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盛唐种牡丹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又生

作者:又生  录入:08-28

  顾越的意思很直白,沿河建仓是需要因地制宜的,不能用漕运法概而论之,而河阴地处永济渠与通济渠交汇的要害,只要先占住,今后就绝不至于被动。
  李道用答应得很爽快,也算坦诚相待,其一,他不想和其他工部邻司的官员争权夺利,其二,他的家室都在洛阳,与顾越抱团取暖,他就可以偷懒撂摊子。
  “想不到,顾郎在宋州徘徊半月不回京师,竟然相中了李某这个田舍汉。”
  苏安携乐童穿过梨花树林时,就正撞见身材微胖,胡须花白的李道用坐在船头,对顾越说这句话。顾越倒酒,倒一杯,李道用喝一杯,再倒一杯,再喝一杯……
  苏安想了想,顾越从不会乱牵线,让自己过来见此人,定是往后的日子要常与此人作伴,遂从乐童手中拿过夺时琵琶,暗坐在船舱中,弹起那支宫调的曲子。
  刚开始,李道用并没有听见动静,徐徐交代道:“只是去地方之前,顾郎得在户部协调这州府盐利充作漕运支出的事,把下行文书先办好,还有……这哪家在弹琵琶。”顾越笑了:“李郎中先别问这,你不留宴,什么曲子也得追来。”
  苏安一到场,先对顾越行礼。李道用瞪大眼睛,又闭上摇了摇头,再睁开,站起来道:“这位是苏供奉?方才不知是苏供奉奏曲,唉,方才冒犯了。”
  苏安回礼,笑道:“是我不敢来见李郎中。”李道用道:“这怎么说。”苏安道:“花萼宴之后,一直想去韩阁老府上请罪,谁料又是饥荒年景,没去成。”
  “这把琵琶是赵家先生所赠,名‘夺时’,今日我为贺喜顾郎升迁而来,不想巧见李郎中,真是进退两难,既如此,便弹曲以听天时,若李郎中没听见,则不失礼于顾郎,若李郎中听见,那就是挨顾郎的骂,也要出面解了先前的误会。”
  李道用平时不听曲,本寒暄两句就想走,却听苏安说这番话,突然起了兴致:“那依苏供奉看,方才李某说还有,后面接的是什么?说中,才算真心请罪。”
  这里面多少就有些刁难和讥讽的意思了。苏安作难道:“我是不论朝政的,只听如今都说,一头是漕运,一头是屯田,那中间的扁担不就得和引水相关?”
  苏安念起梅园里张品茗的那席话,才敢拼凑出自己的回答,不料,此言歪打正着,让李道用拍案说好。顾越道:“那不然,顾某斗胆请苏供奉再谈一遍,可谓是‘应和天时’?”苏安才抱起琵琶,李道用哈哈大笑,摆摆手,告辞离去。
  送完客,已近酉时,纯白的梨林尽染昏黄,顾府前堂红烛通明,一声声报名报礼从门前传来。苏安站在顾越身边,动了动鼻子,闻到一股很香的食物的气息。
  苏安道:“我饿了,一天没吃东西。”顾越笑了笑,拉过他的袖子:“三下。”苏安道:“什么三下?”顾越道:“昨晚,本郎君只用那三下,便让公子雨露……”
  “十八!”
  前堂又传来哄闹,裴延请着弘文馆任大学士的杜先生进门,传闻此人与姚先生有旧交,故而愿意来看看。洛书也青衫束发跟在后面,四处打听苏供奉在不在。
  顾越笑叹一口气,只能去迎宾,否则再拖下去,人越来越多,光凭小吏季云肯定是招架不住的。
  苏安原本想缠着顾越先去厨房吃东西,听完“三下”,不去了;苏安原本想把今晚的酒令提前透露给顾越,听完“三下”,不说了;苏安去了后院子,练曲。
  后院子里,一道一道佳肴被端在茶娘的手中,往正堂送。一道,卢兰趴在栏前,问道:“这是什么?”茶娘热情吆喝着:“金乳酥!”二道,卢兰笑道:“你都出汗了。”茶娘一嗔:“白龙曜!”三道,卢兰拿衣袖,正要替她擦脸,茶娘的绣花鞋踩住他的乌皮靴,碾了几碾:“死不要脸,去上妆……羊皮花丝!”
  “阿苏别找了,酒具在这。”许阔冲苏安招招手,“今年这个,我还没见过。”
  这酒具是廿五从牡丹坊的地窖里搬出来的,名为鎏金龟。龟身镂空,内点香烛,背部铸有一个三寸雕花的筹筒,筒里可以放铭刻经书或诗词的酒令筹。今夜行的是筹令,礼部下行公文,郎中周全所定主题为——“论语玉烛”
  “许师兄去席上坐,我做酒纠,要奏曲再喊你们。”苏安蹲下来,拨弄着彩筹,笑说道,“虽说只是五品文宴,但平时咱们也吃不着,你看贺连就机灵得很。”
  许阔道:“那贺连是文舞郎嘛。”苏安道:“都一样,快去,我要上妆,你们别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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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大俗即大雅,升官就是这么高兴的事


第69章 玉烛
  许阔走后,摆满行头的房里空无一人,苏安扑过铅粉,拿出了拨片和琵琶。
  因为五指的力量各有不同,食指和中指强,四指和无名指弱,故而,玉拨片所用的材质也不同,前者软而偏红黄色,抛光度高,后者硬而偏青白色,哑光。
  苏安平放右手,把色泽斑斓的玉拨片一片一片绑在指节侧边,绑好之后,抬起手对着火光照了下,忽然又觉得它们光怪陆离,就像鲤鱼烧尾时落下的鳞片。
  酉时,伴随着永兴坊的鼓声和礼部的录事官吏进门宣读贺牒,烧尾宴开始了。
  苏安在侍宴之事上是轻车熟路的,他从侧门出,又从正门进,一路再入顾府。
  从侧门出时,见的是杂役打水烧火,灶台上琳琅满目地盛放着朝廷赏的金汤鹿肉,礼部配的十二坛河东乾和,还有饭食点心十二道,菜肴羹汤二十四道。
  若是京兆的大家族,则还要在后园的阁厅里摆长辈的大位及女眷的鸳鸯宴。
  从正门进,又见门口两方挂绸花的石狮,门檐两粒浑圆的灯笼,两侧各设有六盏铜炉,十名家卫。负责录事的家仆穿行在前院的侧房里,忙着核对宾客的礼单,而先前几位从王府放回的乐姬,手捧管弦在廊里吹奏音调平和的庆乐。
  再往前望去,堂前两株新栽的梨树花瓣飘飞,红烛灯盏交相辉映,人影丛丛。
  九总管和季云在阶下,安排临时到场的还没有入座的宾客去找合适的位置。
  宴堂以紫檀绣花屏风作为隔档,分出三张长方形宴桌,此刻,大家相谈正欢。
  左为尊堂,裴延悉心为几位大学士解释筹令,杜寅先生却健忘极了,每回端起酒樽,都问顾越是哪位;右为友堂,满面红光的钱老爷盘腿而坐,直盯着一袭石榴裙,点了唇的茶娘,总想伸手去摸,恰逢丽娘盛妆来迟,收回了手。
  屏风之后的鸳鸯厅里还设有一张扇形的宴桌,名为听宴私堂。苏安在友堂里寻见正和钱老爷攀谈的贺连,又才知道,许阔及秀心领着孩子们在私堂偷偷吃菜。
  每张宴桌都摆放好了色泽诱人的前菜,便是茶娘方才吆喝的几样,热气腾腾,红枣金乳蒸糕的孔隙还在收缩,里脊肉冒着油泡,而炸羊肉丝上的芝麻跳跃不止。
  苏安咽下口水,挪开目光,望向中堂。中堂坐的是顾越在礼部和户部的新旧同僚,礼部有本部周全、主客部崔匙,户部有曾同榜探花宴的金部郎中李峘,等等等等,清一色身穿大红袍,正以顾越为中心,你推我让,杂乱无章的敬酒。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宴亦有道。
  苏安清了一下嗓子,坐于堂中圆木凳,让乐童把背负彩筹的鎏金龟放在面前,笑道:“三堂诸君听好,白白地喝酒没什么意思,不如玩些游戏,添点雅兴。”
  这一袭青碧纱衣突然出现,无疑像石子砸在湖面,惊起满堂的瞩目和议论。若真是供奉苏莫谙,那顾郎中可谓天大的面子。下一刻,一位青衫的秀气书生惊喜站起,蹭得幞头都歪了半寸:“苏供奉!果然是苏供奉!”苏安应声答是。
  不必说,这位放肆喊话的是洛书,紧接着各堂开始喝彩,酒杯被敲得叮咚响。顾越坐在主座,笑着说了声:“罪过,罪过。”却没想到,大家都急催行令了。
  苏安道:“请令。”顾越忙道:“好好好,郎中顾越今夜办这场烧尾宴,特请苏供奉行‘论语玉烛’筹令,还请三堂诸君细听规则。”众人笑道:“得令!”
  苏安道:“这龟背的彩筹,一共二十二支,皆出自《论语》,每轮,由苏某抽筹,由诸位抢答其篇章。答错者,自罚三杯酒,扣其堂花;答中者,可引用该句劝酒,添其堂花。最后,待彩筹抽完,得花最多的宴堂胜,得花最少的宴堂输。”
  语罢,一列侍女端着描金漆盘上前来,立于屏风的两边,捧的全是牡丹花簪。
  规则一出,这就热闹了。杜先生捋着雪白的长须,眯眼道:“元之,好宴。”
  裴延先发制人,端起酒杯和对面友堂的说道:“且慢,友堂的诸君,请听裴某一席话,顾郎如此排座次,是欺负杜先生年事已高,也欺负你们孤儿寡母,此非待客之道,咱们必须合起伙来,努力把顾郎敬醉,才能赢过中堂。”
  茶娘自认是主家,向卢兰投去暗含秋波的目光。卢兰笑道:“我来挑梁。”
  中堂,李峘摆好腰间的金佩,夹起团金乳酥,细嚼慢咽,淡淡道:“诸君心里当明白,在座所有的进士,除了杜先生和裴郎,其他都在中堂。”崔匙立即道:“哈哈,可惜我就不是进士。”顾越道:“崔郎中,无妨,李郎中一人可敌一堂。”
  待各堂商量完对策,苏安笑喝一声:“一身仕关西!”他闭上眼,伸手在那筹筒中挑挑拣拣,全场顿时就安静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那只绑着拨片的手。
  一筹: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一身仕关西!”谁也没有想到,抢得头筹的人竟是憨态可掬的周全,他慢悠悠地站起来,笑笑地对三堂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某平生无所好,喜欢投砾引珠,先劝顾郎三杯酒,与诸君话平安。”
  顾越道:“你是哪边的?”周全嗨呀呀先干为敬。顾越笑了笑,饮下满三杯。
  苏安一本正经,吩咐乐童去取了盘中的一朵簪花,插戴在顾越的乌纱帽上。
  随后,有了这块砾石,气氛变得恣意欢脱,苏安拿琵琶轮指拨弦,以示肃静。
  二筹: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洛书的眸子一亮:“素以为绚兮!”苏安摇了摇头。众人正思忖哪里不对,只听卢兰甩起衣袍,执笛道:“二年从车驾!诶,答筹得按规矩,绘事后素。”
  卢兰望遍全场,挑着人,不曾想旁边的钱老爷打断规矩,先于他步上堂前。钱老爷对顾越鞠躬行礼:“友堂不才,借卢公子的光,为顾郎献上礼会院作的一幅画,正所谓‘绘事后素’,画原有良好的质地,钱某才能让它锦上添花。”
  钱方行拍了拍手掌,令人搬来一块壁。乍看是土,细看却见壁上汇着六位半鸟身半人的炖煌女姬,再拿红烛一照,人物所披的丝绸纹路清晰发亮,原来还是用了传说宋州万里挑一的漆料,在毫厘之间,精心涂抹,可保千年不失色。
  卢兰恨恨一笑,咬住牙坐下,奈何见到此画,席间皆是一片称赞羡慕的感叹。
  “钱方行,自罚三杯,扣堂花。”苏安终于发令,“画是美意,可酒令如山!”
  钱老爷坐回友堂,看一眼茶娘,又看一眼卢兰,欣欣然喝下三杯罚酒。茶娘叹口气:“可如何是好,没花簪了。”丽娘也听着,但笑不语。
  三筹:君子怀德
  洛书的眸子又一亮:“三朝国庆毕,论君子。”苏安唉了声,恨铁不成钢道:“洛书先生,你这又不能算,你看你的位子,是哪个堂?”洛书低头一看,只因她太想凑近苏安,所以站到了屏风前面,半截身子在尊堂,半截在中堂。
  卢兰接住了这句话:“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接着,也没解释词句,敬顾越三杯,又敬钱老爷三杯,飘着步子把花簪插到茶娘的头上。
  又哪知,接连发的几筹,大多被卢兰毫不客气地抢了去。茶娘满头是花,眼里含出泪水来。她说她恨嫁商户,卢兰就架起腿,夸她美,鼓励她这辈子都别嫁。
  八筹:仁者安仁,知者利仁
  当此时,友堂遥遥领先,尊堂是盟家,有恃无恐,便衬得中堂各位大人的面子挂不住。顾越和李峘饮完几杯,清了嗓子,答筹道:“八珍盈雕俎,里仁其二。”
  “不错,八筹,八珍盈雕俎。”苏安一笑,判主人得筹,添两花,吩咐摆菜。
  紧接着,两列彩裙从侧廊飘进来,迅速把十二前菜摆开,又把二十四道主菜聚拢在中间摆出团花形状。那道金汤鹿肉,光泽奕奕,如花丛正中的一点金粉。
  苏安见顾越要私敬李峘,而其他人都想尝鲜,便下令品菜,再传侍女们点香。
  一时间,席中的宾客都在品评菜色,而堂前的小炉中升起几缕清白的香烟。苏安坐着休息,拿琵琶轮指勾小曲,一边作漫不经心,说道:“令中令,猜香名。”
  为了猜这个名字,崔匙弃下珍馐,抢说道:“此为降真香。”苏安笑道:“还有什么讲究,请崔郎指教。”崔匙匀了匀袖子,起身比划道:“且看香烟,直直而上,不易打扰品菜之人的嗅觉。”苏安笑着,指尖倏地扫弦:“不对,罚酒!”
  崔匙道:“怎么不对?”他本是势在必得,人都走到花盘前准备拿花簪了,却在这个时候活生生被友堂的贺连拦住。贺连出场,说道:“崔郎,留仙堂《香谱》中记,‘降真香燃之初,不甚香,得诸香和之则美。’这是说,此香虽名贵,但单独焚燃无法穷尽其妙,唯有佐以食香或花香,似今日这样用,才是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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