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兰你傻了,那个女人会害你的!”戴玉玉不敢相信她说出这样的话,转脸对狄斫说道,“咱们可不要听她的,她受了刺激,说的是些傻话。”
狄斫对戴玉玉笑笑,将视线放回泽兰身上:“我想听听你的想法。你的选择我会尊重,但我不想出现无谓的牺牲。特别是,你出了事,我们也息息相关。”
泽兰低垂着头,纤细的后颈与瘦弱的肩背柔弱无力,那模样天生惹人怜爱。
“楚衣并不怨恨你们,她怨恨的是我。我只是觉得……应该做个了断了。”泽兰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从来没有面对过,逃到了现在。保护我的父亲,明昭将军,他们都竭尽所能保护我,最终他们每一个人都离我而去。而我,还在无止境地逃着。”
她柔软的目光落在戴玉玉身上:“玉玉也在保护我,我所遇到的人,都对我太好。我已经接受了太多人的付出,却到现在才意识到,我没有为任何人做过什么,这个醒悟来得太晚了。”
当年楚衣给她选择,是希望她能做出牺牲,换取他人的存活吧。但她的答案让楚衣失望,也让她的怨恨加深。
戴玉玉不解地试图让她再想想,泽兰摇摇头,坚定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请你们相信我,让我来面对楚衣。”
狄斫收回思绪,伸手搭在秦霄蜀的手背上:“这把剑能用,那我们就不用完全处于被动状态了。”
秦霄蜀向下瞟了眼,淡定点头,靠近狄斫耳边:“听从你的调遣,我可以做你手中的剑。”
原君策眉稍微微一抽,很快平复,这位倒是一点都不含蓄。战术看向窗外,他给狄斫留点面子,可以假装听不见。
狄斫没有看向别处,摇摇头,正面给予回应:“我不需要你做我的剑,我想与你并肩,做能彼此交付后背的战友。”
少有的直抒心意,听在耳中无比悦耳。秦霄蜀笑容扩大,他的阿斫要么不说,说起这些话来总是如此直接大胆,他自愧不如。
“接下来怎么做?”
原君策战略假装看风景结束,回过头来那两位还在彼此深情对望,也行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看,他们都没发现,忍不住出声打断。
“既然拿回主动权,那当然是准备反击。”秦霄蜀满脸理所当然。
上下扫视原君策,对方坦然大方地任由打量,秦霄蜀笑了声:“你也要做好准备。”
做好什么准备?原君策皱着眉,不太能理解秦霄蜀什么意思。是说他也要参与反击?可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他总觉得那句话的含义不可能这么简单。
秦霄蜀神秘一笑,叫了声也行,跟狄斫一起出了门。
他们需要找凌槊多准备几把复制品,顺便将正品残片拿回来。原君策挑挑眉,跟了上去。
第174章 遗恨
“人若是死了,会怎么样呢?”
“我怎么会知道,只有死人才知道。”
“我会死吗?”
“所有人都会死。”
“那你呢?”
“所有人。”
泽兰坐在黑暗密闭的空间里,她分辨不出这是哪儿,也看不到边界,只能徒劳地瞪大双眼望向四周。
全然陷入黑暗中的感觉,像是重新回到了小时候。她对一切都是陌生麻木的。仅凭双手触碰,双耳倾听,便无所谓喜恶。
那时候,父亲送了她一只夜莺,叫声清脆悦耳。她很喜欢那只鸟儿,整日整夜都要坐在笼子前,叫声停止,她便轻敲笼子,鸟儿又会叫起来。
几天后,鸟儿便不叫了,宫人说它是累了,需要休息。泽兰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她又好奇起来:“发出这样好听声音的,会是什么样子呢?”
宫人的描述在她脑中无法形成具体的模样,她执意让宫人将鸟儿取出来,让她摸一摸。
她如愿碰到了那只小鸟,羽毛柔软,身体娇小,握在手中很轻。
但那只鸟儿突然啄了她的指尖,吓得她立刻松了手。在宫人的惊呼声中,她听到有人喊那只鸟儿飞走了。
她没有要求再把它抓回来,宽大袍袖下的手指不停揉着被啄过的地方。
恐惧在她的心底蔓延,那样叫声好听的鸟儿也是会伤害她的。她成为了一个矛盾的结合体,因为恐惧而无法付出真心,却依然柔弱地信任地依靠他人。
黑暗,怎么可能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印记。
黑暗中影影绰绰的身影闪现,泽兰视线追随着那个身影,她似乎从中看到了楚衣。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她几乎可以认定,那就是楚衣。
“楚衣,楚衣,你等等我,等等我!”
她慌忙站起来,向着那个身影追去,看清了那个熟悉的背影,面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前方的身影停了下来,泽兰没有犹豫,扑上前去抱住了她,手臂还在微微颤抖。
“不要扔下我……”
“你真是荒谬至极。”楚衣的声音阴冷,森然寒气侵袭着每一个角落,“在你面前的是要杀你的人,是害你国破家亡的仇人。”
泽兰闭紧双眼,死死抱着她不放,大声反驳:“可是,不是你告诉我,本来就是所有人都会死吗?”
“你到底是天真还是愚蠢!”她的话让楚衣眼中的怒火愈烧愈烈,“那是不共戴天的仇恨,你承载了所有人的爱与期待,就这样将他们的死亡视为如此不值一提的事吗?”
“那我该如何呢?”泽兰的眼中逐渐染上痛苦,“我应该,和你一样被仇恨主宰,然后找你复仇吗?”
楚衣冷酷地掰开她的手:“没错,你应该这样。”
力量悬殊直观可见,泽兰的手被毫不费力地拽开,推开到一边,她眼中满是倔强:“我不想恨你。你的族人被杀害,所以才会来报仇,但我不愿意这么做,就让仇恨终结在我这里,不好吗?”
楚衣冰冷的双眼注视着她,缓缓摇头:“不好。我要的是,看到你们悔恨痛苦,痛不欲生。”
“你想要见到我痛苦,是因为你认为这样就能让自己心中的仇恨消失,但我的痛苦并不会让你更好过。”泽兰斩钉截铁道,“如果只是报仇就能让你放下,你不是已经成功报仇了吗?为什么现在怒火还是充满你的双眼呢?”
听着质问的女鬼沉默不言,仇明明已经报了,但她内心的痛苦反而越发强烈,日复一日煎熬着她。
楚衣双眸映出泽兰的身影,千百年过去,所有的都已消散,只有她还在。
一定是因为她还在,所以才会痛苦。楚衣固执地这样认为着,她直勾勾盯着泽兰的眼睛,双手缓缓抬起,伸向那纤细的脖颈。
“只要你也消失,一切都会结束了。”楚衣的声音放得很轻,却远比刚才的怒气更令人恐惧。她的面容不再有波澜,泽兰害怕地往后蹭了少许,随即反应过来,闭上眼迎了上去。
“楚衣,你的痛苦从不是因为我造成的,我不会为此折磨自己。这就是你痛恨我的地方,你恨的,是自认为身不由己,别人却不和你一样痛苦!”
细长弯曲的手指扣在了脖子上,指尖逐渐用力,泽兰仰起头,将那句话喊了出来。
“现在的你,根本不是因为仇恨痛苦,而是因为愧疚后悔!”
用力的双手停顿下来,泽兰没有睁眼,以往令她恐惧的黑暗在此时给了她勇气,支撑她将那些话说出口。
“你根本不想伤害任何人,却因为身负族人的遗恨,才会前来复仇。你心里不想伤害无辜,却还是做了无法挽回的事。见到那些平民死去,你比我还痛苦,你将这份痛苦,归咎于我没有选择牺牲自己,所以你恨我。”
因为不愿面对自己造成的悲剧,欺骗自己,用凶狠掩盖内心的脆弱。自我保护被戳破后,心里像是被什么破开,只差一步便能被轻而易举击溃。
试图扎入泽兰身体的手骤然用力,片刻后颓然落下,滑至她的肩头。
“难道不应该吗?如果是我,如果是我的话……我一定会选择自己死去,换他们活命……我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他们都死了……”
液体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响起,楚衣睁大双眼,泪水不断涌出,大颗大颗滚落。
“你为了已成定局的惨剧,制造了另一个惨剧。”泽兰说道,“当初不愿牺牲自己,是我自私,现在我不会逃避了。如果我消失,你可以不用再面对痛苦,我愿意。”
她睁开眼注视着面前的楚衣,双手握住她的左手,稍稍用力,似乎想借此让对方感受到她的认真。
“你想让我消失的话,现在可以动手了。”
楚衣低头,视线落在相握的手上,她试图往回抽,泽兰却抓得更紧。
冠冕堂皇的借口已经被挑明说破,她还有什么理由让泽兰消失?泽兰的确是在那时逃避了,但最终造成那一切的,是她不是吗?
那样诚挚的目光让楚衣想要逃避躲藏,泽兰忽然上前一步抱住了她:“我知道的,你从没想过要真的杀死我,你只是,被痛苦与仇恨蒙蔽了双眼。所有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放过自己,好吗?”
沉默片刻,楚衣说道:“和你一样,没心没肺吗?”
那句话依然不带感情,但泽兰察觉得到她语气中不再有偏执。泽兰犹豫着,心中觉得时机已经成熟,轻声问道:“还有一件事……那场祭祀召唤而来的,他还没有离开。”
楚衣没有立刻回答,泽兰却见到她的双眼显露出前所未有的柔和:“泽兰,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
泽兰干脆点头,笑了起来,一如当年那备受宠爱的小公主,那样纯真无邪。
汇合的时间一到,狄斫与秦霄蜀带着也行进入办公室,乌丘居士也跟着来了。张三鳣与张一味姐弟俩已经到场,原君策和高陵落后一步,几个人算是到齐了。
狄斫看了看在座的几位,说道:“重九手里有两只能噬人的眼睛,不适宜去太多人。”
张三鳣想到那眼睛的厉害之处,扫了一眼便开始点名:“玉玉,高陵,你们两个留在这里。”
戴玉玉连忙道:“我担心泽兰,我也想去。”
“玉玉,听话。”张三鳣严肃地说道。戴玉玉委屈地抿着唇,不再说话。
高陵识趣地不问自己为什么不能去,在戴玉玉后背轻拍,算是安慰。也行立刻跑到戴玉玉身边,表示自己也会留在这里,希望玉玉姐姐能陪着他,戴玉玉这才稍微能接受了点。
狄斫看向秦霄蜀:“霄蜀,你能找到他吗?”
秦霄蜀撑着下巴,点点头:“我试试。”
他对除狄斫相关以外的事情,向来没什么危机感,就算现在也是。之前从没有主动去找过重九,但应该不成问题。
感觉到几双眼睛盯着自己,乌丘居士笑着道:“我也想尽一份绵薄之力。”
确定好人员,狄斫接过张三鳣递来的三柄剑,其中两把分别放到秦霄蜀和张一味手中,自己拿着一把。
“这三把剑外形一致,其中两把嵌入了频率模拟器,剩下一把嵌入的是真正的残片。接下来,就看我们的配合了。”
狄斫话音落下,张一味已经跃跃欲试,满口答应,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他又将视线移回秦霄蜀身上,秦霄蜀笑着握紧他的手:“当然,我们一定是配合最好的。我的,战友。”
第175章 终结
“玉玉,玉玉。”
轻盈细弱的声音自耳边响起,戴玉玉正低头整理黄干事的小零食,听到声音侧头看去,泽兰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戴玉玉露出惊喜的笑容,放下手里的东西:“你回来啦!”
泽兰微垂头,笑容腼腆,静静听戴玉玉说着她的担忧。待她停下,抬手将手腕上的珍珠翡翠珠串取下来,放到戴玉玉手心里,轻轻道:“我要走了,特意来和你道别。”
戴玉玉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你要到哪里去?你一个人,不是,你一个鬼能去哪里?”
在她看来,泽兰胆小又没有顾全自己的手段,无人照料,是哪里也去不了的。
泽兰摇摇头:“你不用担心我,我本就是向往自由自在,如今再无牵挂。与你一别,我便可随风去,风到哪儿,我到哪儿。”
“说什么胡话,”戴玉玉觉得她是在说笑,只觉得这并没有什么好笑的,“你和楚衣谈得怎么样,她没有为难你吧?”
“我走了。”泽兰没有回答那个问题,虚无的身体飘然转过身去。
戴玉玉诶了一声,伸手去拉她,却扑了个空。一眨眼,眼前的背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若不是手里的手串还在,冰冰凉凉的触感还未被手心捂热,刚才就像根本无人来过。
低头盯着手里的手串,戴玉玉心中一阵难受,鼻尖微酸,默默将手串紧紧抓在手心里。
峡市是个老旧的城市,用戴玉玉的话来说,就是三十六线小地方,比十八线还要往后挪一截。老旧城市最不差的就是老城区,房屋没有超过十层的,不少二三层的旧楼聚集成片,起码有三四十年的历史。
老城区的小巷四通八达,首尾各自连接,像是小迷宫。初次来这里的生人很难找到正确地址,是天然的隐蔽处。
秦霄蜀带领狄斫循迹找到这个地方来,心里稍稍放心了些。虽然地势复杂,但张一味对这一片熟悉,狄斫方向感强,复杂地形反倒成了优势——至少在重九掏出他那双眼睛时,逃脱几率能增加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