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海东青
安钦扬想到这里,心口隐隐发胀。沉寂了这么久,他是该做些什么了。否则某些人还真就当他是死的。
“父皇,您放心,此事交给儿臣便是。大姐就要回来了,礼部那边,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对!对!对!”得到安钦扬的一句承诺,安平帝的心里顿时安心不少,再乍一听到长女的消息,那情绪是高涨了不止一点。
诸多子女中,安平帝最喜欢的就是安钦扬这一对姐弟,他看到他们,总能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那已故的皇后,想起那段柔情蜜意的日子,更是在这份思念中,掺杂着不少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可惜长女十五岁风华正茂的时候远嫁月国,自己与她,竟没有享受过几日天伦之乐,如今她归家之日在即,怎能不让人感到期待?安平帝更是打算以最高规格来迎接月国的国王。
现在听儿子提起,他突然想到关于宴会还有一些事情需要他再过一遍,也就想回去继续处理了。但是他要走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又重新坐了下来。
“扬儿,朕听说,今日德福去过冀北王府了?是你让他去的?”
“父皇怎会有此一问?儿臣与冀北王府并无交情。德福,不是父皇放到十妹身边的人吗?”
“是啊,朕刚把他派到琳儿身边,外人尚不知晓,是谁能在这个时候使唤动他呢?你十妹一个小女娃吗?还是其他什么别有用心的人?”
“父皇这是说儿臣别有用心?”安钦扬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他摆脱掉安平帝扶着他手臂的手,下榻跪了下来,“不知父皇要怎么处置我这个别有用心的儿子?”
“扬儿你……父皇不是这个意思。父皇只是有些好奇,这个季淮墨究竟有何独特之处,让你三番两次为了他……”
“……他是个好孩子。”安钦扬低垂着头看不出情绪,但是周身散发的悲伤快要将安平帝给淹没了,这让安平帝瞬间就心疼了。
他双手托起安钦扬的胳膊把他扶起来抱在怀里,并把他重新扶回榻上坐着。担心他跪那么一会会寒气入体,还命人去传了御医。
“你既然这么喜欢他,当初为何不要他当你的伴读?”
“父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初真的把他强留在洛都,这孩子或许早就没了性命?”
“这……”安平帝想说,没这么严重吧?只是让他换个地方住,既不限制他的自由,也不会短了他的吃喝,怎么就会到要死要活的程度?
“父皇,您听说过海东青吗?”
“海东青?”
“是的,那是北地最常见的一种鸟。据传他们极为向往自由,如果有人折断它们的羽翼,把他们关在笼子里,那他们宁愿触笼而亡,也不会允许自己这般受制于人。”
“你!”
安钦扬这番话是实实在在打了安平帝的脸,直说他做得不对,也勿怪安平帝带了些怒气了。
“父皇息怒,儿臣并没有在影射什么,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第42章 托梦
安平帝神色稍霁,叹了一口气道:“扬儿,你对这个孩子,实在是太上心了。”
“那么父皇呢?又何尝不是对季家上心?德福尚未回到宫中,就已然知道消息了。那么父皇以为,冀北王是因何缘故重罚季世子?”
“……”
“是因为昨日季世子与四哥起的冲突。”
“……”
“季家小心到这种程度,父皇又有何不放心的呢?”
“你……罢了罢了,扬儿啊,父皇一贯说不过你。只盼望这个孩子真如你所说,是个好的,那么,父皇也不反对你与他交好。”
“多谢父皇。”
“好了,你累了。父皇改日再来看你。”
就在他即将起身的时候,外面通传御医到了,安平帝于是就让人引他进来,自己干脆坐在那边等御医请完安钦扬的脉再走。
张御医是专给太子殿下一人瞧病的御医,因此在太医院中有些地位。他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陛下也在毓庆宫,因而此刻见到安平帝并没有感到惊讶。
他规规矩矩地跪下叩了个头,就起来尽职尽责地上前给已经重新躺下的太子殿下请脉。
安钦扬原本胎里就带了弱气,后天又受过重创,能安安稳稳活到弱冠着实不容易,所以太医院的人都对这位太子殿下打着十二分的小心,就怕他出了什么差池,自己不仅小命不保,还会带累家人。
张御医自然也是这样想的。他躬身上前行了个礼,再从怀中拿出一方锦帕,小心地搭在安钦扬露出来的左手腕上,伸出三指放在其上。
“张御医,扬儿的身体怎样?”
“陛下安心,殿下体内的邪火已祛,自会慢慢痊愈。只是臣观殿下的脉象紊乱,起伏时缓时急,似乎是受了惊吓再加上忧思过重所致,望殿下保重身体。”
“惊吓?不是说昨夜的刺客并没有进入扬儿的房间吗?毓庆宫的人该换一批了。”
“父皇,不关他们的事,是儿臣……昨夜做了噩梦。”安钦扬这样说着,心里想的却是,这御医若果真如此厉害,怎会看不出自己是中了毒才显得虚弱?
“怎么好端端的,做起了噩梦?”
“大概是……想母后了。”
“……”一听到这个回答,安平帝便沉默了,先皇后是他们父子之间,不能提及的话题,一提起来,就等于撕扯开血淋淋的伤口,可是在今天的谈话中,已经被提及两次了。不管有意无意,这都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有时候隔阂的产生,就在一瞬之间。
只是安钦扬的目的,又怎会止于此呢?他心里明白,安平帝此刻越是对自己这个儿子产生不满,日后的愧疚就来得越猛烈。他就是要拿“刺客”这件事做文章,趁机铲除深宫中的某些影子。
于是,他自顾自地说下去,“昨夜,母后向儿臣托梦,她说有人想对儿臣不利,让儿臣多加小心。”
“什么?!”安平帝惊得站了起来,丝毫不顾还有一个御医在场。
“父皇,母后说的是真的吗?后宫真的有人……”
“扬儿,梦里的事哪能作数?你放心,父皇一定彻查此事,定不会让你受了委屈。”
第43章 脉象异常
“如此,儿臣便……”刚才那番话,耗费了他太多心神,此刻的他微闭着眼睛,一脸疲惫,似乎神智也已然昏沉。
安平帝看他这样,也不好再多说,只叹了一口气,替他把滑落到腰部的毯子盖上,就走了出去。
临走之前,他把御医留下了。他真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处理,不可能一直守着安钦扬。
而在他走后,一直站在门外的姑姑也进来了。
“张御医,您辛苦了。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姑姑客气了,您请。”
两人转到屏风外头去说话,“张御医,我们殿下的身体,一直是您在负责,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不知姑姑说的是哪方面的?”
“大人您老实与奴婢说,我们殿下,真的只是先天不足心脉素弱吗?”
“姑姑这是什么意思?”张御医的脸彻底冷了下来,“信不过张某?”
“张大人误会了,奴婢绝无此意。只是见殿下服药日久,总不见好转,故而有此一问。若有得罪之处,也请大人念在奴婢一片爱主护主之心,多多包涵。”
“哪里哪里,是姑姑要多包涵在下才是。实不相瞒,在下方才观殿下的脉,确实发现了一丝异常。只是担心是在下学艺不精,故而暂且隐瞒不报,想等太医院的其他同僚诊断之后再……”
“那敢问大人,是何异常?”
“……”张御医沉吟了一会,才道:“殿下的脉象确实是不足之症,但这次诊断,似乎多了一些什么东西。在下不敢确定,也不敢妄言,所以姑姑,请不要再为难在下了。”张御医说完,就提着药箱低着头匆匆地走了,只留下姑姑一人在原地怔了许久。
这时,天空突然降下一道响雷。
要下雨了。
慧莹姑姑手不自觉地捏紧帕子,又站了一会,赶紧进去燃起了地龙。
天气如此多变,殿下一会,怕是又要起烧了。
而与此同时,城东的冀北王府,也是一片紧张气氛。
冀北王站在门口,看一群侍女捧着金色的铜盆进进出出,手上还拿着一方帕子。那盆里的水都已经被鲜血浸染了,乍一看去,当真是触目惊心。季延只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
此时的他,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后悔与后怕,不禁担心起了里头季延墨的情况。毕竟那些人他了解,有他在旁边监督,他们是不敢放水的。也就是说,这四十棍是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身上,参照“杀威棒”的标准。
季延抬起一只手,想要推门进去,可是总在最后一刻缩回已经迈出的脚步。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告诫他,不能惯他这个毛病,必须要冷冷他,让他知道自己错了,可是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反驳,告诉他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让他撞个鼻青脸肿的,他永远得不到教训。
就在他还在做心理建设的时候,门从里面推开了,出来一个留着白胡子仙气飘飘的老人。
老人鄙视地看了拄在门外显得特别尴尬的季延一眼,冷冷道:“进去吧,好险还留着半条命。”
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44章 伤筋动骨
季延踏过门栏进到里间的时候,首先就闻到了一股特别浓郁的药膏的味道。他缓了缓,朝床上望去。
季淮墨上半身赤裸着趴在床上。背上的伤已经经过处理了,涂抹上一层白色药膏,看上去没有刚被抬进来时那么可怖。
季淮墨刚被抬进来的时候,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可以看的,大夫剪下他后背的衣服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惊呼一声,有脆弱的甚至站在一旁低声哭泣。
处理伤的时候也是惊心动魄的,由于季淮墨后背的伤是成片的,再加上他可能伤到了筋骨,所以大夫稍微一碰,他的身体就剧烈颤抖一下,有好几次甚至被活生生痛醒。
看得阿真心如刀割,恨不得以身代之。
“王爷怎么这么狠心啊……怎么这么狠心……”
“阿真姑娘慎言,王爷也是为了小王爷着想,小王爷这回……太冲动了。”除了季延本人,其他人都以为季淮墨这次挨打因为他昨夜下了四皇子的面子,还累他被陛下关了禁闭。
等四皇子出来后,指不定要怎么折腾他呢。还是王爷高瞻远瞩,先摆出这样的低姿态,到时候,四皇子再找麻烦,圣人也不会站在他那一边。
再说季延进来之后,守在床边的几人纷纷行了个礼走了出去,唯独阿真咬着唇硬是站在一边不走。
季延也不管他,径自在季淮墨的床边坐下来,掏出帕子缓缓地擦拭他额上的汗珠。季淮墨此时的情况仍旧称不上好,他脸色惨白,嘴唇皲裂,眉头紧皱,依旧在昏迷中。
看到这样的季淮墨,季延的眼里流露出不忍,但很快又被冷漠代替了。
“王爷,为什么?”
“……”
“您是真的打算打死爷,对吗?”
“阿真,你也到了年纪,还是找个汉子,嫁了吧。”
“王爷这是要赶奴婢走吗?”季延一直不喜欢她,她知道,可是她从不问为什么,只是默默地伺候好自己的主子,为他奉献自己的一生。
可是现在,一家之主,终于忍受不了要遣她出府了。
“不是赶,你嫁了人,依旧是季家的人。”季延觉得他已经够和颜悦色了。
“王爷下此决定,总要与小王爷提一提吧。”
“混账!老子想做什么还要经过他这个小兔崽子吗?!”
“……”阿真咬咬牙,跪了下来,“如果王爷非要赶阿真,那么阿真唯有一死。”
“你、你、你……好!好的很啊!你给我滚出去!”
“阿真还要照顾小王爷。”
就在这时,床上的季淮墨也有动静,“水……水……”
季延尚没有反应过来,阿真就利落地从地上爬起来奔向屋子正中的桌子,往玉碗里兑了一点温水,回到床边,用勺子沾了一点左右涂抹在季淮墨干裂的唇上,边涂还边哄他,“阿墨乖啊,你现在不能喝太多水。”
季淮墨也许是真的渴极了,本能地去汲取甘露,那小嘴一啜一啜的,十分可怜又可爱。
季延坐在床边,就像一个外人。
第45章 梦与现实(一)
季淮墨一直昏昏沉沉的,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也不见好转。阿真一直守在床边,时不时拧干帕子替他擦拭身体降温。
这时候已经是正丑时时分,冀北王府的人大多数已经入睡了,就连习惯了晚睡的季延都上了床,进入了梦乡。一时之间,整个别院只能听见风吹过的声音,和阿真轻轻在房间内走动的脚步声。
突然,窗户外面不知道传来了什么动静,似乎是有人在轻轻地扣着窗棂,一下一下地,似乎在模仿一首乐曲的旋律。阿真情不自禁地走过去,靠近窗户静静聆听一会。
动静消失了。
她晃了晃头,以为是自己这两天照顾季淮墨太过劳累从而产生的幻觉。
她转身,想走回床边,可是没等她走两步,那个有节奏的声音又来了,这下阿真再也不能骗自己是幻觉了,她疾步如飞来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