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又生

作者:又生  录入:08-28

  李升平默默听完,说道:“先前韩乐正说你的气性游走不定,如今可有……”彼时,话音未落,只听裴神符哈哈大笑,上前抢过苏安的奚琴,用手指在二弦上弹出一段欢快的旋律。苏安怔在原地:“裴,裴……”
  裴神符道:“罢了,谁说丝声不如竹?!”继而,李暮拍案而起,抽出笛子吹,时而缠绵悱恻,时而潇洒不羁,音量收放自如,合住主部,落得正正好。
  雷海青叹口气,一只细嫩的小手托着腮:“又来了。”苏安道:“劳烦小友告诉我,这是作甚?”雷海青道:“我们几个都排过曲子,谁也没必要让谁,若是喜欢,认可,拿乐器同奏为敬,不喜欢,不认,便不出声。”苏安道:“既然如此,你们是认可了我?”雷海青点点头,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法器——筚篥。
  苏安:“……”
  裴神符的琵琶声,乍破银瓶,刺破苍穹而来,李暮的笛音,云天初莹,贯绝空谷而出,待到雷海青的筚篥加入其中,曲子天作之合,无须雕饰。
  乐人似乎生当如此,兴致一来,什么场合顾不得,谁都拦不住,是真性情。
  韦恒摇摇头,把李升平拖出去办公务。苏安却生平头回听到这么完美的合音,心中大动,接连用五弦跟着合奏,至日暮,虽未说半句多余话,却已熟知每个人。
  之后,众家从太常寺出来,每个都是汗气勃发。雷海青走在前面,跳起来,拍了一下檐下悬挂的红绳。裴神符叹道:“梅妃娘娘日日都说,海青是天纵英才。”
  苏安看李暮已经走得远远的,才露出灿烂的笑,他是强忍着不提先前看见李暮和许合子的私情……突然,他又想起自己光顾着奏乐,竟然忘记找韦寺卿拿用于调配太常寺、教坊乐工以及出入宫闱的鱼符,只好依依不舍地与众人道别。
  他穿过长满青苔的后院小道,一个人正没心没事地走在回廊里,不想,脚下被什么东西给绊住,踉跄了好几步。背后的声音,仿佛高山流水:“苏安。”
  苏安回头,眨了眨眼睛:“你是?”廊下安坐的男子,容颜若霁月,一个抬眸,两道剑眉透出英气,令人既想接近,又怕触伤。苏安一怔,道:“归雁兄?”
  方才苏安奏曲之时,李归雁一直坐在此处,静静地听曲,手里逗着一只秋蝉。
  苏安缓过神,道:“归雁兄,石弦先生一切安好。”李归雁道:“初次见面,不要称兄道弟。”苏安一拍脑袋,笑了笑:“不才多有冒犯,多有冒犯。”
  他差点忘了,李归雁怕是这世上最纯粹的乐工,传言其人一句话,一个音便能值半壁江山,更别提在岐王府中,为乐而痴,掀帘去夺沈妍琵琶的韵事。
  李归雁放走蝉,若无其事地收起绊倒苏安的腿,拍衣起身:“我听了一遍,复排了三遍,你这曲《破阵》过于悲怆,每一口气息,每一根丝弦尽是血泪,虽为情感之极,却失于庆典之色,这样的曲子至尊不会喜欢,他们邀你合奏,亦是让你明白这个道理。”苏安回道:“谢归雁兄。”李归雁皱起眉,信步而去。
  听过李归雁的提点,苏安又在《破阵乐》的旋律间隙中加入几枚活泼的跳音,把原来雄壮悲亢的基调调成了一幅滔滔河水向东流,清浊交汇凭鱼跃的画卷。
  太常寺通过校礼和校书,苏安总算是在众多乐工之中竖立起威信——他不再只是殿前拿着乐器奏曲的人,他已成为排曲人,各部各班,全得照他命令练曲
  却万万没想到,驯服三教九流出身的各班乐人后,他又被一只大象拦住了路。
  秋季,太乐署夏院雾气迷蒙,路人行经,总能听见一声声惊悚叫声从中透出。
  为象征泰安,入破部分气势纠纠地调用了一只龟兹巨象,按规制,苏安要坐在这只象的鞍上,一边完成旋转三周的舞蹈动作,一边唱词,而后,再独奏奚琴。
  虽然他的马术不错,懂得使用动中取静的诀窍,可,象和马毕竟是完全不同的活物。若是没有象夫,象会用鼻子驱赶身上之人,故而,需要先培养感情。
  刚开始,苏安用鞭子,结果被象鼻子教训了好几次,后来,他开始用香蕉利诱,结果自己踩到皮又跌了几次,最终是有个匠人别出心裁,在鞍上镂出暗槽,又在靴子底下补了凸块,两边契合在一起,总算就能站得稳固,坐得舒心。
  只可惜经此番折腾,他的腰已经受到严重的挫伤,表皮摩破,内里也水肿,于是,他又想出个方法,时刻把软甲贴身穿着,这样在扭动时脊柱就有一定程度的支撑,还能防护伤口不继续加深,实在妙哉。
  集贤阁亦是全力以赴,许阔等人还在冬院的,负责打点乐正,卢兰和贺连则在太乐署夏院里挂起登记簿,不分老少,监督乐工。乐器有少的缺漏的,张俭帮衬着去东西二市采买,就连其中所用的千余铁甲都从兵部司借了个齐全。
  如是,一切总算都步入正轨。苏安缓过一口气,去秋院子里的那棵树旁埋下几块石头,才开始盘算另外一件大事——怎么和礼部新任的顾员外打好交道
  毕竟,顾员外是三省几十个员外中最年轻俊俏的,风度翩翩,执掌五礼之仪一百五十有二,只手遮天不敢当,好歹也是衙门里负责安排宴席的主力成员,笼络着河东大批的文人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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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脍缕
  九月末,雨,苏安在太乐署督完乐班,得茶娘消息赶往平康坊。坊内的八街九陌,灯火如蒙纱。门前,几位茶客骂骂咧咧地走出来,迎面与他擦肩而过。
  “少东家,可算来了。”茶娘提着一双干鞋,给苏安换上,又用绢帕把旧乌皮靴面擦得干净,“别说,近段有大户看雨下得久,大肆屯粮,愁了不少小户呢。”
  苏安道:“咱们柜上可有困难?”茶娘道:“那倒不至于,市署有王郎交代的人,就凭此,廿五也屯了百石,在咱地窖里。”苏安笑了笑:“果然是他。”
  茶娘拉住苏安,往后头飞去一眼,低声道:“咳,这不足挂齿,要命的是顾郎下晌又拎了两只鲈鱼来,现和裴郎一起跟廿五学刀功,不都说,君子远庖厨么。”
  苏安:“裴延?”顿了顿,问道:“又?”茶娘道:“顾郎他每每约人来坐,都说要见你,回头又记起你排曲忙,说不巧,三四回了。”苏安:“……”
  曲江水涨,草木淹没在其中逐渐腐烂,传言养出了不少极其肥硕的鲈鱼。一时间,文士官人纷纷相约垂钓。顾越对太常寺说,要去处理霉变的祭品,又对光禄寺说,要去为《破阵乐》校书,两边抽出空来,和老探花裴延抛了半晌竿。
  裴延原本不喜欢顾越,一来因为张品茗,二来因为洁身自好,觉得气性不相投,却是在痛痛快快地跟着薛御史胡乱上书弹劾之后,心里又有些愧对这个人。
  可惜,顾越平时没有垂钓的闲心,功夫自然逊色于裴延。裴延技高一筹,鲫鱼、鳊鱼、鲂鱼、鲷鱼、鲈鱼钓了好大的箩筐,便把次等的两只鲈送给顾越。
  二人随后在街上徘徊,进书铺七筛八选,相中一本文极奇古的《砍鲙书》。顾越仔细看过几篇,登时兴致大起,邀请裴延一道,给公子苏安做一盘生鱼片。
  而廿五素来是机灵的性子,经营牡丹坊未到一年,不仅见谁都能喊出名字,还学成一手好厨艺。他觉得二人笨手笨脚,于是亲自上阵,拍着砧板慷慨授艺。
  一抹柔和夕阳透过厨房花窗洒在隆隆升腾的水气上,呈出几朵飞卷的祥云。
  苏安斜靠在门边,双手抱在胸前,问道:“木碗哪来的?”顾越道:“书铺子的老板送的。”苏安道:“酒呢?”顾越道:“隔壁醉仙楼,重阳留的茱萸酒。”
  顾越的腰前围粗布,额角散乱五六道碎发,手指泛着油光,乍看颇为放肆,却越是如此放肆,再看时,越衬得那张脸的肤色莹莹如玉,和鱼肉般是半透明的。
  也不知为何,自从排起曲子,数日之隔,苏安眼中一切都讲究了,包括顾越。
  有顾越的地方,草木芳丽,云水容裔,没有顾越的地方,残花败柳,了无生气。苏安看着,没再追问鱼从哪来,吞下一口津液,舔了舔嘴唇,热情加入其中。
  晶润肥莹的鱼柳触着刀刃的飞旋,丝丝缕缕如雨落下。裴延削完一盘子,抖了抖眉毛,呈上片片如梨花的盛景。顾越点评道:“天资不错,可取名‘梨花舞’。”
  苏安闹着不服,奈何手艺有限,切的拖泥带水,长的和面条一样,短的不足指甲盖。顾越笑了笑,安慰道:“公子这个,可以取名为‘柳叶缕’。”苏安又望向顾越的盘子,奚落道:“你那叫什么,肥猪耳?”顾越道:“诶,蝴蝶翅。”
  茶娘最公道,笑着在坊里的菜谱中添上三菜名:梨花舞、柳叶缕和蝴蝶翅。
  切完鲙缕,厨房里腥气四溢,为了去除味道,廿五又用生姜、胡椒、辣子做出沾水,与鱼骨一并下锅,收出金黄的沾汤,均匀地浇淋在盘中,方才做成珍馐。
  珍馐摆上描金的紫檀桌案,三个人在廊下凭毡对坐。苏安隔着丝帕翻弄那本《砍鲙书》,睫毛在灯笼下笼罩彤红的光晕。顾越笑道:“先客套客套,听闻苏公子将为花萼相辉楼排曲?”苏安道:“小事。”顾越道:“诶,礼乐无小事。”
  苏安手里摩挲纸页,叹道:“宴会场面极其隆重,总怕出岔子,我是只知乐曲,不识国赋,不如说出来,二位给挑挑毛病,指点指点?”顾越道:“别怕,我们也去,定为你捧场。”苏安道:“什么?”顾越把筷子放在止箸上,抬眸道:“虽说新科英才辈出,可我即便不出名,好歹也曾是状元,自然受了礼部公函。”
  苏安呛进一口酒:“你坐哪里?”顾越道:“兰华诗苑。”苏安道:“司什么职?”顾越道:“主宴状元李琚,主酒主乐是两位探花郎,主茶是颜平原,司职都归今年的新科进士,我资格老,为座上宾。”苏安笑道:“还座上宾。”
  街对面那座皮影戏楼里飙出一段高亢的词,裴延听着,夹起鱼肉,放入口中。苏安见他不吭声,回头怪顾越道:“就你说狂妄话,看看裴郎,真君子不逞风流。”
  顾越道:“在牡丹坊何必看旁人的脸色?是去是留,执掌于苏公子的一把五弦。”苏安道:“那我宁留十个裴郎,也不留半个像你这样附庸风雅的。”
  顾越苦笑一声,对裴延道:“就这个阴晴不定的性子,还请裴兄不要介意。”裴延答道:“为什么要介意?苏公子说得颇有道理。”顾越:“……”苏安抢道:“多谢裴郎的心意,我这里还有些话,自觉得更有道理,你听听,给个评断。”
  皆知国宴仪程繁杂,少不得要应制作诗,麟德殿早有翰林供奉伺候,而花萼楼才真正是百官展示才华的重要场面,用宴时,书香世家出身的子弟谁都不想有负声名,故而,为避免临场词穷,他们往往希望事先知道流程,做足准备,以便从容应对。
  顾越在其位,尽其情分,考虑得周道万全,先后请李峘几个同榜至此,把所有可作为谈资的新颖之处,一五一十交代了出来。苏安刚开始没看出戏码,说话谨慎了些,直到觉察出顾越的意思,才眉飞色舞地说道起那只金象。
  如是,盘中渐空,三人享用完佳肴,又论起些诗书。苏安顺便向裴延打探洛书的事,想来奇怪,张侍郎若有心填词,他求之不得,何须让小女子来传话?
  裴延思忖片刻,解释道,以洛书的性子,八成是自己的主意,假借侍郎的幌子罢了,她先前也没少出过类似的馊点子,幸而有品茗拦着挡着,才没闯祸。
  苏安作恍然大悟状。
  只是论及品茗时,裴延的眸中飘过些阴雨。顾越正要问,裴延忽又提起另桩事务,前阵子,吏部谏开设博学宏词科,明后两年就要开考,张侍郎鼎力支持,约裴父裴侍郎一同成立诗社,届时,苏安和顾越若能加入,定不负二位的才华。
  苏安道:“好啊,我正想学写诗。”裴延难得笑了一下。顾越唉道:“看出来了,裴兄只想请苏公子,碍于我也坐在这里,只能顺便。”裴延道:“自然不是,顾郎,考过博学宏词,资历就优于同年,更受朝廷重视,将来仕途也顺畅些。”
  顾越点了点头:“多谢。”随后,苏安连哄带骗,又只光靠背诵酒令,活生生再把裴延逗得笑了三回,大家吃过鱼肉,又饮了茶水清口,都满足得很。
  雨夜里的月,穿行于棉絮般的云层里,淡淡微光,晕染出成片的紫红颜色。
  应酬结束后,苏安说宫里还有事,要安排两位官爷回府,裴延坦然不恭谦,登马鞍先行离去,顾越笑着,陪苏安送人到门前,又折身回后院,安稳坐下了。
  苏安跟去道:“你不回……”顾越抬起眸子,神色柔和如春风:“阿苏,韶州那边的事,你若不得空,我替你办。”苏安怔了一下:“啊?不,先不必。”顾越道:“你想等宴会之后?”苏安道:“嗯,嗯嗯……诶,别这么看我。”顾越静静地看着,直到苏安的脸又一次泛起粉红,方才回道:“好,我等你。”
  送走顾越后,苏安一个人闷了壶酒,也没回皇城,只去地窖里视察起来。廿五嘿嘿嘿嘿地赔笑。苏安道:“钱粮是家国之根本,咱这样私自屯积不对。”廿五道:“那明天就卖了去。”苏安道:“事已至此,不必了,多多留心几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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