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穿越者,他对晏殊的印象一直停留在“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的浅淡忧伤。发现晏殊居然顶着一个枢密副使的职位时,也没有多想。
毕竟一个能写出这样温柔的文字的大大,怎么可能与暴力扯上关系呢?
就算是亲眼见到了晏殊的面板上那显眼的86点武力值,赵受益也选择视而不见。
文人嘛,武力值高一点很正常。没看人家文曲星,那武力值还是一百呢。
直到晏殊当着他的面抡起胳膊打掉了别人的门牙。
赵受益震惊之余,觉得晏殊应该是心里有怨。
之前寇准和刘娥互相伤害的时候,有一回,刘娥的人攻击寇准,说莱国公啊你一个人当了这么多的官,肩负这么大的职责,你累不累啊?要不你卸下几个担子,让大家帮你分担分担?
分官就是分权,寇准当然不能干,于是就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当着这么多的官,一个人为大宋朝尽好几份忠,我乐意,我自豪。
刘娥的人又说,可寇相公你身为昭文馆大学士,是文臣之首,又兼着枢密使,管着禁军,这不合适吧?
文武勾结一向是宋朝大忌,像寇准这样两边的权力都抓着不愿意放手其实也挺犯忌讳的。
寇准又不能明目张胆地喊出老子就是要出将入相,只能说,我这不也是没办法嘛,不是我霸着枢密使的职位不放,实在是除我以外,当今朝廷再没有人能兼负得起这个职责了!
刘娥这时候就说了,谁说朝中无人,本宫就有一个人选,足以胜任枢密使一职。
寇准说,若是太后举荐的人选果能胜任,老夫愿意退位让贤。
刘娥微微一笑:“此人正是……”
时任枢密副使的晏殊悄悄地踮了踮脚。
这不是明摆着的吗,枢密使下位了,不就是应该由他这个枢密副使顶上吗?
“此人正是淮南节度使张耆!”
晏殊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不是让他这个枢密副使直接升任枢密使?
还有,张耆是谁,他何德何能,能够担任这个枢密使?
张耆是太后刘娥的故交。
刘娥是蜀地孤女,先嫁与银匠龚美为妻,之后才经人举荐入了三皇子赵恒的王府,备受宠爱。
这个举荐人就是张耆。
赵恒对刘娥是真爱,不在乎她出身微贱,也不在乎她来路不明,但他爹宋太宗在乎。
听说自己的宝贝儿子与一个这样的女子厮混在一处,宋太宗大怒,下令将刘娥逐出王府。
赵恒舍不得把刘娥赶走,于是就将刘娥送到了张耆家中,托张耆代为照料。
张耆诚惶诚恐,侍奉刘娥甚为尽心。为了避嫌,还在城中另置一宅,将自己家完全让给了刘娥。
后来刘娥回到了赵恒的身边,一步一步从美人升至皇后,如今赵恒驾崩,刘娥又成了摄政太后。
张耆当年的举荐之恩、助护之义,刘娥一刻也没有忘记。
她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如今自己掌了权,怎么也不能委屈了恩人哪。
张耆是武官,刘娥早就想将他提拔为枢密使了。
只是之前契丹入寇,前线战事吃紧,她只能先让寇准先当着这个枢密使,想着等战争结束就用张耆替换寇准。
结果寇准回来之后又要练新军,霸着枢密使的位置不动了。
刘娥坐不住了。
她倒不是非得让张耆当这个枢密使不可,报答恩人又不只有这一种方式,但寇准这种恋栈权位的行为让她十分的不爽快。
本宫才是垂帘听政的太后,你姓寇的算什么东西!
结果两边这么一吵,晏殊不乐意了。
张耆是谁啊?凭什么他来当枢密使啊?
你们置我晏殊于何地啊?
于是晏殊慷慨出列:“太后,万万不可啊!”
寇准正想着要怎么反驳刘娥这个人选,结果就看见晏殊出来发言了。
有人替自己说话当然好了,寇准乐得退居二线省省嘴皮子。
结果寇准越听,越觉得不对味儿。
晏殊所言张耆不宜为枢密使的理由很简单:不符合规定。
当年太.祖太宗指定本朝律法的时候,为了防止官员们互相勾结,定下了一套例法,将官员升迁的方式规定的死死的,并要求宰相完全依照这套例法来任免官员。
你不依例,你就是徇私,就是枉法。
而张耆升任枢密使这个事情,如果按照这套法规,是不可能的事情。
晏殊就是以此为由企图驳斥太后任命张耆为枢密使的决定。
但是晏殊忘了,此时寇准也在现场。
寇准对这个规定官吏升迁办法的法规是深恶痛绝的。
太死板,太不知变通,毫无一丝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气魄。
按照这个规定来任免官吏,只会选拔出一批又一批擅长循规蹈矩的人才。
他当宰相的时候,任免官员从不依例。
甚至于说他自己的升迁之路,也是完全不依照规定的。
这也是为什么当刘娥说出张耆这个人的时候,他在想其他的方法反驳刘娥,而没有直接将这个规定抬出来的原因。
听着晏殊一口一个“不依例”,寇准的脸,黑了。
第33章 一次无佛像参拜和明显黑……
那一天.朝会的最后, 赵受益眼睁睁地看着寇准和刘娥双双黑着个脸, 宣布退朝。
晏殊以一己之力拉来了正反两方的仇恨, 对于这种大无畏的嘲讽精神, 赵受益也只能报以一抹微笑了。
寇刘两党现在八成已经将晏殊拉近黑名单了,既然他们不要, 赵受益就决定捡漏。
这么一个现成的保皇党苗子, 不拉拢来可惜了。
正好晏殊和范仲淹有点优秀文人之间特有的惺惺相惜,赵受益就派范仲淹去跟晏殊套近乎。
拉人入党这事儿不能明着干,除非对方是跟包拯一样道德满值忠君爱国的一根筋。
范仲淹先是去失意的晏殊家里蹭了几顿饭,表达了一下好友的关怀,同时开导晏殊,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两枝花, 良禽择木而栖,忠臣择明主而事, 虽然老晏你短时间内是当不上枢密使了, 但你的前途的远大的啊,相信我,光明的未来正在等待你……
晏殊嗯嗯啊啊地应着,看起来像是听进去了。
就在范仲淹打算过两天就领晏殊去跟小皇帝见上一面的时候,晏殊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他居然就在伴驾的时候单方面殴打了自己的侍从!
那一天, 赵受益和刘娥一同至玉清宫内礼佛。
玉清宫是宋真宗在位时在宫里修建的奢华宫观,其奢侈的程度连曾经给他拉皮条的张耆都看不下去了,上疏劝谏说这太过分了, 耗费国家的财力,不是你这个天子应该做的事情。
如今举国毁佛铸钱,玉清宫当仁不让,首当其冲。
里面供奉的几尊佛像当然全都拉去铸钱了,剩下的金银法器,贵重的装饰摆件也一并撤除,只留下一些必要的家具。
现在的玉清宫,其清凉程度,颇似赵受益前世在售楼处见过的样板房。
要说缺什么东西吧也不缺,要说有什么东西吧也没有。
就是这么个情况。
要说赵受益和刘娥为什么非得跑到这里来礼佛,有两个原因,官方的说法是为了给早就升天了的宋真宗赵恒祈福,实际的理由是平息如今因毁佛而起的众怨。
宗.教其实是一种需求,佛教自从东汉末年白马驮经传入中原后,一千年来,深深扎根在中华大地。
又经梁武帝身体力行弘扬佛法,唐时三藏法师至天竺求来真经,佛教在中原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甚至隐隐有超越本土道教的趋势。
毕竟佛教讲究因果轮回,好人有好报坏人下地狱,这迎合了广大劳苦大众的精神需求。
人们乐意拜佛,乐意信佛。现在朝廷忽然要把佛像毁了拉去铸钱,这激怒了广大的佛教徒。
钱是什么,钱是阿堵物,最世俗不过的东西,而佛是清净超然的,毁佛像铸钱是佛教徒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事情。
然而宋朝的统治巩固的太到位了,不得不说并没有给这些也不拿刀也不动枪的佛教徒留下反抗朝廷的余地。
要说军队里有没有信佛的人——
一群小混混,信也是信关老爷。信佛干什么,佛又不管发军饷。
至于寇准练出来的新军,每天训练累也累死了,自己亲娘都不一定还记得长什么模样,佛是什么?
佛教徒再愤怒,也只能在心里大骂朝廷,同时准备在皇帝太后横死之后在佛家经典里记上一笔。
看到没有,这两人是因为毁佛才遭报应的!
至于赵受益和刘娥如果没有横死那该怎么办呢?
这怎么可能呢!
没看三武一宗灭佛,三武一宗都死得早吗?当今太后皇上毁佛,下场又能好到哪去?
虽然这些佛教徒终究是造不起来反,但朝廷还是不能对如此沸腾而广泛的民怨视而不见。
佛教徒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了。
偏远小山村里的老太太,不一定知道皇帝是哪一位,但一定会念两声佛号。
唵嘛呢叭咪吽不会念,南无阿弥陀佛还是挂在嘴边的。
朝廷毁了佛像,她家里人得了治不好的大病时,又该拎着两篮鸡蛋去哪里求佛祖保佑呢?
所以刘娥决定领着小皇帝站出来,平息民怨。
她要让天下人知道,她毁的不是佛,是耗费无数民脂民膏建成的佛像。
朝廷毁的不是真佛,是假佛。只有毁掉了假佛,真佛才能显现。
你们不是觉得朝廷毁了佛像,让你们无处拜佛吗?
那本宫就和皇上给你们演示一遍,没有了佛像,该怎么礼佛。
正好赶上了一个宋真宗生前喜欢办道场的日子,刘娥就决定在这个日子领小皇帝至玉清宫礼佛,捎带脚也给宋真宗祈祈福。
为了提高本次皇家礼佛行动在宗.教.界的公信力,刘娥又特意派人将大相国寺的住持和几个高僧大德一并请进宫来,让他们主持这场祭拜。
大相国寺的和尚们并没有在没有佛像的条件下拜过佛,但面对太后无礼的要求也只能选择接受,于是连夜赶工指定出了一个无佛像参拜流程。
先是皇帝太后领着群臣在宫观门口等待,和尚在门外接引,在佛乐的伴奏下一同走进正殿。
正殿原本供奉着佛像,现在已经空了,正好可以摆上蒲团,众人可以围坐在一处,听和尚讲经。
讲完经之后,可以静坐冥想,体悟你心中的佛。
感觉到佛在你心中了,那你就悟了。
既然已经悟了,那守住你心中的佛即可,又何需缘木求鱼,一定要有一个佛像在身外呢?
若是还没有悟,说明缘分没到,有佛像也没用,你还得继续悟。
皇帝太后来玉清宫之前,大相国寺的僧人已经在玉清宫试验了一遍流程,与会众僧纷纷表示悟道了。
于是大相国寺的主持决定明天给皇帝和太后也来一遍这种流程。
皇帝和太后也悟了的话,就将此法推行全国,让全国的寺院都实行这种无佛像参拜法。
原本计划的好好的,如果没有晏殊的话,这一定是一次极为完美的礼佛体验。
偏偏晏殊决定在这次礼佛的过程中搞事。
晏殊是枢密副使,一个阶品挺高的官员。
即使随驾礼佛,他也应该手执笏板。
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天,他的手里没有拿笏板。
做官嘛,就讲究一个仪容仪表。别人都拿着笏板,你不拿,显得多古怪,多不协调。
偏偏他官品还高,正好站在离刘娥和赵受益不远的地方。
这就更显眼了。
官员仪表不齐,仪式就没办法进行。
数百官员就在原地等着晏殊的随从给他把笏板送过来。
赵受益看着晏殊淡定的表情,隐隐有些不妙的预感。
果然,他的预感成真了。
晏殊的随从终于把他的笏板送来了,晏殊接过笏板,轮圆了胳膊,狠狠地抽在随从的脸上。
“蠢材!险些为你误了大事!”
一片哗然,文武百官纷纷退后,与晏殊拉开距离。皇帝随身的禁军上前制住晏殊,防止他暴起刺杀皇帝。
赵受益又看了一眼晏殊面板上高达86的武力值:“来人,传个医师过来!”
看这情形,恐怕得见血。
不一会儿医师到了,端详一下那随从半边脸肿得像馒头高的尊容,掰开他的嘴,从里面取出半截牙来。
“牙断了。”
枢密副使当着皇帝和太后的面把自己随从的牙打断了,不能说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此事再大,没有玉清宫无佛像参拜事大。
晏殊暂且被压入天牢,那个倒霉随从被抬回了家,庄严佛乐再次响起,皇帝太后并文武百官和乐融融地踏进玉清宫的大门。
入了正殿后,皇帝和太后坐在正中,大相国寺主持坐在他俩对面,其余官员围着这三人落座。
住持将完一卷经后,又引导众人冥想,体悟心中的佛。
一片寂静之中,在场所有人都悟到了佛的真谛。
玉清宫首次无佛像参拜顺利落幕。
拜完了佛,刘娥领着赵受益回了凤宸宫。
刚一坐下,刘娥就恨恨地道:“个竖子好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