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檀没吭声,华易侧躺下,干脆抱着他这团被子,脸就贴在被面上,他还像只讨好主人的大狗似的蹭了蹭,嘴上一直重复问着:“我怎么勾你了?”
宋檀被他扰的心烦,蛮横道:“我承认因为你长得帅!勾我色令昏智!行了么!”
华易已经屏蔽下身传来的隐隐痛感,小孩得到了想要的蜜糖,他心满意足。
华易用手扒拉那团被子,将宋檀的脸露了出来,他欣赏了一会儿宋檀的精致眉目,对着宋檀笑着,露出了一排白牙,“快出来透透气,你这么好看,是我色令昏智才是,不闹了好不好?”
宋檀只觉被华易这放肆灿烂的笑容晃瞎了眼,他又踹了华易一脚,这次却是没施什么力度,只能叫触碰。
他说:“去把将灯熄了。”
华易照做,待回到床上时,借着窗棂洒进来的温柔月光一瞧——这张床大得很,宋檀又是跑到了最内侧靠着墙壁,给他留下的面积,简直就是明示着:离老子远点。
华易顿觉这点月光就是白森森的碎瓷片,他的心也是惨兮兮的碎掉的少男心。
他无声地爬上床,侧躺着看着宋檀的后背,他的宽松的寝衣若隐若现地勾勒出宋檀漂亮的蝴蝶骨的形状,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好看精致的,这种美就应该被当做神明供起来让人朝拜的,但却因为他受了那么多苦。
他又想伸出手去摸摸宋檀,这股子负罪感升腾起来,让他变得胆小了,他停滞不前,手抓了在空中虚抓了几下,最后只憋出句:“你瘦了。”
宋檀因为最近睡得觉睡得太多,无甚困意,此时意识还是很清明的状态,“你也瘦了。”
窗外云雾浓重,寂静无声,宋檀轻轻地说道:“睡吧。”
第二日,宋檀睁开了眼,身边的位置已经没了人影,他伸手摸去,一点余温也没有。被褥有凹陷下去的痕迹,才确信他不是做了一场荒唐的梦。
他由着人给他穿衣,喂药,用过膳后,就拿了本书在看,在诗集文选、画册棋谱、农生之书中,宋檀半点没犹豫地就选了那本农书。
青竹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自家少爷有些转性,从前惯好吟风弄月、心比天高的,最不愿意理这类黎民间的农桑琐事,今天怎么这般破天荒了?
宋檀对上他那道疑惑的目光,只说了句:“沾点人间味,以后种田去。”
正看到书中叫人如何种植橘子树,宋檀看得津津有味,想着等自己好起来也要在院中广植橘树,春则萌发,当夏则繁茂,当秋则凋枯,当冬则冻腐,一切的一切都是枯荣有序着的。
宋安松被人引进门时,宋檀因看书看得眼睛有些酸涩,正闭目养神着,他的膝上覆着那本书,他的手臂自然垂落着,宛如老僧入定,也宛如溘然长逝。
宋安松见此,倒吸口凉气,飞奔似的跑到宋檀床头,鼻子一酸:“怎么又死了呢?”
还没等他颤抖的手指碰上宋檀,宋檀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看清了来者,他笑了一声,“你来做什么呢?”
“我来慰问你啊!”宋安松指向自己身后,那里有几个抱着许多礼品的下人,“你瞧,我还给你带了东西来!”
“东西放下,人可以走了。”
宋安松一愣,随即愤愤然道:“宋檀,你怎么能这样,你知不知道你失踪这些天,我都担心死了。”
宋檀从膝上捡起那本书,翻了一页继续看起来,嘴上敷衍了了,“谢谢你啊。”
宋安松不愉,从宋檀手中抽走那本书,“我说哥哥,你怎么就不问问弟弟我是怎么担心你的呢?”
宋檀打了个哈欠,从他手中又夺下那本书,手上翻翻,无甚兴趣道:“别卖关子,爱说说不说滚。”
宋安松是那种不说话就会把自己憋死的选手,他侃侃而谈把自己见到的、听到的、以及成雪鸿告诉他的事,一桩桩一件件全说给了宋檀听,尤其是自己怎么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怒斥华易和华易为了救五个姑娘迟迟不放人的事。
宋檀的手指停住,迟迟没有翻下一页书,他面上一派怅然,他根本不知道这个事还有五个姑娘这个变数在里面……
宋安松望向他,见他如此,便知道他心中现下颇不是滋味,他有心安慰着说道:“我知道你感动了,说到底我们是兄弟,为你做这种区区小事不足挂齿的哈。”
宋檀没说话。
实在太静,宋安松听到些风声鼓动着树叶的声音,他碰碰宋檀,“三哥,其实华易也挺难的……”
“是啊,他挺难的。”宋檀将书合上,抬眼看着宋安松,“如果是成雪鸿遇到这些事,他会如何呢?”
要不说宋安松是个二百五呢,他是半点思考都没思考,一拍胸膛,得意洋洋道:“那他肯定是先紧着我来啊!他多喜欢我啊!”
他这一说完,就发觉自己失言了。
他心下懊悔,只能撒娇。他撅起嘴,像只犯了错的小猫一样,一点一点地拽拽宋檀身上的被子,小声地巴结说道:“我错啦……”
宋檀嗔了他一眼,“你俩是挺恩爱哈?”
“还成还成。”宋安松眼见着宋檀脸色不佳,他灵光一闪:“哥哥,我觉着这种事你应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可能就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宋檀无甚表情地嗯了一声,他的手抚上自己胸前的伤口,“如果一边是他,一边是五个姑娘,都是身陷囹圄生死未卜,我也会选五个姑娘。”
宋安松以为宋檀是想通,欢喜地嚷嚷道:“这不就对啦!他说他舍不得你,对你有情的,只不过你俩都是以大局为重的嘛!”
宋檀轻笑了一声,他的手按了一下那道伤,痛感蔓延直冲上大脑。他永远忘不了在那一间林间小屋的时日,他是一条任人宰割的鱼,他想安乐的生,却在最后一刻被推向了绝望的死,最后被重重抛在了叫清醒的岸上。
他忽而又淡淡地说道:“他死了,我陪着他死。”
宋安松错愕,宋檀面上冷淡,无悲无喜,但他眼中的光芒却是似巍峨高山,无比坚定。
他一字一顿的问宋安松,“华易他会么?”
还没等宋安松反应,宋檀很快地自己回答道:“他不会。”
---------------
第47章 受教了
宋檀经历过生死,心态也变了一遭,他早就将风花雪月那些不切实际的旖旎心思看得轻之又轻,天意弄人,就得自己内心变得强大一些,他提及这些事还是会伤心,但不一会就从悲悯中回复过来。
他依旧是那个得理不饶人,可以作天作地的宋檀,他还可以快乐地同人吵架。他理好自己的情绪,再一看向宋安松,宋檀傻了——
他这个傻白甜四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边抽搭还边说,“我再也不向着华易说话了,他实在是太坏了。”
宋檀只觉宋安松脸上的液体就要滴落到身上,他分外嫌弃,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挪。
宋安松哭得鼻涕泡泡都要出来了,他抬起自己的袖口,看了看上面的针密繁织的刺绣,迟疑了下还是舍不得放下了,但他估计也是觉着现下的自己这样有点埋汰,他抽噎着对宋檀说:“你倒是给我拿张帕子啊。”
宋檀无可奈何,随后就捡起了身边那方帕子给他,“你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呢,看点悲剧爱情故事就要哭上一番!物以稀为贵,人家落泪是掉金豆豆,你这样哭得频繁,就不值钱了。”
宋安松自己动手擦赶紧脸上的泪痕,他鼻子红红的,有些好笑又有些真挚,他小声说道:“你太可怜了。”
宋檀嘴角微微扬起,“我跟华易这点破事,颠倒乾坤调换花轿的始作俑者不还是你和你娘么?”
宋安松闻言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大吃一惊之下还有点心虚,张皇之下手中的帕子也掉到了地上,他汗出如浆,结结巴巴道:“我我我……你你你……”
宋檀并不是存心与他生气,他知道现在追究那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他笑着说道:“不哭了吧?”
“不哭了……”宋安松垂着头,又凑到宋檀眼前,但他不敢再看宋檀了,他确实心中生出了一丝愧怍,宋檀受苦究其根本从一开始就也有他的过错,他有点想弥补的意思,“你在这里过的这么不快乐,要不回家去吧,爹娘都会理解的……”
宋檀缓缓地抬起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故意地把他头上戴正的发冠揉歪,“谁同你讲我在这里过的不快乐了?”
宋安松晃晃自己脑袋企图抖落掉宋檀的手,但他又不敢幅度过大,怕扯到宋檀的伤口,“华易对你不好,为什么不离开呢?”
宋檀收回了手,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宋安松,“你真是天地一号缺心眼,人活着不一定非要什么两厢情深,至死不渝,那些情啊爱啊,挫伤五内,其殆甚矣。而且华易也是有优点让我不想走的。”
“比如?”
“比如,他挺有钱的,我想买什么便买什么,有钱还要什么爱情呢。人啊譬如朝露,与其谨小慎微地囿于缘生缘灭,不如肆意洒脱点,怎么快乐怎么活。久而久之,再回首去看,他和我甚至都会开始质疑自己是否真的曾经有过痴恋一场。”
宋安松听得云里雾里,他不大懂得宋檀的三观,但还是隐隐地觉着说的应该是很有道理的。
他怔怔地说:“受教了。”
宋檀觉着他这副不懂装懂的样子霎时好笑,“你来找我不就是有心劝我,怎么反而是我将你说理了一番?”
宋安松被他这句话提醒,他终于想起自己还给宋檀惹了个麻烦,他耸起肩膀,声音小如蚊蚋,“其实我来,也不全是只是为了来劝你,还有一档子别的事。”
宋檀勉强听清他在讲什么,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漫上心头,“别讲了,你滚吧。”
宋安松面露为难,踌躇许久,最后左拳敲在右拳上,做了极大的决定,“不讲我难受!你失踪这些天,成雪鸿也不陪我,我一上火我就跑回了宋府,跟我娘了讲了讲你这事……”
宋檀颇为无语。
“你别这样看我,其实我娘挺关心你的,她听了之后都还哭了呢!”
宋檀腹诽道猫哭耗子,冷淡着说着:“我谢谢她。”
“谢倒是不必谢。”宋安松哎呀一声,很是纠结地把后半句说完整了,“我娘她……她还为你考虑,想着为你分忧呢。”
宋檀的右眼皮跳了一跳,“什么意思?”
宋安松嗫嚅,尴尬地头皮发麻,“就是她选了她娘家的一个外甥,要送进华府,她说若你不回,那人还能宽慰华易,不教他饱受丧偶之苦。若你回了,那人性格温柔伶俐,还能成了你的助力,在你养伤期间还能到华易面前说你好话。我一听,我娘说的还挺有道理……”
宋檀诧异打断道:“她怎么不把她的那个外甥给你送去?”
“我也不需要啊,我们小两口日子过得安安分分的,没有那么多幺蛾子……”宋安松越说越小声,他眼见着宋檀眼底寒冰一层一层的往上叠加。
宋檀只是稍变了眼色,并没有大愠大怒,他稳住心绪,“人什么时候到呢?”
“就,两三日间吧。”
宋檀沉默了一会儿,兀自轻笑了一声,“挺好的,他来了,热闹些,叫上华易那两个姨娘,我们四个正好凑成了一桌打麻将。”
宋安松听得心惊,羞惭愧怍得简直抬不起头来,好不容易跟他三哥缓和了些关系,这下一来又要生出些嫌隙了。
宋檀毫不留情地给宋安松下了逐客令,宋安松灰溜溜地跑了。宋檀又翻来覆去地把自己看过的道理佛经在肚子里好顿搜刮,想让自己摒除那些纷杂的恼意,却如同火上浇油般,怒火更加蔓延。
一气之下,宋檀把手里的那本农书也狠狠地掷到了地上,他一翻身,盖上被子准备睡大觉。
有些事越想忘记,记得越清。
暴躁如宋檀已经骂了第一千多遍:“太贱了。”
怪华易耳力太好,他交接好了工作,立刻回来找宋檀。他推门而入,宋檀这一句骂词,之于他而言,声声入耳。
他苦笑着说道:“怎么还在骂我呢?”
宋檀正烦躁,没好气地说:“你倒是颇为自知之明,”
华易没恼,他走进去,捡起倒扣在地上那本书,拍了拍书页上沾染的灰尘,再一翻过去看书面,突然他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阵心悸,这是本农书。
从前宋檀最好诗酒琴茶,还笑过他看农书,而现在他自己却在看,这算不算为了他而做出改变呢?于是他更加笃定宋檀对他有情。
书籍不远处还躺着一方湿漉漉的帕子。
华易认出那是自己的帕子,他半点没嫌弃地捡起来,仔细观察了一下上面的成分,心疼着宋檀,“怎么还哭了呢?”
宋檀瞥了一眼华易手中的帕子,“脏。”
华易将其握在手心,他现下是蹲着的状态,他仰头望向床上的宋檀,深情款款道:“我不嫌你,你的一切都是最好的。”
宋檀憋着笑意,假意赞曰:“得你如此,是我之幸。”
华易以为宋檀爱听,欲张嘴再来个几句缠绵情话,宋檀忽而神秘一笑,还有几分得意之色“不过……”
华易警觉地眯缝起双眼。
宋檀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不过不是我哭的,是宋安松哭得!你手上攥着的是他的眼泪鼻涕!”
华易晴天霹雳般,眼前的色彩都化作灰暗之色。
他一把丢掉手中的帕子,手上那股黏糊糊湿漉漉的感觉挥之不去,他站起身,想要说宋檀点什么,但见他笑的这般舒朗,又不忍心打扰到他,只能百感交集地看着宋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