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也是治标不治本。思来想去,他找出了针线,夜里偷偷点着灯做起了针线活儿。
第二日,杨晔照旧上工以后,阿喜提着个小篮子往村头去,进了村里周师傅家。
周师傅是村里赶牛车的师傅,已经赶了二十几年了,为人也踏实可靠,在村里的口碑还不错。前两日阿喜听吴永兰说周师傅的儿媳生了个大胖小子,周师傅一家高兴坏了。
周师傅儿媳也是个小哥儿,娘家就在他婶子家那个方向,虽年长他几岁,但两人以前也约着一起去河边洗过衣服,关系虽谈不上亲近,倒是也过的去。
他想借着去看颖哥儿,瞧能不能拜托周师傅拉人少的时候捎杨晔一程。
原本农家人坐月子的少,但颖哥儿生下了儿子是家里的大功臣,家里这两天没让他去做活儿,这会儿正在屋里逗着孩子,听说阿喜来了先是惊讶了一下,遂又热情的招呼人进去。
阿喜见到娇嫩的小娃娃很喜欢,忍不住轻轻的抱了起来,小娃娃吐了个口水泡泡,阿喜眉眼一弯:“孩子真、真可爱。”
颖哥儿见他是真的喜欢孩子,心下也欢喜:“早听说你嫁进了杨家,可那段日子肚子大了,也没好出来找你唠嗑。”
“现在孩子出生了,我们两家离、离得也不远,又可以一起去洗衣服了。”
颖哥儿笑了一声,和阿喜一起洗衣服的时候他还没出嫁呢,倒是怪想那些日子的。
阿喜逗了会儿孩子,把篮子提到了身前,揭开上头盖着的糙布,两个红艳艳的漂亮肚兜露了出来,他拿出来给颖哥儿:“这、这是我做的,给孩子穿。”
“呀,这么好看的肚兜!”颖哥儿细细的摸着肚兜中间绣着的图案,针线十分精密,一摸起来就舍不得放下,这针线活儿就是村里最好的绣娘也赶不上。
他本就是个粗手粗脚的哥儿,以前在娘家就干些粗活儿累活儿,针线这些精巧活计都让妹妹们学了去了,当时没觉得什么,如今有了孩子以后才知道会这活儿的重要性。
婆婆年纪大了,干不了这些伤眼睛的活儿了,正愁着孩子没有肚兜呢,阿喜就送了两个漂亮的肚兜来,他喜欢的不得了。
“阿喜,你的手实在是太巧了。”颖哥儿在那团暖色的福字上摸来摸去,不认得字的他看了半天不知道是啥。
阿喜笑了笑:“我绣了个福字,希、希望孩子福气多一点。”
“这寓意好,没想到你还识字。”村里多的是人大字不识,颖哥儿并不觉得丢人,打趣道:“是不是杨童生教你的?”
阿喜只笑不答,颖哥儿当他不好意思也没多问。
村里头有沾福气的说法,没孩子的姑娘哥儿抱抱新生的孩子会引来孩子缘,颖哥儿心思也活络,阿喜就算没有孩子,他和杨晔才成亲不久,根本不需要急,再者就算急人大嫂也有了孩子,没必要带着绣工奇巧的肚兜来沾他的喜气,定是有事情才来的。
“阿喜,咱们俩也熟悉的很了,你有什么事情就跟我说,我能帮上忙的就帮。”
其实阿喜也不好意思凭借那点薄关系拜托颖哥儿,但是他又不落忍杨晔每天那么辛苦,见颖哥儿先开口了,他便道:“杨晔在县城里找了事儿做,每天一来一去的,我怕他读书的身体吃不消,瞧着周师傅人拉的少的时辰能不能稍他一段?”
颖哥儿倒是很理解阿喜,读书人身体本来就不像日日劳作的汉子,气力差些倒是正常,阿喜拜托的也不是个麻烦事儿,他直言道:“下午倒是成,一般赶回来的牛车都空荡,拉不到几个人,就是早上怕不行,咱们村里不说上县城赶集的,就是去城里做事儿的也能拉上一车。”
阿喜已经很高兴了:“不、不碍事,下午能稍他一段就很好了。”
“那我等公公回来和他说说。”颖哥儿小声道:“别担心,我刚生了儿子,公公看在这面儿上一般都会答应的。”
第11章
下午,杨晔快要下工时,凤香楼买进了几十个西瓜,天儿热,酒楼里的食客总爱点那么两份西瓜来消消暑气。
酒楼里的另一个账房先生去给运瓜过来的瓜农结钱,又是运送费,又是瓜钱,又拿折扣什么的,听着怪麻烦,中途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账目硬是不对。
这算错了就是自己贴账,前两天就算错了一笔账目,客人生气,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最后一桌菜三百多文硬是账房先生顶了,现在是焦头烂额。
现在酒楼就只有两个账房先生,算是两班倒,他要回村里,管事就给他安排在了白天,另一个账房先生跟了酒楼好些年了,酒楼提供了住处,自然而然也就算晚上的账目了。
白天他在的时候,酒楼里的账算的快,吃酒菜的结账也顺畅,到了晚上柜台前就要排起队伍来,少不了客人骂骂咧咧。
杨晔看着时间到点了,还是好心把酒楼里的几桌菜给算了出来,于他而言也就是顺手的功夫,收拾好东西准备走时,那账房先生急喘喘的到他跟前,拜托他给算一下瓜钱。
他没推辞,出去帮他清算了,两方咬了好一会儿的账目,他重新理了一遍,发现只是漏算了一点折扣钱,加上后就对上账目了。
账房先生长松了口气,暗慨上了年纪很多时候确实是不如年轻人灵光了。杨晔上工这几日没少帮他忙,他连连道谢了几句,自己出钱买了个西瓜送给杨晔,权当是感谢了。
杨晔没想要,都是出来混口饭吃,大家都不容易,关照一二是小事儿,账房先生却硬是要给,说不收下意思就是以后不想帮他了,杨晔拗不过,想来村里也没有西瓜吃,于是就收下了。
提着西瓜出了城,将近十斤的大西瓜怪沉的,县城里卖两文钱三斤,还是值几个铜板。
杨晔顶着斜阳过了城门,身后响起了一声吆喝,他回头一瞧,是村里的牛车师傅。
“杨童生是回村吗?回去最后一趟了,没啥人,你来,我捎你回去。”
午时周师傅回去吃饭,儿媳已经把事情跟他说了,他常年走在这条回村的官道上,来来回回二十年,杨晔上县城的次数不多,两人便也没什么接触。
村子就那么大,杨晔的事情他多多少少也听过,不过他敬重读书人,不管村里把杨晔说的多难听,总归两人是没啥过节的。人夫郎给自家那大孙子缝肚兜,他也看见了,还真是好瞧,人情都接下了,那总得礼尚往来。
杨晔见牛车师傅周围等着坐车的只有两个中年男子,倒是还真不多,今儿格外闷热,夜里怕是要下雨,他背心都被汗水给浸湿了,坐牛车回去能省下不少脚力,挺好一件事儿。
他过去帮周师傅把板车的绳子系在牛身上,两人唠嗑了几句,周师傅听说他在县城里当了账房先生,心里更是敬佩了不少,这差事儿可真只有读书人才干得来。
“稍等等啊,张釉张童生也坐我这牛车回去,他还没过来。”
“无碍。”
过了约有一刻钟的时间,还真看见张釉从城门出来了,周师傅招呼了人后,连忙跳上了牛车头,让大家上牛车了。
张釉坐在了杨晔的对面,略微感觉有些尴尬。
他没料到今天会在这里碰见杨晔,先前给人下套子介绍了差事儿,本是等着看笑话,可是他那天等到了晚都没听人说,后头才知道歪打正着,杨晔竟然被录用了,登时气的他满肚子的火气。
也不知道凤香楼是发了什么怪,分明是看不上童生的,这朝居然把杨晔留下了,他思来想去怎么也没弄明白,隐隐觉着是杨晔故意隐瞒了自己童生的身份。
他想来杨晔应当是没有识破他下的套子,毕竟差事儿都让他得了,如何看出他有别的心思,于是又挂着笑脸给杨晔打招呼。
周师傅不知两人的弯弯绕绕,只觉今天运气好,拉了两个读书人:“张童生,杨童生县城里做事儿呢,咱们村两个童生都出息。”
张釉心下却轻嘲,他才不屑和杨晔被人拿来并排着说事儿。
杨晔比张釉多活了十几年,哪里不知道这小年轻心里想什么,似笑非笑:“我这差事儿还是张兄给我介绍的,都还没来得及好好谢谢张兄。”
张釉见他有笑却不达眼底,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杨兄客气了,我不过也是引荐一二,是杨兄有本事才能留下。”
杨晔没再说话,张釉却颇感坐立难安。
牛车摇摇晃晃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可算是到了村口,往日里还有大片大片的夕阳洒落,不过今儿却乌沉沉的,隐隐有天黑的趋势,大伙儿都知道快下雨了,各自急着往家里去。
杨晔下牛车时,瞧见村口站了个抱着伞的姑娘,一身桃红色绣花裙很是惹眼,村里姑娘多穿褐色裙衫以便劳作,像这般明丽颜色的衣衫,除了出门之外少有人穿。
当然,家境不错又不用做太多活儿的姑娘会情郎,自然是可以这么穿的,村里符合这些条件的也就只有土地主家的梅小芝了。
杨晔脑子里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很深,毕竟是原身朝思暮想的人。
若是原身在,瞧见歆慕已久的姑娘满怀爱意的拿着伞叫着张釉哥时,恐怕会气恼的直锤胸口,不过,他却是没有半分感觉,甚至有些反感,赶紧大着步子就先走了。
张釉原是不喜梅小芝大庭广众之下来村口接他的,他觉得这般实在是过于轻浮,若是换做平时早就动怒了,不过今儿不同,都是些男人在,没人会说闲话,更重要的是杨晔也在。
梅小芝越是对他殷勤,杨晔心头肯定越是不好过,他就越畅快!
其实他对梅小芝并没有多少感情,只能说是不厌烦,被地主家的女儿爱慕着,自然也是件很有面子的事情,于是虚与委蛇应付几下,他可不会真娶这丫头,就算人生的不错,家境也好,但终归是乡下人,不会识字抚琴读诗,跟县城里的小姐完全没得比,若是真娶了怎么带的出去见人。
也只有杨晔才会眼巴巴的喜欢,终归是见识少了,格局太小,现在更是可笑,竟然还娶了个结巴哥儿。
不过杨晔今天也奇怪,分明瞧见了他和梅小芝一起,居然一声不吭就走了。
梅小芝望着走远的杨晔,心里也还因为之前的事情气着呢,如今杨晔见着她连招呼都没有了,心里更是气了。
“你看着他做甚?若是舍不得便去追啊。”
梅小芝神色一凝:“张釉哥说的什么话,分明是知道小芝的心思的,还说这些话来让彼此生分。”
张釉笑了笑:“下次别来村口接我了。”
“我这不是怕下雨了张釉哥没伞才来的吗,怎么着,咱们就这么见不得人?”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你生的跟美娇娥一般,叫别人看了去,我心里多不是滋味。”
梅小芝嗔笑了一声。
杨晔刚到院门外,恰巧碰着阿喜赶着回来,是从杨成那边过来的。
“回?回来了?”阿喜上前打开院门,随□□待了一下自己去了哪儿:“大哥家的豆子今天收、收完了。”
他见要下雨,收了活儿就赶着回来准备去接杨晔,幸好还没下雨人先回来了,今天回的早,他猜是坐上牛车了。
两人进了院子,杨晔看少年额头的汗水已经把碎发黏在了脸上,显然是劳作了一下午,他瞧着心里无端有些不快,把手里的西瓜拿给少年:“晚上我做饭,你去把瓜放在水井里镇着。”
阿喜两只手圈住硕大的西瓜,沉甸甸的实感让他能想象到其中的甜味,他很意外杨晔车连花钱坐车都舍不得,竟然买了西瓜。
杨晔解释了句:“是酒楼里的人送的。”
阿喜闻言脸上有了笑:“那、那你在酒楼肯定把事儿做的很好。”
少年仰着脸,皮肤很白,笑起来很暖人,杨晔也跟着有了笑容:“嗯,还成。”
入夜,两人刚吃了晚饭屋外就起了闪电,大风吹的吓人,树木的影子摇摆晃荡的很凶。阿喜收拾碗筷的时候,杨晔把镇好的西瓜切了。
瓜长得好,非常红润,还有沙瓤,一口下去凉爽又甜,是解暑气的好东西。
杨晔吃两块后,看见阿喜吃他就有些吃不下去了。
阿喜吃东西很斯文,小口小口的咬在西瓜上,腮帮子随着鼓动,像个可爱团子,多看两眼都让人想抱。
他呼了口气,觉得手里的西瓜不仅不甜了,甚至越吃越干,他借着洗漱起身走开。阿喜放下瓜擦了擦嘴,他望着杨晔的背影:“不、不吃了吗?”
杨晔随口道:“你吃吧,我不太喜欢吃西瓜,籽多麻烦。”
阿喜借着摇摆的烛光,看着很是甜美的西瓜上头缀着的颗颗黑籽,轻轻喟叹了一句,书生的嘴可真挑,然后他一颗颗把籽挑了下来。
挑了好一会儿,一阵大风灌进屋,烛火一下子灭了。
阿喜摸着黑起身去灶房拿火折子,没有月光的夜里一切都是黑漆漆的,外头又是雷声滚滚,屋里安静的出奇,阿喜心里有点害怕,赶着步子往前走,没想到一脚踢到板凳脚摔了过去。
可是他没有摔到地上,反倒是像撞进了个带着水汽的怀抱里,闪电在天边扯过,屋里亮堂了一瞬,他就看见了杨晔近在咫尺的脸,心跳一下子给乱了。
杨晔没有说话,他的手环着阿喜,薄薄的粗布衣衫下,能感受到那截没有赘肉的腰在散发着身体的热度,细细的腰,应当很好掌控。
阿喜生的很好看,可就是遇见人爱低着个头,打扮也灰扑扑的,不怎么惹人注意,要是等以后长大了,如果稍稍自信一些,定然是个让人一眼难忘的小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