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喜眸子一敛,乖巧答道:“好。”
杨晔是真的有些累了,回房沾到床后连身子都没翻一下便睡着了,倒是阿喜吹了烛火后合上眼睛睡不着。
他曲着手脚侧躺在小木床的内侧,深秋的夜里已经有些凉了,他还盖着夏天的被子,往日里不觉得冷,今夜也不知是太晚了还是怎么着,他总觉得手脚有些凉。
今天村里人的话一直像块大石头一样悬在心上,当着杨晔的面他也不敢表现出多的情绪,只有回到了自己的小屋才拧着眉毛,恢复了一张苦瓜脸。
这些日子杨晔待他极好,时间久了,他都快淡忘了杨晔心里是爱慕梅小芝的,村民们的话无疑给他敲响了一记警钟。
他不想离开杨晔,更不想再嫁给别人,嫁进杨家以后,他处处讨好着杨晔,从一开始为了婶子,到后来心甘情愿,也不过匆匆个把月的时间。
他用心对杨晔好,杨晔也从先前的少言寡语慢慢对他处处照料,他沉溺其中的体贴,以至于分辨不了到底是杨晔心里有他,还是他本就是个知恩图报的人。
偶尔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他也想问问杨晔到底是怎么想的,可他害怕一问就什么都没有了,与其这样,倒不如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在他的照顾下过一天算一天。
昏昏沉沉的,他也不知道什么时辰才睡着的。
翌日,杨晔起了个早,往日里他起床阿喜都已经把早饭做好了,今儿屋里却是静悄悄的。
他瞧了一眼阿喜的房间,小木门还紧闭着,小朋友难得睡一回懒觉,他没忍心叫醒他,独自去灶房里把昨天买的猪肥膘切下一块熬了些油汁,把去了油的猪肉切碎了就着晒干的咸菜做了点臊子。
接着又是揉面又是烧水,一炷香后两碗热腾腾的臊子面就好了。
为了更加丰盛一些,他还摊了两个溏心蛋铺在面碗上,瞧着十分有胃口。
他把面端到桌上,扣了扣少年的房门:“阿喜,快出来吃早饭了。”
杨晔听见屋里的人翻了个身,随后便是慌乱的穿衣声,下床叮叮咚咚的,他隔着门笑了一声,都能想象到少年发现自己睡过头了的慌张模样。
不一会儿,门嘎吱一声开了,杨晔要去上工,也就没等他一起吃,他咽下面条,抬头便瞧见阿喜睡眼惺忪,头发也乱糟糟的,手足无措的站在门栏下,语气里满是歉疚:“我、我不知怎么睡过了。”
杨晔心里像被蜜蜂蛰了一下。
“没事,去洗脸过来吃面吧,不然待会儿坨了就不好吃了。”
阿喜急匆匆的跑进了灶房,等回来的时候杨晔已经差不多吃好了,昨天忙到大半夜,杨晔也没来得及把糕点给小朋友,他把包的整好的糕点放在桌上,推到了阿喜手边。
阿喜惊呼出声:“给、给我的?”
杨晔道:“家里就你一个小朋友,不给你还能给谁?”
阿喜拿着筷子的手指不由自主的曲紧,眼睛有些热,转而就变得湿漉漉的,他不敢看杨晔,直直的盯着糕点,心里翻腾的厉害。
杨晔并不知道少年已经默认一品香的糕点是买给梅小芝的,如今突然到他的手里,情绪有些难以自控,杨晔听见少年的声音有些哽咽,眉心一紧:“怎么了,不喜欢吗?”
“没、没有,我只是很久没有吃糕点了。”
本是想让小朋友开心一点,没成想倒是把人惹哭了,杨晔觉着今天早上是真有够背的,他连忙安慰人道:“要是你觉得好吃我下次再跟你买,别哭。”
“别,以后不要买了,糕点很、很贵。”
就算是再贵那也耐不住小朋友喜欢啊,花点钱怎么了。
杨晔哄了阿喜好一会儿,守着他把面吃完,瞧少年情绪好了以后才走的。
他喟叹,阿喜笑起来很好看,哭起来惹人疼,哭笑都把人的心给攥住了,小朋友心思敏感又脆弱,他是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一板一眼的说些狠心话出来了。
第17章
长雨街的新酒楼正式开张了。
凤香楼的生意淡的极为反常,往日里午时的点儿酒楼里少也有十几桌客人,今儿除了雅间有三桌人之外,大厅都是空荡荡的,清净的很,都能听见街头新铺子开张的鞭炮声了。
小二搭着擦桌布坐在门槛里头打盹儿,整个酒楼里做事的人都闲。杨晔坐在柜台前翻了一上午的杂书,眼见着快要正午了,他去了趟茅房,回来时从后厨经过,瞧见厨子们正在杀鱼。
松子鱼是酒楼的招牌菜,酒楼一买鱼就会买进几十条鱼,空了的时候厨子们都会集中处理。
杨晔瞧鱼的个儿都大,掏出来的鱼油鱼肠鱼泡很大一团,酒楼里不要这些小东西,觉得处理起来麻烦,丢了他看着觉得怪可惜的。
见厨娘们都没什么事情,他道:“这批鱼的鱼杂都不错,不如处理出来中午我们吃吧。”
厨娘们都很喜欢杨晔,觉着他没有读书人的架子,平日里无事也爱跟他叨叨,还有厨娘要跟他介绍姑娘的。
“这鱼泡倒是还不错,只是鱼肠和鱼油能吃吗,我听说煮来是苦的。”
杨晔道:“不苦,味道软糯,挺好吃的,要是婶子们不嫌麻烦可以试一试。”
厨娘们也爽快:“成,找点事做也好,要是待会儿老爷回来瞧见我们在这儿无事,又该骂我们躲懒了。”
过了两刻钟的时间,厨娘们喊着杨晔,说鱼杂给处理好了。
杨晔让另一个账房先生看着柜台,自己溜去了后厨,三十多条鱼的鱼杂处理出来有一大盆子。厨娘们常年处理菜肉,鱼肠子也冲洗的很干净,厨子还放了点盐把鱼杂腌着了。
酒楼里提供午饭,三天吃一次荤,多数都是酒楼里剩下的菜肉,大家也不嫌,这种伙食自家里还没有呢,许多人挤破脑袋想进酒楼馆子里做事儿就是为的这么一餐。
昨儿才做了肉,按道理说是不能做肉食的,但是鱼杂酒楼里以前就没有要过,厨子们都觉得这只能是废物利用,不能算是多吃肉了,再者今天庞展中没有在酒楼里,应当是不会来吃饭了。
主厨大着胆子用杨晔说的方法煮鱼杂,料就是往常水煮肉片的料,鱼杂下锅后喷香,后厨的厨子厨娘都去围着锅,眼见着鱼肠缩短白色。
杨晔掐着时间让厨子把鱼肠捞进垫了嫩菜叶的盆子里,滚烫的汤汁灌入盆子,菜叶很快就烫熟了,面上再添几根香菜,末了用干辣椒和花椒溅了点热油从香菜上浇下去,噗嗤一声,香味彻底激发出来。
“这也太香了!”
大伙儿吸了口气,下意识的咽了口唾沫,都在期待着今儿的午饭时,厨子忽然叨叨了一句:“谁啊,别挤!”
围着灶的厨娘厨子们疑惑的朝发声地儿看去,就见着身宽体胖的庞展中挤着个胖身子往里头钻。
“老、老爷怎么回来了?”
厨子眼疾手快挪动身子挡住了刚出锅的鱼杂汤。
庞展中一把拽开厨子,众人后背冷汗直冒,正当以为庞展中要大发雷霆时:“真香,跟我端到雅间里。”
大伙儿松了口气,随即又怅然若失,眼见着香喷喷的鱼杂汤没了,能不气嘛。最后还是杨晔笑了一声:“老爷,这是大家的午饭。”
厨子厨娘们连忙点头:“是啊,老爷。”
庞展中微眯起眼睛:“不是昨儿才吃了肉?”
“这是不要的鱼杂做的。”
庞展中是不太吝啬厨子们炒菜放油水的,他用筷子捞了一下,倒真是些鱼杂,也动不了气,跟员工争菜有失面子,可鱼杂看起来又着实可口,很想尝尝,一时间倒是进退两难了。
杨晔淡笑:“老爷忙了一上午还没吃饭吧,不如今天就和大家一起吃。”
庞展中拂了拂袖子:“也行,有段日子没和大家一起吃过饭了,今儿就多炒两个菜吧。”
大伙儿欢呼了一声,厨娘们麻利的去摆饭。
托酒楼里客少的福,员工们倒是欢欢喜喜的吃了一顿,一大盆鱼杂汤被吃了个干净,就是汤汁最后都被小二倒去泡饭了。
庞展中自身就是开酒楼的,不管是应酬还是平时吃饭,吃过的美食不计其数,从没想过平时里压根儿不当是食物的小小鱼肠竟然做出来会那么香糯,一锅鱼杂简直回味无穷,他伸了好多次筷子,本因新酒楼的事情满腔愁闷,倒是因为一顿美食减去了愁绪。
饭后,庞展中找了杨晔谈话:“听说鱼杂汤是你提出来做的?”
“是。”
“街头的酒楼开了凤香楼的生意大受影响,我琢磨着酒楼得添些新菜式,花样新鲜了也好把顾客招揽回来。”
杨晔直言:“老爷想添这鱼杂汤?”
“我是这么想的。”
“这鱼杂不仅可以煮汤,还能炒,味道都不错。”
庞展中微微错愕,他原想着这是人家的私房菜,拿到大酒楼里卖,总得跟人谈谈,看开个合适的价格把制作法子买过来,没成想杨晔那么好说话,若是换做别人,恐怕会咬着死敲一笔。
“你不介意我放在酒楼里卖?”
杨晔不甚在意:“这有什么,本就不是多新奇的东西,多看两次大家自己也就会了。”给酒楼还能赚个人情。
庞展中道:“酒楼里的菜式都是这样,但这个关头,也只能多弄些菜卖个新鲜让顾客回笼,若是让新酒楼根基站稳了,凤香楼的生意难做。”
“今朝我去肉市瞧了瞧,原是打算弄上些野味,但是这些猎户不常来卖,也都是麻烦事儿,这朝回来吃到鱼杂汤倒是意外惊喜了。”
杨晔琢磨了一下:“我倒是认识个猎户,若是酒楼想收购野味,我去跟他谈谈,看能不能直接送来酒楼。”
庞展中欢喜:“这感情好啊!那就得麻烦你介绍过来了!”
为达提供鱼杂汤和炒鱼杂方法的谢意,庞展中硬是送了一只猪后腿给杨晔,这倒是闹得他不禁感慨酒楼上工真是不愁吃了。
酒楼下午都没什么人,杨晔走的比昨天还早,他把猪腿包了个严实,提在手上也叫人看不出是什么,随后去把昨儿借的背篓给还了。
路过街头时,新酒楼外人来人往,连掌柜都在外头热情喊客了,大厅里更是人声鼎沸,他留神一看,不仅看见了凤香楼的几个熟客,竟然还发现张釉在里头管账,这会儿正忙的四脚朝天,倒是没有注意到他。
回到村里,许秋荷已经过来了,婶侄俩正在树下折菜,扯着些家常聊,阿喜说话有点慢,多是许秋荷在说。
许秋荷比邢槐先过来,昨儿听邢槐说杨晔让他们去吃饭,她惦记阿喜,下午做好家里的事情早早就过来了,瞧见阿喜小脸白白的,日子当是过的不错,她心里也宽心。
虽是如此,她还是记得出嫁那日杨晔和阿喜的谈话,当日邢槐那边迎亲的人来时,阿喜认生,杨晔笑话他性子小家。
原也不是什么大事,但阿喜既然嫁给了读书人,往后难免要被带出去见人的,若是让杨晔觉得阿喜认生腼腆,太小家子气了,定然不会把他放在明面上。
可实际上阿喜本来的性子并不是这样,当年他刚来到她们家,说话虽然磕绊,但是相熟之后也爱说爱笑,很讨人喜欢,之所以变得寡言少语,总是垂着脑袋站像只灰麻雀一样完全是因为她。
是她教阿喜见着男人要把头掩着的,像他们这些乡下人,脸生的太好反而不见得是多好一件事,若是家底子单薄,村妇们就会说闲话,会骂狐狸精不正经,也会受到男子的轻浮对待。
两年前她带阿喜去县城里卖扇子,阿喜极少去县城,那日特地穿了件绾色的新衣服去,小孩子高兴,她也没多做阻拦,谁料到了集市,一群男子围着他们的小摊,竟公然戏耍阿喜,言语不堪入耳,要求摸一下阿喜的脸才肯买扇子,还有要把阿喜买去养的。
阿喜被吓得很惨,若非是有人去报了官,当日真不知该怎么脱身。
经此一事后,她便不给阿喜做鲜亮的衣服了,怎么不起眼怎么打扮,时常也说教些远离男子的话,她知道教导一个漂亮的小哥儿藏着掖着自己是件残忍的事情,可是当时他们俩孤儿寡母,也没个男人撑着,只能以此来保护自己。
时隔几年,阿喜的性子养的越来越沉默,话说的少了,想的就多了,心思也会变得很敏感,她心疼的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头发,轻声道:“阿喜,你现在嫁人了,不用像以前一样了,杨晔是读书人,会喜欢大方一些的小哥儿。”
阿喜折菜的手顿了顿:“好端端的婶子怎、怎么说这些?”
“你这么好的年纪,婶子只是不想你在这么谨慎小心的过日子了。”
阿喜明白了婶子话里的意思,他淡淡笑了笑:“可我觉得这样挺好的,能、能保护好自己。”
他现在一个人去县城里卖扇子不都没什么了吗。
许秋荷张了张嘴正要说保护妻子该是男人做的事情时,杨晔忽然开门进了院子,她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第18章
晚饭杨晔做了青椒活水兔,他知道阿喜不怎么能吃辣,但是这些野味不重味一点会很腥,为此,他把带回来的猪腿去了大块的肉,把猪脚炖了汤,炒了个青菜。
阿喜帮着烧了火,又拌了腐竹。
天擦黑时四菜一汤完工,两道肉菜非常充实,一样装了一大盆。
三家人第一次一起吃饭,初在一堆时还有些生分,说到底都是年纪差的不太多的年轻人,等围上桌子时就少了见外,邢槐带了壶酒,三个男人喝开以后桌子上就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