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丘居士笑容可掬,双手合十:“施主不必着急,时间到了,我自然会离开。”他顿了顿,指着旁边的原君策道,“再说又不止我一个人在,我们一同来的不是还有其他两位吗。”
原君策左右看了眼:“谁?好像,是还有一个人来着。”
还有谁也跟来了,怎么一下想不起了?
狄斫一惊:“张一味!”
“啊,他啊。”秦霄蜀点点头,“他被重九的眼睛吞掉了,现在应该已经一起到地府了。”
“怎么不早说?”狄斫稍微放心了一点,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张一味是来帮忙的,本就是连累他落入危险境地,竟然还忘了他的存在,实在不应该。
这样的话倒是不用担心别的,依轮转王的品性,那双眼睛最后一定会落到他手里,成为他的库藏,请司阙帮忙将张一味带回来就好。
只是眼中的时间与外界并不对等,怕是要辛苦张一味了。
秦霄蜀摊开手:“你在我身边,我便眼中只有你,分不出半分给别人。”
“阿弥陀佛。”乌丘居士上前一步,绕过他们继续往前行。原君策喊了声大师等等他,也跟着往前面去了。
简直听不下去。
狄斫摸了摸鼻尖,只是笑了笑,任由秦霄蜀拉着迈开步子。
落后一步回到办公室,狄斫却听见办公室里传来也行的哭声,脸色骤变,加快步伐。
推开门,也行正和戴玉玉两人抱头痛哭,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见到狄斫回来,也行哭喊着师父扑进狄斫怀里,抽噎着说不出整话来。
“怎么了?”秦霄蜀皱着眉,迅速将周围扫视一遍,确认没有危机存在。
戴玉玉抹了抹眼泪:“刚才也行和鲁鲁在大厅里玩,也行去上趟洗手间,乌丘居士路过的时候摸了把狗头,鲁鲁就马上被超度了。”
狄斫:“……”
“呜哇!”也行哭得更大声,“狗狗是、是我们的好朋友……”
秦霄蜀拧着眉心:“只是让他把重九送走,可没说让他把狗给送走,我现在去找他。”
狄斫拉住他,蹲下身安抚也行:“鲁鲁其实早就应该离开了,它是想陪伴你和爸爸才耽误了投胎的时间。”
也行哭声渐渐变小,最后只剩下抽泣声,眼泪流得一塌糊涂。
“是你舅舅替它宽限了留在人间的时间,撑到现在已经到极限了。”狄斫揉揉也行的发顶,“虽然鲁鲁离开了,但是你的舅舅回来了啊。”
“我和狗地位还挺平等,这算极限一换一吗?”
接到狄斫的紧急求助,司阙火速去轮转王那里求情,那双眼睛果然被轮转王拿走了。因心头大患重九伏法,轮转王十分慷慨地放出了张一味。
司阙再亲自把张一味送回来,正巧听到了狄斫这番话,哪儿哪儿都是槽点。
也行稍微不那么难过了,戴玉玉却眼泪流得更凶:“我……我的好朋友也没有了!”
小外甥那边好安慰,毕竟鲁鲁是投胎转世,好事一桩。泽兰她……司阙抓抓后脑,逃避一般地别开脸。
心中明白楚衣与泽兰已经得到彻底的解脱,她们用自己换取了让重九消失的机会。只可惜重九并未成功合体,反倒彻底摧毁了重九的希望,也算是阴差阳错达到了目的。
狄斫想不出什么能安慰的话,将视线转移,就见张一味满脸恐慌地缩在角落里,一副惊吓过度的模样。
他应该是被吞入那只重复痛苦回忆的眼睛里了,只是不知道他看见了什么,竟然这样害怕。
“你们回来了?”张三鳣推门而入,刚和上头开完一个临时会议,就见所有人都已经在办公室里了。
听到张三鳣的声音,张一味恐惧更甚,大叫一声抱着头往桌子底下钻。
司阙一眼就看出问题,心中感慨,这种场面,有姐姐的弟弟应该都能懂。他当初和姐姐……唉,往事不必再提。
目光投向委委屈屈抹眼泪的也行,司阙突然开口说道:“别哭了,你喜欢什么样的狗,我再帮你找一条就是。”
也行惊讶地望着他,眨眨眼:“啊?”
“算了,当我没说。”司阙放弃地转身要走。
也行连忙拉住他的衣摆:“等下!我不用其他狗了,有舅舅就可以。”
怎么,他这个舅舅能顶狗的位置是吗?
司阙不知怎么想起从木荥旗那里带走也行的那天:“……你可真是个聊天鬼才!”
也行不好意思地笑笑,龇出一口白白的小米牙。
等也行期末考试结束,狄斫带着他和秦霄蜀一起回了榕镇。给师父扫扫墓,把也行正式记录在宗门名册里,也顺便带秦霄蜀见师父。
偏远小镇似乎是要比城市冷得多的,下了列车后乘坐的小巴像是勤勤恳恳工作了十余年,只多不少,遍处漏风。
原本是要开车回来的,但秦霄蜀想偶尔一次乘车出行也不错,让也行也体验一下能把屁股震麻的车。
也行坐上车十分钟后表示,这该不会是亲爸爸吧?
秦霄蜀隔着厚厚的衣服搂住闭眼小憩的狄斫,也行坐在中间,几次差点滑下去,全靠自己及时清醒坐稳。狄斫微睁眼,伸出手把也行抱住,重新合上了眼。
一路偶有颠簸,彼此依偎便觉得安稳,仿佛时间都就此变得悠长。秦霄蜀有些想车程永远不要结束,又或者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
但他很快摒弃了这样的想法。狄斫在他身边,以后的每一刻,都一定会比上一刻更美好。
长时间没人居住,被褥床铺肯定都积满灰尘,山上的老宅是暂时住不了人了,时间也近黄昏,狄斫决定在镇上的小旅馆定个房间住一晚。
秦霄蜀对住哪里都没有意见,听狄斫的。
刚走到大街上,便有人叫住了狄斫,狄斫笑着与对方打招呼,给那位老婆婆简单介绍了秦霄蜀与也行。
老婆婆是前任镇长的妻子,以前就一直对狄斫关爱有加,如同老母亲一般慈爱。得知也行是狄斫徒弟,颤颤巍巍的手就要从口袋里摸钱出来:“给我们阿斫的小徒弟包个小红包,吉利的。”
狄斫连忙拦住她,好说歹说才让她放弃给钱的念头,老婆婆又拉着他要走:“老头子也想你呢,我带你去见见他。”
狄斫连忙对秦霄蜀说道:“你先带也行去旅店,你应该知道位置的。我一会儿就去找你们。”
秦霄蜀低头与也行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做了个摊手的动作。
“走吧,我们爷儿俩先去。”秦霄蜀一手牵着也行,一手拎着行李,健步如飞,也行小短腿迈得费劲才能跟上。
旅店大致没有变,只是多了些设备,比如电梯,还有一个豪华大鱼缸。
前台柜里边站着的是美艳动人的老板娘,三十岁上下,正是成熟韵味丰盈的年纪。登记的时候总悄悄偷看秦霄蜀,很难不被发觉。
秦霄蜀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老板娘笑容明媚,索性大大方方说出来:“我觉得你和我认识的一个人长得特别像。不过他起码比你大十岁,你看起来还年轻得很呢。”
“是吗?”秦霄蜀漫不经心笑笑,转头看向在旁边蹦蹦跳跳的也行。
老板娘打开了话匣子,又说道:“这是你儿子吗?年纪都这么大啦。我那个熟人,要是现在还在,可能也不会有孩子。我猜的。”
秦霄蜀回头看她,目光落在她登记了一半的本子上,心想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但对方没有发现,自顾自说道:“他来了三年,每次都是来找同一个人的。带着相机,每天都会拍很多照片回来。有一回他和我说,好遗憾,他不能和那个人有合照。”
她又一笑,如同少女般清纯,还带着一些怀念:“我就帮他们拍了一张,那是他们唯一一张合照。后来他再来这里,失踪了,搜救队找了快一个月都没找到。”
陷入回忆的老板娘想起什么,回身一指背后墙面:“我这里还有以前的照片,你看这人像不像你……”
她话还未说完,身体摆动撞掉了手里的笔,“啪嗒”一声响。
秦霄蜀弯腰将笔捡起来,老板娘连忙伸手来接,碰触到他冰冷的手,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手好凉啊。”
“天太冷的缘故吧。”秦霄蜀视线投向她身后那堵墙。墙上的照片很老旧了,却仍然可以一眼看出来,那是秦教授带领他们来这里时拍的群体照。
墙的右上角有一个壁龛,里面供着一尊神像,往外延伸出来的平台上摆着香炉与电子蜡烛。还有一只花瓶,竖着一枝盛放的桃花枝。
已是寒冬腊月,桃花竟然维持着绽放极盛的模样。
老板娘这才想起自己似乎是耽误了人家时间,飞快拿起笔接着登记:“我们这里有暖气有热水,到房间里就暖和了。”
将房卡和押金条交到秦霄蜀手中,老板娘瞥见又有人走了进来,惊喜地叫了声:“阿斫!你回来了!”
狄斫和她寒暄几句,秦霄蜀拎好行李招呼一声,狄斫便摆摆手跟他一同上了电梯。
老板娘见他们俩熟络地走在一起,惊得控制不住表情。
“娇娇,”后院的门里走出一个男人,站到老板娘身边,衬得老板娘娇小玲珑,他忧心地看着妻子,“你怎么一脸见了鬼的样子?”
老板娘瞪大双眼,柔弱地靠在丈夫怀里。可不是嘛。
睡到半夜,一股阴气从门缝外往里渗,秦霄蜀本想不理会,敏锐的狄斫已经醒了过来。
黑暗中,墙角慢慢显现一个白色的身影,似乎是个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秦霄蜀刚想将它驱逐,却被狄斫阻拦。
“阴和?”狄斫讶异地看着阴和公主——那位山中大墓的小主人。
阴和公主满脸怨气:“阿斫,你回来怎么不来看我?”
狄斫刚要解释,秦霄蜀先一步说道:“他一路上颠簸,不休息休息就上山,身体不会累坏吗?你根本没有为他想过,你只想着你自己。”
阴和公主:“……你是什么人?”
秦霄蜀扬扬下巴,揽住狄斫的手收紧:“阿斫在外面工作,都是住在我家里的。”
阴和公主小脸一皱,女孩尖细的声音有些暴躁:“那又怎样?阿斫又不是买不起房子,我可以给他很多值钱的东西!”
她像是被秦霄蜀刺激到了,大声喊道:“等我投胎去了,我的陪葬品都是阿斫的!”
狄斫抓到了重点:“阴和,你能投胎了?”
阴和公主面对狄斫收敛了些,点头道:“不久前,有鬼差来通知我,说我可以投胎了。但我想等你回来,和你亲口说一声。”
她面上带着笑,狄斫注视片刻,笑容柔和:“是个好消息,愿你来世顺遂。”
阴和公主走上前,轻轻抱了抱狄斫:“阿斫你要幸福呀。”
那时在她的墓里,没能保护狄斫是她一直以来的愧疚,现在见到狄斫重新开始了生活,她也能安心了。
阴和公主没有多做停留,她怕再留下去,更为舍不得。
瘦小的身影消失在房间里,狄斫重新躺下,心中默默感慨。
秦霄蜀躺在被子外,静静抱着他和也行。
“阿斫。”
“嗯?”狄斫从思绪中脱离,抬眼看他,虽然没开灯的房间里只能看见模糊的轮廓。
“也行这都没醒,果然是小猪。”秦霄蜀用无比正经的语气说道。
第二天一早,狄斫和秦霄蜀带也行上街去买些生活必需品。路过一间照相馆,秦霄蜀突然停下了脚步。
狄斫随之停止,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微愣片刻,下意识笑了笑。
镇上唯一的照相馆就是这里,老板会征求一些顾客的同意,将他觉得拍得好的照片放在橱窗里。
秦霄蜀在看的,正是狄斫和师父、师弟,还有那位付先生一起拍的合照。
“眼真尖。”狄斫笑着道,目光落在秦霄蜀和踮脚张望的也行身上,伸手推门,“既然来了,我们也拍一张吧。”
秦霄蜀试图控制面部表情,但嘴角根本压不住。老板重拍好几次才勉强有能看的,看着秦霄蜀直摇头叹气,但秦霄蜀脸皮厚,并不在乎。
老板说三个小时后来取,狄斫他们便接着去采买。也行在边上帮不上忙,他俩买东西干脆,差不多到取照片的时间,东西也买好了。
取了照片回旅店拿行李,三人就直接上了山。秦霄蜀不会觉得累,狄斫也不全将东西让他拿着,自己拿了一半。
走到半山腰,秦霄蜀身上的行李又多了一件——也行实在累得够呛,嚷嚷着再走下去就要改名叫不行了。
回到大宅收拾也只能是两个大人的事,好在还有个听使唤的蛮阿,在彻底天黑前搞定了一切。
秦霄蜀让狄斫带也行先洗漱,自己整理着房间。
等狄斫带着也行回来,秦霄蜀再自己出去做简单清理。
在铺好的新床铺上躺下,也行沾床就睡着了。狄斫抬眼便看到了床头柜上摆着的物件——两个相框摆在了一起,一个稍旧些,另一个则是全新的。
一张是他和师父他们的合照,一张是他和徒弟还有秦霄蜀的合照。照片里,他的笑容似乎没变,细看,却能看出新合照中的自己,眼中带着光。
狄斫怔愣地看了很久,秦霄蜀从外面端了一杯水进来,他回过神,接过那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