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坚持进来,就是想来看看他想搞什么名堂,原来也就那么回事儿。
黄管事毫不尴尬的喊了杨晔一声:“跟我来。”
他心里对老爷还愤愤着,光看见有人来应招,前后来的人可没少过,可按照老爷的要求,十个里头十一个都满足不了他的要求,来再多也是白来,他苦哈哈的把杨晔带去个小书房,吩咐小二泡了盏茶,让杨晔坐。
杨晔心想大酒楼面试还搞的挺正式。
“书生读书几年了?”
“当今十八,已有八年。”
黄管事面无动静,又问:“可有功名?”
“谈不上功名,只是童生。”
黄管事眉头一蹙,按照他们老爷的标准,招的账房先生必须是秀才,光是这条眼前的年轻人就不满足了。
可出于形势,一方面是秦秀才要走,实在需要人顶着,另一方面,这书生虽瞧起来寒酸,但说话不卑不亢,气韵上倒是比很多秀才要好多了,于是他跳过这个问题,又接着问:“可擅算术?”
杨晔勾起嘴角:“精通。”
黄管事心里一跳,这书生好生大言不惭!大纪朝重视科举,近些年来读书人遍布天下,可这些书生光会学问,诗篇一个比一个做的漂亮,大道理一个比一个响亮,算术这些实用能力反倒是都很弱,他最为厌烦的就是些眼高手低的主儿。
正因为如此,他们酒楼才换了好些账房先生,如今这书生张口竟然就来个精通,简直大大降低了他的好印象。
“是吗?既然如此,那童生郎可介意我出题考考你?”
“自然是不介意。”
黄管事提笔沾了点墨,在一张糙纸上写了好一阵,随后收笔把纸递给杨晔,附带着还有一个小算盘。
杨晔拿起纸扫了一眼,上头写着红烧狮子头,三十文,两份;酸菜鲫鱼,五十文,一份;小白菜,七文,三份;精米粥,两文,五份。
“一百四十一文。”
倒是很实事求是的问题,也相当简单,略微一算,但凡为算术的都能算出来,只不过是时间长短而已,杨晔觉着这面试的管事出题很实在。
黄管事却傻眼了,见杨晔不过扫了两眼便给出了答案,连算盘都没动一下,他随意写的一些菜式和份数,连自己都不知道准确答案,其实只是想看看书生拨算盘拨的是否麻利,没想到人家压根儿没动。
他自己操起算盘,不信邪的啪啪拨了起来,瞧着算盘上的结果,更是吃惊了,果然是这么个数!
“不行,再试一回。”
他收回糙纸,连忙又在背后写,三月毛利入账二百二十两,买进食材花费二十两,小二五名,一名一月薪酬一两五百文,一名主厨月四两,三名小厨月三两。
“净收入是多少?”
杨晔细看,答:“一百七十九两,余五百文。”
黄管事惊疑不定,嘴里念着一百七十九两五百文,自顾自的又拿起算盘拨去了,约莫过了小半刻钟的时间黄管事才算了出来。
惊呼了一声:“一样!”
要出来找差事儿,自然是要做功课的,昨儿夜里他翻了些原身的书籍,其中连乘除法都没有记载的,更别提其他先进的算法了,今儿他敢说精通,那可绝不是虚言。
黄管事惊喜的抱着算盘笑,看杨晔的眼神是惊叹又尊敬,客气的都呼上了先生:“您坐,喝茶!不知先生什么时候能来上工?不怕您笑话,我们酒楼里又要走人,您今儿也听见了,实在缺人手的紧,您要是能早些来,那便再好不过了,工钱什么的都好商量。”
能遇上这么个精通算术之人,实在是打着灯笼也难找,做大生意的人最缺的就是这种账房先生,若是真能把这书生招进来,那不知能省下多少心,老爷高兴了,他也就少了许多麻烦,现在就怕人给跑了。
“只要先生留下,我给您出这个数的月酬。”
杨晔见那竖起的五根手指,挺心动的,原身虽然十指不沾阳春水,但是对物价还是了解的,五两可不是个小数目,别说是村里,就是放在县城里,比一般人的薪酬都要高了。
于是这桩差事儿就应了下来。
黄进心头高兴,面上都是笑,亲自送杨晔出了门。
回来时撞见了收拾东西正要走的秦怀生,气红了一张白面皮,从鼻孔里冒气。
这下有了杨晔,黄进对秦怀生的去留便不怎么在意了,在两边受罪不讨好的日子他算是过够了,不过还是道:“秦秀才,你说你这是何苦呢,我们老爷那脾气,你在凤香楼也干了两个月了,还没习惯嘛。”
“习惯?呵,贵地是不把我们读书人当人看,老爷是处处言语讥讽,对我们读书人呼来喝去,我秦淮生几时受过这份委屈,我就是去给人抄书写字也比这这儿受罪强。”
黄进撑了撑眼皮,去给人抄书写字怕是又得嫌拿不了几个银钱,就你这读书人高贵。
“哎,既然秦秀才有了新的去处,那我便也就放心了,这朝就不送你出去了,酒楼里还忙着,一会儿工夫老爷见不着人又得骂,秦秀才告辞,日后若有空不嫌弃我那小地儿,一定要来喝茶。”
说罢,黄进便回酒楼里了。
秦怀生瞪直了眼睛,这两个月里他也闹着说走两三回,可回回黄进都会死命拉着劝着,今儿受了老爷责骂,他不过就是想闹闹,让黄进给个台阶下,省得他在一众帮工面前没了脸面,没成想今朝黄进居然不留他!
说实话,县城里怕是难找到像风香楼这般薪酬的差事儿了,他心里苦哈哈,瞅见厨娘打量他,硬是挤出了个气恼的神色,甩袖硬着头皮出去了。
第8章
下午,杨晔回到村子几乎饿的是前胸贴后背。
阿喜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晒豆子,见着顶着大太阳回来的书生,连忙把院门打开迎人进来。
“出门的时候该、该把草帽带上的。”阿喜瞧杨晔额头上全是汗水,常年居在家里养的有些不自然白的脸晒的发红,自责早上在灶房洗碗,没把草帽给他。
杨晔摆了摆手:“没事。”
阿喜没急着过问杨晔找活计的事儿怎么了,先温和的说道:“饿了吧,饭、饭在锅里温着。”
杨晔当下心里一动,没什么比自己渴了适时递上一杯水,饿了来碗饭更好的事情了。
他连忙去了灶房,揭开锅,发现里头放了盘猪油炒青菜,一点都还没动过,阿喜做好了饭没吃,等着他回来的,杨晔心里涌上一股意味不明的情绪,端着菜去了堂屋。
阿喜少见杨晔如此热切的想吃饭,猜出人是饿了,赶紧把放凉的南瓜汤也给送去了饭桌上。
杨晔心情不错,添饭的时候发现堂屋里多了一个擦洗干净的坛子置放在角落,他放下碗走过去揭开盖子看了一眼,里头是新泡下的泡菜。
“今天才泡的,还、还没有熟。”
杨晔挺好这一口的,他原来是个生活在南方气候潮湿环境的人,喜辛辣口味,见着这瓦灰色的坛子觉得很是亲切:“哪里来的泡菜坛子?”
“大嫂送、送的。”
杨晔点点头,回桌坐下吃了碗饭,又喝了两碗南瓜汤后才慢悠悠对阿喜道:“我在城里找到差事儿了,之后都不在家吃午饭,别像今天一样等我。”
阿喜放下碗筷,杏眼里透露出惊喜:“找、找到了吗?做什么?”
“给一个酒楼当账房先生,薪酬还不错。”
阿喜闻言笑了起来,今儿大嫂过来还跟他说道,让他劝劝杨晔,出去瞧瞧能不能谋个差事儿,没想到下午人就把差事儿找回来了,心下喜悦,本就温和的眼睛顿时温柔的像一汪春水,从人心窝子淌过,能暖了整个心房。
杨晔目光凝滞了一瞬,随后望着饭碗,嘴角浮起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午饭后天儿还是最热的那两个时辰,热气大的很,杨晔看着那坛子泡菜,着实有点想,夏天太热了,就想吃点味儿重又爽口的菜,中午阿喜的凉南瓜汤都吃完了。
四下也无事,他再次收拾起鱼竿,若是运气像之前那么好钓到鱼,那就弄点泡菜做酸菜鱼,当是庆贺找到差事儿做了,于是对阿喜说道:“我去钓鱼了。”
“等.......等等。”
阿喜在他的小屋子里喊了一声,杨晔闻言倒真在外头等着了,不一会儿少年抱着些衣物出来:“我要去河边洗、洗衣服,你的衣服也拿出来吧。”
寻常夫妻都是女子或者哥儿直接收着衣服就去河边了,但是他们家情况特殊,阿喜很听话,没有杨晔的允许,他不会随意进他的屋子。
“不用,我自己洗。”
杨晔哪里好意思让阿喜帮他洗衣服,可少年却不干了,硬是抱着盆子和搓衣板不动,也不说话。
实在拿他没办法,他只好回屋去把自己换下的衣物拿了出来。
装衣服的木质圆盆子不轻,杨晔没让少年端,而是自己夹在了掖下,把轻巧的鱼竿儿丢给了他。
这个点儿地里几乎瞧不见村民,到了河边倒是听见不少的说话声,出来的村民都在小河边,其间有洗衣服的哥儿女子,还有光着膀子在河里洗澡的汉子,倒是还挺热闹。
两人虽然没有朝人多的地方去,但还是吸引了大家的注意。
女子妇人们的话是最多的,一边用棒槌拍打着衣服,一边低声道:“瞧这两口子竟然也出来了,杨晔还给小结巴端洗衣盆子。”
妇人撅着嘴啧了几声:“这杨晔以前不是总爱缠着小芝吗,现今儿成亲莫非改性了,竟然对那小结巴怪好的。”
话音刚落,妇人就被身旁的人揪了一把,她叫唤了一声:“干啥啊!”
身旁的人抬了抬眼皮,梅小芝今日也来洗衣服了,就在两人前头一些。妇人拉了拉眼皮,闭上了嘴巴。
两边隔得也不远,埋着头搓衣服的梅小芝自然也是听见了妇人们的谈话,在她对面的好友道:“小芝,说来也真是,这姓杨的成亲以后都没往你家院墙外跑了。”
梅小芝抬起头,小脸儿圆圆,眼大鼻小,不仅生的好瞧,一看就是养的好的姑娘,她斜瞪了好友一眼:“他不来自然是好的,省得让我烦恼。”
喜慕梅小芝的男子多了去了,但是唯独杨晔是追的最紧的一个,但是也是最没用的一个,除了那张面皮看得过去之外,真没任何一处能让她高看的,梅小芝从来没把这个书生放在眼里,她心头看中的是另一个书生。
话虽这么说,方才瞥见杨晔帮他的夫郎拿洗衣盆子,样子还怪温和的,叫她看着有些不是滋味,总是对你嘘寒问暖,追着围着跑的人忽然有一天对别人好了,就算自己对那人没意思,心头也总是异样的。
瞧着她话里酸溜溜的,好友当即便道:“我估摸着杨晔今天是知道了你在这边,故意做给你看呢,这种事儿也不奇怪。”
果然,梅小芝听了这话心头舒坦了许多:“你就爱乱说。”
“我哪里是乱说,这些男子的伎俩也就那几下。”
杨晔去挖了些蚯蚓,小河长,他俩本就离村民好几丈远,也就并未听见他们的谈论,回来只瞧见阿喜在离他几米远浅水地的青石上捶打着衣服。
为了避免鞋袜打湿,阿喜把鞋子脱了放在一边,杨晔坐在岸边把鱼线抛下后,看着阿喜泡在水里的脚丫子白的如同凝脂,粉红的脚趾不安分的在抓着小石头,有些俏皮。这倒该是阿喜这个年纪会做的事情,只不过杨晔并不知道脚指头会那么雀跃正是因为他。
凌凌波光略过,杨晔收回偷窥良久的目光,阿喜真的........是个很好看的少年。
颤动的鱼线拉回了他的思绪,他赶忙收杆儿,今儿运气还真是不错,上来就是一条两斤来重的河鱼,他轻手轻脚的把鱼放进了带来的桶里,没有惊动远处的村民,只有阿喜瞧见了鱼。
杨晔示意他不要声张,用嘴型对他说:今晚有口福了。
阿喜耳尖一热,抿唇低下头去搓衣服。
过了一个时辰,阿喜已经把衣服尽数洗干净了,河里的村民们也陆续离开,家里地里的事儿多着,谁也不敢耽搁太多功夫。
梅小芝却还没走,她是地主家的宝贝女儿,家里的活计挨不上她做,河边凉快,她乐得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河里没了人,只有杨晔两口子,她自然就把目光放过去,恰巧见着杨晔的鱼钩子钩了条大鱼起来,鱼肉细腻好吃,村里人肉都吃不上,自然也是馋这一口的,但钓鱼的人不多,一来是需要些技巧的,再者农忙,没那嫌功夫好几个时辰的在河边蹲着。
梅小芝还不知道杨晔竟然有这么一手,心头顿时更不痛快了,以前说的好听,心肝儿肺都愿意掏给她,分明那么会钓鱼,却从不曾送过半只上门来。
她气呼呼的,小声对好友说了句:“我倒要去瞧瞧这杨晔到底对我有几分心意。”
言罢就往杨晔的方向去。
杨晔今天收获不错,大鱼足足钓了两条,加起来得有四五斤,另外还有些一两寸长的小鱼,足够煮上一大锅了,他准备去杨成家里要点泡菜,叫上大哥大嫂两口子,晚上一起吃一顿。
鱼虽然不比肉贵,但是不同鱼的价格不一样,就是这河鱼,也得五六文一斤,乡野人家少有舍得买的。许久没沾荤腥的他也迫不及待想回去做饭了。
他把木桶拎起,有水有鱼的木桶可比洗衣服的盆子重多了,于是他便没再和阿喜交换。
阿喜把衣服放进木盆子里,背着他把鞋袜穿好,抬眸瞧见了往这边来的明丽女子,明显是冲着杨晔来的,他手上一顿,穿鞋子的动作明显迟钝了很多,就连身后杨晔叫他也没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