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斫没法反驳,他想说每个人情况不同,秦霄蜀又提前堵住他的话:“也行要是那么没用,你能收他做徒弟?”
狄斫识相地不在这个问题上多做纠结,秦霄蜀是担心他,有些时候确实无法两边顾全,否则,他又何必寄希望于秦霄蜀照顾也行呢?
赶到老鬼所在的收容室,老鬼立刻给他指了个方向,狄斫顺着他的手看去,心中猛然一惊。
那柄从原君策手中得到的刀……重九是去找楚衣了!
狄斫快速向着楚衣所在的方位跑去,秦霄蜀紧随其后,目光不断扫视周围,面色说不上凝重,但也绝不轻松。
楚衣所在的收容室没有任何异常,狄斫跑动的步伐慢下来,紧盯着站立在收容室正中的楚衣。
她低垂着头,同以往一样,双手交叠盖在胸前,没有任何动作,如同雕塑。
重九不在这里,那他会去哪儿呢?
狄斫迷茫地回头看着秦霄蜀,因为跑动微微喘着气,秦霄蜀抬手将他的额发往旁边拨了拨,说道:“没事了就回去吧,虚惊一场总好过真碰上。”
狄斫不是很确定,却感觉秦霄蜀在捏他的手。他眼神忽闪,点头道:“嗯,还是回去好了。”
两人转身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返回,内心的戒备提高到极点,全神戒备。
“你的剑,还给你。”
鬼魅般的声音从身后极近的地方响起,狄斫心一惊,迅速转身,重九手中握着那柄桃木剑,直直向他的胸口刺来,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即将要刺入胸口的桃木剑带着一股力道,狄斫几乎能感觉到剑风击中了他的身体,但那柄桃木剑方向偏转,与他擦身而过。
只差毫厘,他就要被刺中了。
手臂被人用力一扯,狄斫靠着秦霄蜀退后几步,秦霄蜀面色冷然,声音里压抑着愤怒:“当着我的面,妄想伤害他,杀了你!”
重九眉头一皱,手中桃木剑脱手,落到了秦霄蜀扬起的手里。他暗自心惊,却仍站在原地。
天谴已经将那两个家伙的身躯击溃,神魂经过多次轮回消磨,根本不足为惧。就算狄斫将那一魂从自己手中拿走,重九心里对秦霄蜀的力量有所估量,构不成威胁。
桃木剑握入手心,一股灼热迅速蔓延开来,秦霄蜀手心一片滚烫,几乎能感觉到皮肉被炙烤。他没有松手,提剑向着重九攻去。
被嵌入桃木剑中的残片尚有余威,虽然外形不如当年的那把剑,但聊胜于无。秦霄蜀的剑势快而迅猛,几息间就在重九身上留下数道伤口。
在重九不敢置信的目光中,秦霄蜀冷笑一声:“你怕是忘了,当初是谁将你逼入的绝境。就算是现在这样,杀不了你,也能揍你。”
话音落下,重九果断头也不回地离开,秦霄蜀回头看狄斫,问道:“阿斫,你没事吧?”
狄斫冲上来将那柄桃木剑从他手里夺下来,抓着他的手掌,果不其然,他的掌心被桃木剑烧灼得一片通红。
见他脸色不好看,秦霄蜀察觉不妙,立刻说道:“这是你师父为你做的桃木剑,现在它回到你手里了,我帮你拿回来了。”
“根本不需要。”狄斫说道,他抬眼注视秦霄蜀,认真严肃地说道,“任何以伤害你为代价的死物,都不重要。”
秦霄蜀愣愣看着他,粲然一笑,将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我知道了,下次不会这样了。”
狄斫仔细看过没有大碍,重新将视线转回楚衣所在的收容室。那里,已经空了。
第170章 复制
重九带走了楚衣,那意味着他已经取回了两只眼睛,但狄斫并不认为他是单纯来找回那只眼睛的。
“如果他有能力将楚衣带走,只带走那只眼睛不是更方便吗。”狄斫看着手里的桃木剑,片刻后看向秦霄蜀,疑问道,“那么,他为什么要带走楚衣?”
秦霄蜀静静注视他片刻,这个问题会一直困扰狄斫,今晚恐怕又是个无眠的夜晚。他倒是可以不睡,阿斫不行,铁打的身体也不能总这么耗。
楚衣被带走那便带走了,匆忙赶过来也改变不了结局,倒不如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再想对策。
心里埋怨大晚上打扰他们的老鬼,秦霄蜀还是开口说出自己的分析:“因为还有用,才会带走。那场祭祀,按照楚衣所说,泽兰是祭品,可这个祭品并没有付出任何代价。他应楚衣的召唤而来,定然是有一场交易,看来这场交易还没有结束。”
狄斫蹙着眉心,将目光移回手中的桃木剑上。如果不是秦霄蜀,他可能刚才逃不过一劫。叹了口气,他伸手去拉秦霄蜀:“先回去吧,这些事明天再说。”
这一晚狄斫睡得极不踏实,浑浑噩噩到天明,睁眼便联系张三鳣和原君策。
秦霄蜀并非不在意重九,或许是与重九在某些方面相同,他清楚知道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如果意义不大,他便不会尝试。
他奈何不了重九,现在的重九也奈何不了他,所谓的危机感少之又少。
但狄斫与他截然不同,狄斫只是受到威胁的普通人,还要顾虑也行,眼见重九一步一步接近那未知的目的,怎么可能不焦急?
迅速和也行吃完早餐,狄斫面对小徒弟表现得平静如常,仿佛昨晚的事情并未发生。他夹了一颗荷包蛋到也行碗里,说道:“也行,今天我给你请了假,不用去学校了。”
也行瞪大双眼:“为什么!”
“发生了一些事,你师父怕你单独在学校里会出事。”秦霄蜀替狄斫解释了,也行是个懂事的孩子,直说也无妨,他会理解的。
楚衣被带走,重九的行动开始了,不只是也行,他们任何一个落单都不再安全。
也行很快想到之前所经历过的危险,师父的安排不需要刨根问底,他无条件信任听从,急忙点头:“和师父还有爸爸在一起,在哪里都没关系的。”
他的表情坚定认真,一副如临大敌,誓要与家人共进退的模样。狄斫心底感到抱歉,如果不是他能力不足,根本不需要让也行这么担心。
与此同时,他也感动于也行的懂事坚强,也行的成长与进步他都看在眼中。狄斫目光温柔,在他头顶抚了抚:“不会持续太久的,我保证。”
“师父说的话我全部都相信!”也行捏着筷子的手攥成了拳头,给了师父一个坚定的眼神。
秦霄蜀忽然说道:“阿斫,之前听你和别人聊天的时候说过一件事,我想可能会有用。”
狄斫看向他,眼中亦是满满的信任。秦霄蜀喜欢这样的眼神,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身上让他心里生出诡异的满足感。
秦霄蜀缓缓说道:“你之前在张三鳣家中,和她丈夫聊过物品特有频率那件事、既然重九对我的剑有所忌惮,或许,我们可以在这上面做点文章。”
狄斫眼睛一亮:“和我想到一起去了。”他一直苦恼于嵌在桃木剑中的块残片太小,明明可以震慑重九,却只有唯一的一片。
“我只是怕这种想法天马行空,根本无法实施。”这是狄斫一直犹豫着没说的顾虑,此刻秦霄蜀提出来,那么他也认为有操作空间,试一试也无妨。
与张三鳣、原君策会面后,狄斫将昨晚的事与秦霄蜀的分析与他们二人说了说。
原君策沉默不语,到这个地步,他也别无办法。将楚衣和她手中那只眼睛视为最后的底线,现在也被踏破,他们已经退无可退了。
本就对楚衣无隙可乘的态度一直有所担忧的张三鳣,更是觉得头秃。怀柔政策不顶用,又无法来硬的,楚衣一个不高兴,就会被那只眼睛吞掉,现在却落到重九手里。
往狄斫腿边看去,也行正坐在小板凳上,似懂非懂听着他们说话。连也行都随身带着,事情恐怕不能善了。
他们一直处于被动状态,所面对的敌人不仅仅是强大,更是刺猬似的无处下手。无法给对方造成伤害,反倒叫对方给扎得体无完肤。张三鳣在脑中复盘整个过程,憋屈得笑容都挤不出来。
这一切的源头,就是那位满心仇恨的亡国公主楚衣。同样是面临国破家亡的公主,泽兰就没纠缠不放,楚衣就算报了仇,最终不过是害人害己罢了。
狄斫忽然提出要与凌槊见一面,张三鳣一愣:“你见他做什么?他成天捣鼓那些机器设备,根本不懂这些事。”
“就是需要他这样的能力,或许对我们会很有帮助。”狄斫肯定的语气,让张三鳣的将信将疑稍微往前者偏移了些。
她耸耸肩,点头同意了。反正凌槊又不是什么难得一见的大人物,要是真有帮助,她烧高香都来不及。
如果凌槊真的可以模拟出那件神兵残片,批量复制不是妄想。就算是赝品,重九被秦霄蜀所伤后一定会提高警惕,对表现出相同质感的仿制品敬而远之。
当然这是理想状态,最不济,至少可以在一开始起到震慑作用。
凌槊对狄斫的提议很感兴趣,他接过狄斫手中那柄桃木剑,眼神询问,狄斫立刻说道:“可以取出来,请便。”
“你的要求我基本都清楚,我不能打包票能完全模拟出来,但我会尽力去尝试。这或许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凌槊麻利地把桃木剑重新截断,将碎片取出,“有进展我会及时通知你,”
秦霄蜀不满地要把断开的桃木剑捡回来,狄斫手疾眼快抢先一步:“你别碰。”
秦霄蜀收回手,狄斫转头对张三鳣和凌槊相互道别,牵着也行和秦霄蜀起身离开。原君策也随着出门, 与狄斫一同返回。
其他的一切都放在一边,目前最重要的是如何对付重九,狄斫决定就待在家哪也不去。
能做的事都做了,狄斫他们回到住处,见门口站着司阙,似乎等了一会儿。
他身边还跟着另一个人……不久前亲眼见证已经死去的乌丘居士?
司阙抬手:“回来了。”
狄斫愣愣指着乌丘居士:“这是……”
“哦,乌丘居士啊,他留在本地成为了一名地仙。”司阙冷漠说道。经过极度剧烈的震惊之后,他只剩下了麻木。
乌丘居士面带微笑,对狄斫微躬身一礼。
第171章 恶业
所谓地仙,在《钟吕传道集》中有所释义。
地仙者,天地之半,神仙之才。不悟大道,止于小成之法。不可见功,唯以长生住世,而不死于人间者也。
狄斫倒着水,目光却一直往客厅里看。司阙与乌丘居士被迎入门中,亲舅舅抱着手臂在边上站着,乌丘居士倒是陪也行玩起拼图来。
秦霄蜀拍拍狄斫肩膀,说道:“有什么想问的直接问好了。”
狄斫有些犹豫,总觉得不太礼貌,但他确实想知道怎么回事。端着茶水回到客厅,狄斫看向司阙:“你们在地府,发生了什么?”
乌丘居士闻声向他望来,司阙没那么客气,木着脸道:“轮转王说他救了只小猫,是大功德一件。”
“救一只猫能有那么好的福报?”狄斫显然不太相信。
司阙鼻腔里冒出一个气音,皮笑肉不笑:“他十世修佛,九世高僧,功德无量。偏偏这一世还了俗,这一世本该去往西方极乐金身成佛,现在只能做个地仙,这样的好福报我可不要。”
秦霄蜀沉思片刻,摸着下巴:“很明显,都不是一个体系吧。”
司阙的表情变得一言难尽:“这不是显而易见的。那边嫌弃不肯收,他已经还了俗,又是在我们这里出的事,上边勉为其难给他个地仙当当。没有地位,糊弄人的名头罢了。”
狄斫恍然大悟,看乌丘居士的眼神带了些许探究。当初老鬼听闻乌丘居士是佛子,说到他所见过的佛子皆难以成佛,乌丘居士也难说。现在一语成谶,真给他说中了。
他不再掩饰,直截了当问道:“居士,你到底为何还俗?我看居士在家中亦是诵经念佛,何必多此一举?”
不仅是还俗的问题,乌丘居士第一世怎么会出现在那片深山里?
乌丘居士放下手中那块拼图,细碎星子遍布的星空拼凑出大半,他垂眸注视,淡淡道:“诵经是不负我佛,还俗是不违我心,并不冲突。”
“为什么?”狄斫问道。
“不为什么。”乌丘居士坦然回答。
秦霄蜀撑着下颌,突然开口:“乌丘居士,其实是无求吧。”
无所求,念佛不为成佛,助人也别无所图。这还了俗的和尚从不在俗世中,秦霄蜀不能理解他的做法,却又好像能明白他为什么会做那些事情。
听到秦霄蜀这么说,狄斫心中豁然,询问缘由似乎没有意义,或许连乌丘居士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那样做,只是在当下遵从了心中指引,做出了当下的选择。
狄斫叹息道:“居士应当成佛。”
乌丘居士笑了笑,摇头道:“我自一开始,便知道自己成不了佛。我生逢乱世,应在五浊之世普度苍生,却于山中迷失。那时已经注定,我无法成佛。”
在三生石中出现的画面,是他穿过山野,准备前往战乱之地,想要以佛法度天下人。只是在山中迷失的不仅是他的身体,还有他的意志。
度不了天下人,只度那一个,也是度。最终他却谁都没有度成。
杀他的武者罪孽深重,杀足九百九十九人,本该得到救赎解脱,却在应错阳差之下,乌丘居士成了被杀的第一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