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武者的魂魄永陷杀戮,每一世都会前来杀死乌丘居士,这是早已种下的因果。
“师兄总说他悟性不如我,”乌丘居士笑道,“我却知道,他那颗纯粹之心,是我远不能及的。”
大人们说着话,也行高高举起手臂:“我有个问题。”
乌丘居士和善地说道:“你有什么问题?”
“捂着芝士是什么?”也行眨巴眨巴眼,他们说的有些话根本听不懂。
这是乌丘居士的老本行,他十分乐于给也行阐述什么是“五浊”,什么是“业”。
罪业形成五浊恶世,五浊恶世中遭受苦难、彼此伤害的世人又不断造业。战乱时期便会形成五浊恶世,乌丘居士遭逢乱世,却未能尽佛子的职责,这是他永世无法弥补的遗憾。
“对了,这件事有同渡恶法师说过吗?”狄斫问道。
“尚未对师兄说明。”乌丘居士摇摇头,习惯性双手合十,“心中惭愧,无颜面对师兄。”
秦霄蜀拍板:“那更应该立刻告诉渡恶法师了,赶紧让他来把你接走。”
“对了。我让司先生带我来这里,是有要事的。”乌丘居士想起还有要事,正色道,“是与那位施主有关的。”
五浊恶世的源头无法追溯,是众生的恶业所造成的。那时的战乱杀戮,并不是因为邪神的到来才会发生。招来邪神的恶业,才是应当铲除的根源。
黑暗的废墟里,楚衣站在角落,目光凝在不远处的那人身上。
她心中有所预感,却没有得到确认,一时间不敢说话。
“我的眼睛在你手中,现在,可以将它交还给我了。”重九伸出手。
他只是平和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但楚衣却看出他眼中的不屑与轻慢。这个人将眼前的一切视为不值得入眼的,他的注视不是给她的,而是为了那只眼睛。
他的眼睛?什么意思?
楚衣交叠的双手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拉扯,她皱着眉,索性打开手,试图将他吞噬。
但出乎她的意料,眼睛的能力对这个人不起作用。心中的慌乱惊惧在眼睛从她手中脱出,直直飞到那人手中时达到顶峰。
楚衣快速后退,内心巨大的危机感驱使她逃离。背后无形的屏障阻碍了她,她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强大到不可估测的人,渐渐地,她滑坐在地,恐惧淡去,整个人木然下来。
重九察觉到她的变化,嘴角微翘:“放弃抵抗了吗?”他根本没有想要得到对方的回答,自顾自说道,“你将我召唤而来,既然我给出回应,那我就要遵从我们的契约,履行诺言实现你的祈祷。”
楚衣慢慢抬眼,看着他的双眼含着震惊。原来是这样,那只被视为神物的眼睛,是他的,原来是这样。
“可我不知道,你的仇人明明都已经死了,可这么多年过去,你的愿望还没有实现。”重九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那张精致到不似常人的面孔带着笑,却看不出任何感情,“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想要什么?楚衣迷茫地望着眼前的人,她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想要怎么做。
第172章 试验品
乌丘居士所要向狄斫说明的事情,其实与狄斫对原君策的一些困惑有关。
这段时间原君策一直留在峡市,就他平日不轻易离开本部来看,两个月已经是非常长的一段时间了。
不久前重九以原君迪为要挟,他被迫交出一件交换品,狄斫才得知他是为了寻找那把施咒所用的刀。狄斫对他为何知晓这把刀有用处心存疑惑,因而对他有些顾忌。
他的这份顾忌没有掩饰,自然很快被察觉。
原君策却没有丝毫慌乱,直言道:“我只是觉得,楚衣与泽兰都提到过割伤泽兰的那把刀。既然泽兰是祭品,可我在她身上,并没有看到祭品应当有的下场。如果下场只是早逝,那这份祭品要付出的代价真是太小了些。”
狄斫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但他以为,是因为重九遭到重创,之后长眠千年,无暇去管祭品的事情,因此他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纠结,更专注于对付重九本身。
自两千年前那位君主号召军队发起战争,楚衣的部族被诛杀时起,五浊便诞生于世间。五浊分别为劫浊、见浊、烦恼浊、众生浊、命浊。反噬于人时,人性便会变得贪婪、邪恶、噬杀、暴虐,才会有人试图引来邪神。
乌丘居士所说的,让狄斫不由得想到楚衣,被重九带走的楚衣,她的业不止是她一个人的,而是背负着全族的血海深仇。
狄斫疑惑地看着乌丘居士,又望向一直沉默坐在边上的原君策。他的意思是,这一切的关键在楚衣身上?
接触到狄斫的视线,原君策眉心蹙了蹙,点头道:“我同意乌丘居士说的。”
显然原君策确实是对自身安危上了心,竟然会去寻找毫无头绪的一件东西,无论是否有用,先拿到手中再说。事实证明,那的确是有用的东西。
可现在,他们手中的筹码一件件被取走,这盘博弈似乎已经快要走到尽头。
他们是被逼到绝境的输家,结局已经可以预见。原君策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到现如今的沉重,他已经认为希望渺茫,只是不愿明说而已。
狄斫不想就此认输,他焦急于托付给凌槊的任务,迫切想得到成果。
联系时总是张三鳣接的电话,她告知狄斫,凌槊做研究的时候喜欢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她不会去打扰,这时期是联系不到的。
狄斫只能尽量减少打扰的次数,但他还是会时不时询问进度。
好在张三鳣极为理解他的心情,没有半点不耐烦。每每接到电话,都会给出具体进度,而不是笼统的回复。
自从楚衣被带走后,也行所面临的威胁日益增加。司阙或许可以暂时躲在地府,也行却无处躲藏。
狄斫心中是愧疚的,也行在没遇到他之前,总是面临着阴邪鬼物的恫吓,跟在他的身边,依然没有逃过这样的命运,要时刻担忧被伤害。
秦霄蜀安慰狄斫道:“也行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也行了,他的改变很大,不会再害怕了。”
听到点了自己名字,也行迅速抬头,挺起胸膛,大力上下点头:“没错,我和师父学了很多,现在不会害怕了。师父很棒,我也会很棒的!”
他伸出手指,竖了两个大拇哥,一个给自己,一个给狄斫。他望了望秦霄蜀,惋惜道:“爸爸,我如果有第三个大拇指,就给你了。”
“没关系,我和你师父共享一个。”秦霄蜀哄小孩。
“那不行,师父是最棒的。”也行摇摇头,勉为其难道,“我和你分享一个好了。”
这对半路搭伙的父子俩,说起话来分外和谐。脑中尽是担忧的狄斫听着,忍俊不禁,心头的重压慢慢放松下来。
事已至此,担忧也没法解决问题。还是那句老话,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狄斫认为,原君策这段时间最好还是与他们待在一起,尽管秦霄蜀的剑只剩下一块残片,至少是对重九有压制作用的。
原君策对这个提议没有意见,他清楚,保护好自己,也是保护了狄斫他们。既然狄斫不肯放弃,他便打起精神舍命陪君子,只要重九没有完全恢复,他们就还有一线生机。
他们的先见之明很快验证,两天之后,重九找上门来。
他敲响了秦霄蜀住宅的门,一声接着一声,胸有成竹一般,坚定而沉重。
没有任何人给他开门,敲门声规律响着。狄斫催促也行回房间里去,第一时间启动防御阵法,将整间房屋笼罩在屏障中。
这一切刚准备好,门外的人耐心告罄,金属门自动打开。重九就站在门外,好整以暇。
他的目光从屋内所有人身上一一扫过,就像当初在鱼店里,慢条斯理一个一个数过来。
“一、二、三、四。”
他的手指依次点过,触及防御屏障,便有一道微弱的光波扩散开。重九的笑容轻蔑,抬脚踏入了防御屏障中。如同一滴水,融进了一层水幕,没有激起任何波澜。
他的身形鬼魅,眨眼间出现在原君策身边,抓住了他的手腕。
原君策的躲闪在他眼中像是慢动作,握在一起的地方像是粘连到一起,原君策脸色骤变,重九准备强制融合了!
狄斫突然将一把铁剑交到秦霄蜀手中,重九迅速向他们的方向看来,一股熟悉的感觉从那柄剑上传来,触及印刻在脑中的危险。他的目光警惕,将原君策拉至身前。
“不可能,你的剑早已经被击碎了。”重九说道。
秦霄蜀冷笑一声,不再多言,直接与重九动起手来。
重九躲闪过攻来的利剑,试图用原君策阻拦,但秦霄蜀的攻势一转,那柄剑直直向着他抓住原君策的手砍去,他不得不松开了手。
原君策趁机脱离他身边,回到秦霄蜀身后。见这一招凑效,秦霄蜀见好就收,轻松地挽了个剑花,收回剑退到狄斫身边。
重九盯着他,片刻后笑了笑。“你们不可能每时每刻与他在一起,我总会找到机会的。”
秦霄蜀耸耸肩:“能抵挡一次,是一次。你别以为你可以一直肆无忌惮,我总会找到收拾你的方法的。”
他的话音刚落,重九的身影消失在原地,整个屋子静悄悄的。
“真的有用。”狄斫的声音响起,在安静的屋内引发几声回音。
说出这句话,他的表情才慢一拍地露出兴奋。秦霄蜀含笑注视着他,嗯了声,:“凌先生果然很厉害。”
那柄铁剑是凌槊送来的第一件试验品,他们刚拿到手,还没捂热。重九突然来袭让狄斫慌了一瞬,不过秦霄蜀在接到剑后的配合完美弥补这一点失误,结果令他非常满意。
虽然这柄剑不能真正对重九造成伤害,但拖延一段时间,绰绰有余了。
高兴的情绪还未持续多久,狄斫刚想给张三鳣打电话反馈,就见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号码。
接通电话后,戴玉玉急促的声音响起:“阿斫,楚衣突然闯入我家,带走了泽兰!”
狄斫的心情沉了下去,是了,他们所要面对的不止是重九,现在还有一个楚衣。
第173章 醒悟
戴玉玉带着哭腔,听声音似乎是抽纸巾擤了把鼻涕,磕磕巴巴地道:“我好担心她,她胆子那么小,声音稍微大点都会被吓到。楚衣那么凶,她现在一个人一定很害怕。”
越是这样想,戴玉玉越是临近崩溃的边缘,呜哇一声哭出来:“要是楚衣一点人性都没有,真下手了,泽兰她可怎么办啊!”
狄斫好声气地安慰:“你冷静一点,这是泽兰自己做出的选择,你要相信她。”
电话那头的哭声小了点,又小声擤了擤鼻子,沉默片刻,戴玉玉抽噎着说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去找她?”
“你不是在泽兰身上留下了印记,时机到了,她会给你信号的。”狄斫柔声说道。
戴玉玉闷闷嗯了一声,约定好在办公室相见,便挂了电话。
“怎么样了?”秦霄蜀就听见他在安慰人了,那样体贴温柔的姿态居然是对别人的。
虽然心里有些酸,但他拎得清,知道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事情还在我们掌控范围之内,是楚衣带走了泽兰。”狄斫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神。
事情正在按他们的设想进行,成败与否,就在这个关键点。
从那柄施咒所用的刀被找到时起,尚未妥善处置的楚衣与泽兰,就一直被狄斫视为可疑对象。
他一直留心她们的动向,泽兰在戴玉玉的看管下,一如既往十分正常。而楚衣,她的问题则一直明显存在,并且看起来无从下手解决。
秦霄蜀给他的建议是,在找不到突破口的时候,该做的是观察与等待。
敌动我不动,我方养精蓄锐,而敌方做得越多,暴露出的问题越多,用心观察一定可以找到破绽。随机应变,总好过没头苍蝇似的盲目出击。
听到这番话,原君策对他刮目相看:“想不到你还懂兵法,孙子就是这么干的。”
秦霄蜀撸起袖子准备把他扔出去,狄斫象征性拦了拦,心里却想着秦霄蜀的话,的确是这么个理。
找到戴玉玉简略说清现状,她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看好泽兰,狄斫相信她关键时刻不会掉链子,便没有插手,只是暗中多加注意。
再到不久前,重九将楚衣带走,狄斫判断接下来与他有直接利害关系的,是原君策与泽兰一人一鬼。他再次找到戴玉玉,直接与泽兰说明,她有权知道自己面临的处境。
那胆小羞怯的小公主,听闻危及自身,恐怕是会陷入极度恐慌的。狄斫想要照顾她的情绪,只是那样的事情,如何委婉也改变不了危机降临的核心,聪慧的泽兰怎么可能不懂。
但泽兰的表现却与他设想不同,她只是表现出少许惊讶,随即沉寂下来,目光直愣愣落在空旷处,仿佛透过那片空旷在看什么。
“我是应该去见她的。”
“什么?”戴玉玉有些没听清。她一个旁观者比泽兰本人更投入,狄斫说那些话的时候,整个心全程都是吊在胸口,落不到实处。
“我和楚衣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过,我们……”泽兰停顿下来,面上闪过一瞬茫然,“我们在一起几千年,那是我和她之间的事情,我不能再逃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