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万物间充斥着或稀薄或浓郁的五行灵气,譬如寻常树木看起来像是白色条状物中嵌有青色的脉络,譬如火焰中蕴含的稀薄火灵气。
而一旦树木断绝生机,亦或是火焰熄灭,这些灵气便会散入空气中,微乎其微,只能依靠持之以恒的修炼或聚灵符来汇集。
对于仙修来说,这些修炼得来的灵气皆聚于丹田,再由丹田流淌直四肢百骸,故而仙修丹田处颜色最为浓郁。
颜色的浓淡之分正代表灵气强弱,灵眸告诉穆清嘉,霍唯的修为远超于霍泷。
那少年似是被随手丢进柴禾堆里,埋得晕晕乎乎,一副灰头土脸的模样,白皙的脸蛋还被树杈刮出一道细血口。
穆清嘉暗道这少年也是惨得很。听闻方才顾霄、霍泷师兄弟二人拌嘴,这霍泷约莫是霍唯家的小辈,而且还因着霍唯的原因受了不少风言风语。
而那罪魁祸首不但不心怀愧疚,还一个照面就把这少年打晕埋了。
论倒霉,霍泷貌似比他更胜一筹。
穆清嘉揽起霍泷的脖子,想把他挖出来,放个平整的地方躺。霍唯忽然一步迈到他身边,挡开了他的手,接过了少年。
穆清嘉一乐,心道:师弟莫非是良心发现,主动来帮忙搬人了?
但霍唯显然不是出于自愿,他粗暴地扯起霍泷的后襟往外拖,仿佛连肌肤接触一下都欠奉。
穆清嘉想帮忙,却被再次挡开,只好苦笑着抱臂看他。
正在此时,屋外忽而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何方仙友莅临此处?在下临皋派顾霄,有失远迎。”他高声道,“不知仙友可曾见过我同门师弟?”
霍唯置若罔闻,仍旧我行我素,把顾霄要找的师弟“嘭”地一声扔在空地上。
门外的声音更添几分冰寒:“既不答话,那就别怪顾某无礼了!”
木质门闩被寒冰冻结碎裂,木门徐徐打开,现出顾霄笔挺的身形。见到与霍泷相貌极为相似的霍唯时,他不由愣了一下。
“师弟?……不,你不是他。”顾霄刷拉一声拔出灵剑,剑气紧锁霍唯,“何方妖魔,装成我师弟意欲何为?”
他微一错眼,才看到霍泷正人事不省地躺在地上,形貌狼狈。剩下两个人,一个看似是亲手害了师弟,另一个只管抱臂看热闹,形迹可疑,像极了毁尸灭迹的前奏。
霍唯听闻“装成我师弟”一言时,疑惑地皱了皱眉。他对顾霄指着自己的剑锋倒是浑不在意,轻而易举走出了剑气的封锁,只一步便逼近了对方。
“让开。”他命令道。
爆裂的气息扑面而至,顾霄持剑的手微微颤抖。他暗自咬牙,用双手稳住发抖的剑尖。
不怪他心中恐惧,概因世间能将他的剑气封锁视为无物的修士,修为至少比他至少高出两个大境界!
仙修以筑基入门,修至金丹期殊为不易。顾霄不过而立之年便修成金丹后期,已是天资卓然。金丹之后是元婴,元婴修者可以在一个中小门派中占峰立足。
而元婴之上的化神期,被“玄机榜”记录在案的,只有不到百名而已!
金丹期之上两个大境界即是化神期。而面前这人,竟然有化神期后期的修为!
形势紧张一触即发,穆清嘉走上前来,挡住霍唯逼人的气势,对顾霄微微一笑。
{你的师弟睡着了,他很安全。}他写道,{我们只是路过此地,毋需紧张。}
顾霄以余光掠过浮于空中的字迹,警惕地看向穆清嘉。随后,他惊讶地发现,眼前这人正是他们四处搜寻的木人像!
只是他百思不得其解:木头又怎会突然变作人?
顾霄手中的枕寒剑晃至穆清嘉面前,冷道:“怪不得师尊要我亲自来一趟。你果然有问题。”
他倏忽探手入怀,霍唯见之,眉头一皱。他反手护住穆清嘉,腰间那柄玄黑细剑跃出,与那骤然出现的金色光影撞击在一处!
那金色光影被剑刃轰飞,在空中灵巧地旋身,再度飞向霍唯。它速度极快,穆清嘉只捕捉到一道浮光掠影,便见那金影落在霍唯腕间。
那是一圈极尽精致的黄金镯。
细薄的金环严丝合缝地贴合在左腕上,镂纹简约古朴,衬着霍唯苍白骨感的腕骨,竟与他十分相配。
霍唯为法器所缚,却面不改色。他扬起手中玄剑,照着左腕金镯斩下。
金镯表面水纹漾起波澜,在轰然爆破声中,金焰与波澜一同消失,一室水汽蒸腾。
金石相遇,其声悠远深沉,绕梁不绝,宛如空谷钟鸣。
斩不断。
锋利如霍唯的本命灵剑“冥蝶”,竟斩不断这金镯。
他少见地露出一分讶然:“天阶法器。”
世上法器也有三六九等,粗略分为天、地、玄、黄四阶,其中以天阶为最,效果最强也最稀有。
凭借天阶法器,筑基修士甚至可能战胜一名元婴修士,足见法器的逆天程度。
承“冥蝶剑”而不落于下风,这金镯品质足有天阶。
那厢顾霄也是惊疑不定。他本想用那金镯去困穆清嘉,谁料那金镯一经出手,便不再听他使唤,径直锁了霍唯。
难道这天阶法器竟有灵识不成?
金镯上手后便失了光华,乖乖栖在霍唯手腕上,老实巴交得很,全然不见方才灵动。
霍唯只觉丹田中膨胀的火灵气不断从那黄金镯处流失,宛如在烈火炙烤的狭小房间里开了一扇窗,烈火泄出,清风徐徐灌入其中。
他细细观去,见金镯内侧雕有两篆字:和释。
看名字倒不像是攻击性法器。“和释镯”将他的灵气散去十之八九,除了限制修为以外,并没有其他负面影响。
倒不如说,狂躁的火灵气消解后,那股旷日持久燃烧着肉|体的烈火灭去大半,霍唯身体舒适了不少。
只不过,现在还不是他归剑入鞘的时候。
“打开。”霍唯双眸如电,直射顾霄。
顾霄抿唇后退一步,又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少年,沉住气,再次稳住剑尖。被打散的水灵气缓缓汇聚,悄悄流向霍泷的位置。
他用行动表示拒绝。
“只要主人死去,法器便能解开。”霍唯沙哑的嗓音满含威胁,“你应该知道,即便只有十分之一的灵力,我也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从他体内泄露的金焰不断撞击在顾霄的剑刃上,灼热的温度熔去寒冰,延着剑身,一直烫到他手心里。
顾霄额角冷汗滑落,嘴角难看地扯了扯:“这法器是我师尊的,即便我死了也无济于事。”
霍唯一顿:“你师尊?”
顾霄冷道:“玄机榜第五,临皋之主。是你不该惹的人物。”
闻言,霍唯杀气顿敛。锋利的面容软和少许,他干净利落地收剑,复杂道:“你是惊蛰……水掌门的亲传弟子。”
“是。”顾霄仍是举着剑。
临皋派尊主,水惊蛰。
穆清嘉把这个过分熟悉的名字念上几回,心道怪不得霍唯要收剑。
水惊蛰,那可是他与霍唯共同的师妹啊。
虽然他连此人音容笑貌种种都记不得了,但念起这个名字时心头盘旋不去的温软,便足以证明他们曾经的关系。
霍唯问出了他想要问的问题:“她近来如何?”
“师尊自然哪里都好。”顾霄谨慎地回答。
“那就好。”霍唯沉声道。
霍唯的怀念之色不似作假,倒真像是顾霄师尊的旧友。顾霄把目光在霍唯和霍泷两张过于相似的脸之间转上两转,继而联系到霍唯金色的火焰,顿觉五雷轰顶。
——眼前之人,可不正是师尊的旧友么?他可是师尊的二师兄!
曾经的临皋派二弟子,毁誉参半、名震九州的霍唯!
顾霄默然收剑,又看向目盲失声的穆清嘉,对他的身份也有了猜测。至于穆清嘉本人,他在努力回忆师妹的样貌,霍唯则一言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三人各有心事,一室沉寂,只闻轻微的鼾声。原来那少年趁着房中安静,睡得愈发香甜,他翻了个身,恰好滚到霍唯脚下,呼呼打起了鼾。
穆清嘉偏头憋笑。
“……”顾霄复杂道:“霍……前辈。可否允许晚辈叫醒师弟。”
霍唯脚尖踢了踢少年,一脸嫌弃道:“哪家出的呆子,水惊蛰还收这种憨货当徒弟?”
话音刚落,顾霄便呛咳一声,穆清嘉以手撑额,挡住快翘上眉梢的嘴角。
霍泷不就是霍唯他们家的蠢孩子么?凭两人五官相似程度之高,就连顾霄第一时间都没能分辨出,霍唯本人竟还看不出么?
“你笑什么。”霍唯瞪他。
穆清嘉抖着肩膀比划:{我想到了好笑的事情。}
顾霄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他大概明白为什么霍唯没能认出霍泷了。
师尊曾讲过,百年前霍家还是修仙大族时,修仙界流行过这么一句话:霍家人都靠鼻子和灵气认人,因为他们无一例外,全都是脸盲。
难以辨识人脸,自然也不会觉得霍泷的容貌与他自己有多像。而这也是为什么,方才霍泷认不出穆清嘉就是那木人像。
顾霄指尖一弹,一点冰晶落在霍泷眉间。少年一个激灵睁开眼,鲤鱼打挺似的弹起来。
他茫然四顾,摸一把空荡荡的腰间,第一句话就道:“我沉鱼剑呢?”
霍唯面色稍缓,减了挑剔严苛之色。
穆清嘉笑着想道:这少年虽粗枝大叶,倒是爱剑。剑修皆视剑为生命,极端些的更是追求人剑合一,只要是爱剑的剑修,都会得到同行的尊重。
他无意识地抚向腰间,手指微动,却只摸到一把空。
穆清嘉一愣,怅然若失地想,自己也是有剑的罢。那把与他一同葬身火海,名唤“天一”的木剑。
他的前生,也是以剑入道的剑修。腰间别一把本命灵剑,凭一剑游遍四海八荒。
穆清嘉看不到,在他身边,霍唯正注视着他那落在腰间、无处安放的手。
第5章 师弟他赠人法器
断作三段的沉鱼剑最终还是递到了霍泷眼前。
少年沮丧得仿佛新婚丧偶,抱着那三段黑黢黢的断剑红了眼圈,嘴唇哆嗦,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毁掉他非我本意。”霍唯尽可能地诚恳,“我会尽力赔偿。”
顾霄看不下去霍泷委屈的样子,遂“呵”了一声,凉凉道:“又哭鼻子。你几岁了?”
霍泷猛然抬头:“才十五!……不对,我才没哭!”
他不抬头倒好,这一抬头,眼眶里的水彻底兜不住了,化作两行奔流,哗啦啦地溢出来。
穆清嘉于心不忍,揉揉他的发顶,写道:{想哭就哭罢。}
少年泪水朦胧,也没看清他写了什么,满眼颠来倒去都是个“哭”字,泪涌得更凶。
穆清嘉手掌刮过木柴,削去一层木片,再张手时,手心里已多了一段吸水的软纸。他将软纸递给霍泷,动作熟练,一看便是善于照顾人的。
霍泷接过,努力睁大眼睛收泪,看着他道:“谢谢、我真的不想哭的,我、我控制不住……”
穆清嘉表示理解地揉揉他发顶。少年的发顶触手没什么阻力,虽然穆清嘉没有触觉,但他想那一定是柔软的、纤细的发丝。
像只小狗狗一样。穆清嘉这么想着,笑意更浓。
站在一边的霍唯做了个深呼吸,出去透气了。顾霄也不太会应付这种场合,他不自在地移开目光,尾随着霍唯走出房间。
屋外,空落落的后园栽着两棵垂杨柳。两人各自站在杨柳稀薄的树荫下,相互隔着十米远。
俗话说一山不容两虎,剑修是出了名的独来独往脾气差,一般而言,没有哪个剑修愿意和自己的同类待在一起。
更何况霍唯顾霄两人一烈火一寒冰,更是从里到外地不对付。
霍唯率先打破尴尬的沉寂,问道:“水惊蛰怎么和你说的。”
顾霄知道他指的是刘府一事,遂道:“师尊嘱咐我前来处理此事,万事小心,看顾好师弟,又把和释镯交给我,说是或许会派上用场——其余我亦不知。”
霍唯沉吟。在他的印象中,水惊蛰行事向来有理可寻,不管她拿出这天阶法器出于何种考虑,本来又打算作何用,这次的刘府之乱恐怕不是他之前想象的那般简单。
——而且,这里对于他本人来说,也是一个很特殊的所在。
虽说回临皋派要紧,但处理完此事再走也不迟。
“我会留下解决此事。”他最后说道。
顾霄默然点头,心里也有了计较。
“和释镯可有解法。”霍唯又问。
“无。只有师傅知晓。”顾霄答。
必要的情报交换结束,两人皆是多一句话都欠奉。
霍唯细细听着屋里的情状,指尖不耐烦地拍打在“冥蝶”剑柄上。随着敲击速度越来越快,他心里愈发焦躁。
“再过会儿,那小子就该扑人怀里吹着鼻涕泡要奶喝了。”
霍唯如是说着,蹙着眉头摔门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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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霍泷如何从“痛失爱妻”的悲痛中走出来,就说四人一致决定解决刘府之乱,为了行事方便,顾霄从储物戒中取出两套临皋派的标准服饰,分予霍、穆二人。
劲装素白打底,以青色暗纹为饰,精干而不失飘逸,素雅而不掩高贵。坚韧度更不用说,水火不侵,寻常筑基修士任是如何打闹都无法刮出一丝擦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