口粮予你。后你二人高中,因他为人刚正忠直,见不平之事定要出面扬正,得罪了不少“贵人”,才至今依旧是个八品小官之职。”
尚书一愣,他的脸色变了一变。几十年了,他没想到这段所知之人无几的经历却让年纪轻轻的华易给挖了出来。
“他心知自己仕途无望,为了不牵扯到你,从不在人前人后提你的名字,那些“贵人”可都不知你们还有一段同窗情呢!便是他女儿失踪到被发现尸体之际,他都没来找过你,直到那可怜的姑娘不仅没有沉冤昭雪,还被随便灌上了个奴籍连个坟墓都不得。他走投无路了,才去找的你这昔日同窗身居高位的刑部尚书,是也不是?”
尚书没有做声,他目光闪烁隐隐有畏惧之色,一眼也不敢看华易。
华易冷笑一声,“你做了什么呢,你叫人将他轰出去,他半分希望也无了!你儿孙绕膝,尽享天伦!他老来得女,只有这一个女儿作伴,他绝望的引颈自刎,血溅鸣冤鼓。右仆射的小崽子身上有几条姑娘的命,你身上也背着一条李璧的命!”
尚书顿时面色惨白,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但他避无可避,华易一字一句都强迫着他只能直视自己的寡恩少义,他什么也说不出。
与他共事许久,华易也真的忍了他许久,他暗骂了一声:糟老头子。
而后面上摆作一副恭敬谦卑的姿态:“尚书大人还是在家含饴弄孙的好,这种劳心劳力的的活计交给小辈便好。”
尚书面上一派颓败之色,像一截历经风雨沧桑的老木,“你都从哪里知晓的……”
华易只是笑,“我能耐可大着呢,想知晓什么便能知晓什么。”
他不再理会尚书,直接推门而出,俄而庭中起了一阵呼啸的风,树叶间起了鼓噪之声。
华易面无表情的迎风而行,他身上的深色官袍被猎猎的风吹拂得招展翩然。他仰头看了一眼天,浩瀚而静默的长空无边无际,璀璨的银河簇拥着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刚好是一幅夤夜星辉图。
他星象天文之学了个皮毛,却足够叫他认出了北斗的方向,七颗珍贵的宝石缀在一匹深蓝色的绸缎上,其中那一颗天枢星闪烁得尤其的亮,最为夺目耀眼。
今有大风,前路未知,华易披星戴月着去披荆斩棘,他坚定地想:有些事虽然很难,但总要有人去做。
……
宋檀醒来时,脑袋感到一阵剧痛、意识也昏昏沉沉,眼前是一片漆黑,细感之下,他发觉他被人用布条蒙住了眼睛。
他努力地没头没尾地回忆自己经历了些什么,好不容易才理清——华易送他画,他想出来找华易,然后遇到个乞丐,乞丐一路跟着他,还把他打晕了!
想到这儿,宋檀想要伸手揭开眼前的布条,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被粗劣的绳子结结实实地束缚住了。
他一下子就明白自己这是遭到了奸人绑架,宋檀尽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但适得其反,他还是忍不住全身抖得厉害。
有人打了个哈欠。
由于视觉受阻,宋檀的听觉此时相对灵敏了许多,他循声偏头至那人的方向,宋檀轻声道:“这位兄台你若是求财,许你便是。”
那人没有回答,空气里又陷入一阵死一般的寂静,如果不是没有听到他的脚步声,宋檀还以为那人已经离开了。
宋檀曾听闻常有绑匪劫了人就撕票的事,心下念了一万遍不能慌不能慌不能慌,他又企图同那人谈判,想稳住他,叫他求财可别害命,
“你既绑了我,便知道我是何人,我家业甚巨,你要多少银钱也是给得了的,你可尽快修书一封,叫他们给了银子来换我就是。但我若是有半分不妥之处,你就会招惹诸多祸端的。”
那人觉得宋檀好像在说着什么天大的玩笑话,他笑了起来,听起来有些癫狂。
宋檀以为他要说些什么,然而他笑过了,又开始哼起那首在小巷子里哼过的小孩子间唱的歌谣,十分古怪。
又是一阵作作索索的声音,还有似乎是两块石头的彼此相激之声。
宋檀透过了布条看到了模糊的光点,原来那人开始升起了火,火舌舔舐柴火燎烧之声伴随着他那首古怪的歌谣,落得宋檀耳里,加重了他心里的不安忐忑。
他只能面上不表,以静制动。
火光照亮了这一方破败的天地,也照亮了宋檀垂目轮廓,映在那人的眼里,是如肃穆神圣的神像般的金容满月。
他的歌声戛然而止,他语气玩味,缓缓说道:“华易倒真是艳福不浅,生得这么好看的小公子给他这个不仁不义的畜生做了男妻,天不开眼啊。”
宋檀心如擂鼓,没有说话。他又有些怕了,平时引以为傲的一张脸眼下引来了绑匪的注目,怕是要给他惹来不忍直视的麻烦。
但他从绑匪的话中觉察到了此人是冲着华易来的,估计是要以他来威胁华易什么,华易得罪谁了呢……
宋檀心下翻腾思索着,忽而想起陶瑾年的话:华易现下办的那桩案子惹到了位大人物。他一下豁然明了,这便是以他为筹码相胁,逼着华易停止查案。
他身体的轻微颤抖幅度还是被那人注意道了,那人欣赏了片刻宋檀此时有些狼狈姿态,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你怕不怕,我也好男风?”
宋檀明显地感觉到一道黏糊糊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忍着恶心,沉声说道:“你们抓我回来,并非求财,而是想制约华易把。”
“你倒是聪明,猜的真准。”
宋檀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是那人朝着他走来。
他下意识地就往后躲,身体大幅度的挣扎,忽然手腕处感到一阵刺痛,有液体的触感滴落。
那人抱臂并未行动,只是看着宋檀,啧啧可惜道:“你最好老实些,我编制麻绳时往里掺了点柳月白瓷的细碎片,怪锋利的。”
宋檀虽然看不见,但他已经感觉到自己的手腕处已经是一片血淋淋的泥泞。
那人蹲下了身子,捏住了宋檀的下巴,像在菜市场挑牲口般的眼神打量起了宋檀,他语气轻松的说道:“他抓了我家小公子,我抓了他家夫人,这买卖不亏。”
“亏大了!华易不会管我的,你那么厌恶他,应该听说过他从前自己亲手射死了自己未婚妻,一箭穿喉。”
那人哦了一声,“他是无情无义,那可怎么办呢,你这么无辜,我把你放了吧?”
宋檀心下一动,忽然他眼前白光一晃。
他痛呼出声,那人不知何时手里多了一把匕首,毫无征兆地直接刺到了宋檀的肩胛处,鲜血哗的涌出,浅色衣物登时被晕染成红泽,一朵红莲残忍的盛放在他的肩膀。
宋檀疼的眼泪快要都出来了,他直喘气。
“砰”地一声,那人丢掉了匕首,敲击在地上。
那人突然捂着脸呜呜的哭起来,听起来不似装出来的悲伤,“我家小公子在那活阎王手里也受着难呢,他才不过十六岁,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不过是玩死了几个无足轻重的女人,他有什么错……”
宋檀心里骂道:应该抓去五马分尸,还好意思有什么错!但他还是恐惧着的,他不敢说话,生怕自己有太大的动静又激怒了绑匪。
那人伤心的哭了一阵,然而哭声结束的也很突然。他复又轻松地哼起歌,嘴角勾起,“所以啊,我家小公子受的难,我得在你身上找补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宋檀要惨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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