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小皇帝那天没有答出,被沈言川笑话没常识,所以印象深刻——“杀一人……而三军震者,杀之……”
“背得很好。”沈言川在他耳边温柔地给出了赞许,“杀了他,这世上很多人就不敢再欺骗您了。”
“这……”小皇帝手心霎时渗出了一层冷汗,快要握不住剑,发声也变得困难,“朕……不能交给刑部执行吗?”
“不行。”沈言川不容商量地否决道,“这不止是让您立威的机会,也是您赎罪的机会。”
小皇帝不明白:“……赎罪?”
沈言川把手覆上小皇帝冰凉的手背,帮他握紧了剑柄,抬起来用剑尖指着守陵大臣:“他为什么要骗您?他为什么能骗您?”
松枝上的火焰映得剑刃泛着红光,好像已经染了血一般,小皇帝望着剑,一滴汗顺着额角滑下:“……”
“是您不问朝政,随心所欲,放任自流,这才让他们有机可乘。”沈言川握着他的手往前走,“太子殿下的棺椁还在漆黑冰冷的雨水里,不知道浸泡了多久,或许棺椁已经进水,圣体已经腐败,这一切都是由您造成的。”
又进一步。
“太子殿下生前为了太鸿尽心尽力,好不容易才理出了海清河晏的局面,如今因为您,短短两年时间,又长了这许多禄蠹。”
又进一步。
“皇上,这个人侮辱太子,藐视君王,您不该给太子殿下一个交待吗?不该给自己一个交待吗?”
一步又一步,剑尖离守陵大臣越来越近,最后直指鼻尖。
小皇帝仍在犹豫,而守陵大臣却是不再迟疑,求生欲让他使出浑身力气滚到了围在地洞边的人群中,他飞快地往后退,同时高声道:“地宫出事,追究起责任来人人有份,他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大家不如杀了他们,反正不过寥寥数人,他们根本没有胜算!”
小皇帝闻言震惊,抬头再一看,发觉那些围在地洞之外的人全数佩刀,并且一个个都面容模糊,看不清表情,而那几个金刀侍卫和沈言川则立刻将他护到中央,一副随时准备拼命的模样。
小皇帝站在沈言川身后,目光越过对方的肩膀,在模糊的夜色中追寻着守陵大臣的声音:“你疯了吗?杀了朕,你也难逃罪责!”
“看皇上衣着打扮,恐怕是自己悄悄出宫吧!谁知道你们来这儿了?谁又能查到是我们杀的?”
小皇帝怒极反笑:“你是真当朕傻,连一个口信不留就走吗?”
“那又如何!杀了你们送进太子棺材里,长钉一钉,谁会打开看呢?”守陵大臣笑了一声,“唐棣,你就去陪你那短命的哥哥吧!”
听到对方肆意的侮辱,小皇帝一双拳头攥得死紧,心里怕极了,又恨极了,只觉得浑身的血冲到了头顶,两眼发黑——沈言川说得对,这个人是不该留的!
见他无言,守陵大臣颇有点乘胜追击的意思,对着众人高声道:“不用怕!死一个皇帝也没什么,反正树倒猢狲散,总会再有其他人称帝!另投明主,吾等又是忠臣良将!新王最看重的就是拥护,届时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人人都有!”
他这番话煽动力极强,黑暗之中,零零碎碎有了拔刀之声。
你们想好了,现在住手,祸不及父母妻儿,若主动配合,自己也可安然无恙。”沈言川朝着远处喊完,声音低下来,“皇上留神,站在我身后,千万不要乱跑。”
“嗯……”小皇帝声音颤抖,目光从远处挪到沈言川的后脑勺上。
这个平时一直戏弄他的人,此刻站在他身前,要跟他一同赴死了。是的,一同赴死,对面光是两眼能看清的就有几十人,这边才八个,自己还不会武功,要怎么逃出生天?
小皇帝僵立在黑暗中,气息一颤,泪水倏然划过面颊。
他想,或许今天是不该出宫的,即便出宫也该多带些人手,可是那样的话,他永远也不知道皇兄躺在一片潮湿肮脏的水坑中。
他又想,沈言川其实是个很好的男子,二十多岁,风华正茂,长生得俊俏聪明,武功也好,不闹人的时候简直无可挑剔,如果今天没有陪自己来这儿勘查,日后大约会过上很好的人生,即便出宫做回普通人,一辈子安稳总也能保证。
说到底,都是自己的错。这辈子他没当好皇帝,也没当好弟弟和儿子,他谁都对不起。
算了,最后一刻,还是不要连累别人了,沈言川,连同那六个年轻侍卫,若单是自保,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小皇帝刚想开口,忽然看到沈言川抬手,一枚亮红色的飞弹直冲云霄,发出“啪”的一声炸响,四散几星火花后,又消失在夜空中,只剩淡淡的灰白色烟气,很快便被风吹散了。
见他发出求援信号,对面的立场也开始摇摆,本来刀已拔出,现在却僵持着不知是否该动手了,小皇帝也抬起袖子抹干净脸,一颗悬着的心降下了许多。
然而,正当他内心重新有了盼望,对面却立刻泼了盆冷水:“哼,虚张声势,要是真有驰援,何必那么晚才发信?”
第29章 男人的嘴
沈言川的声音镇定自若:“真这么有自信,不如站在原地稍等片刻?看是你先逃走呢,还是我先被你杀了?”
小皇帝站在他身后,紧张得胃酸肚子痛——这沈言川一贯能骗人,谁知道现在他是在诈对方,还是真的在等援手?
那头也不出声了,估计也是在考量这话中的真伪。
“在援助到来之前,我再给你们一个建议,”沈言川继续道,“皇上发话,从现在开始,谁能把罪魁祸首生擒到皇上面前,赏银千两,今夜就能到手,名额有限,动手从速。”
“罪魁祸首”一听,声音里都带了出虚汗的不安:“放屁,死到临头还挑拨离间!你们快动手啊,犹豫干什么,他们就是在唱空城计!”
沈言川也道:“想清楚了,是拿到手的现钱好使,还是空口白话的荣华富贵好用?”
守陵大臣急眼了:“吗的我也有钱,谁先杀了唐棣,我给他两千两!”
沈言川嗤笑一声:“所以现在是要坐地起价了是吗?你觉得自己比皇上还有钱?但是没必要,因为聪明人都知道,不管援军来不来,捉你肯定不亏。”
小皇帝听得目瞪口呆——竟然还能这样玩!
那些人不过是见钱眼开的普通人,不是死士,所以……我们都不会死了!!
他激动地想要开口夸夸沈言川,却不想嘴巴还没张开,肚子先叫了。
小皇帝很不好意思,把话咽了下去。
“建议和优惠条件都给了,你们居然都还在犹豫,把我们皇上都等饿了。”
沈言川语声从容,小皇帝受他影响放松下来,反而有点尴尬,红着脸咕哝了几声:“朕也不想在这种危急关头……发出这种声音的啊……”
沈言川却似没听到,理都不理他:“速战速决吧,我数三声,看看大家的刀到底会向着谁?三——”
远处传来了急奔的脚步声。
“二——”
好些人转过身,朝着遁逃的守陵大臣跑去。
“一。”沈言川毫无诚意地叹了口气,“动作真慢,保卫皇上还要靠利诱,这样的人没必要留,全部杀光吧。罪魁留给皇上。”
“是!”身后几名侍卫应声而去,速度极快地四散开去,砍瓜切菜似的将那些才背过身的人削倒了。
火光明灭下,小皇帝看着他们敏捷的身手,恍然大悟:“他们也是暗卫?”
“自然。”沈言川终于转过头看他,“皇上该不会以为暗卫都是待在房梁和树上的吧?”
小皇帝缓缓侧过脸瞧了他一眼,傻傻点一下头,算是承认了。
“无所谓,现在皇上知道就行。”沈言川牵住他的手,“我们该走了。”
小皇帝又紧张起来,一边跟着他快走一边问:“走什么?前面还乱着呐?局势刚刚才逆转诶!就算暗卫比较厉害,但是……”
“我说了,罪魁留给皇上。”
“啊?”小皇帝意识到杀人一事还没了结,一颗心重新提了起来。
避不开的,没法避开,那人是该杀的。小皇帝对此已经明了,然而越往前走心越颤抖。
夜风将血腥味吹拂到他鼻端,将人的惨叫声传递到他的耳畔。火光中,他隐隐能看清地上零落的尸体,他的鞋还在沾了血的地面上滑了一下,如果不是沈言川提着他,他就要摔倒了。
来时闲庭信步,行至此地不过也是眨眼之间,眼下小皇帝却觉得自己走了很久,仿佛这段路没有尽头。
但他最终还是来到了路的尽头。
那里跪着守陵大臣,瞧神色,已经吓得肝胆俱裂,连句求饶的话都不会说了,而他脖子上横了一把不知杀了几人的刀,不干不净的全是血。
沈言川再一次将剑递给了小皇帝。
这一次,小皇帝主动接了剑。
只是迟迟未能抬起手。
剑仿佛是有千钧之重,他握在手中,却不知如何动手——知道要杀是一回事,亲手杀又是一回事。就好比他爱吃鸡肉,可是真的要让他动手拔鸡毛斩鸡脖子才能吃到肉,他恐怕也是下不了手的,虽然一只臭烘烘的母鸡比眼前人可爱得多。
沈言川在一旁看着,眼睛琉璃灯似的,将小皇帝的心情映得分明。他再一次站到小皇帝的身后,托着他的手臂强迫他抬起了剑:“皇上,您想闭着眼自己动手,还是想睁着眼由臣替您动手?”
守陵大臣看着向着自己的剑尖,浑身颤抖起来,面孔煞白,像是已经入了土。
小皇帝盯着那张脸,深深吸了一口气:“朕……”
片刻后,马车中。
小皇帝捂着脸坐在那儿,无声地啜泣着。
剑贯穿人胸口的场景还停留在眼底,利落的,迅速的,没有一点滞塞,轻易地穿膛而过……大概是因为沈言川找的角度很好,收剑时连血都没喷,火光中,血洇透了衣服,不怎么红,还有点儿黑,像是一团化开的墨迹。
守陵大臣头一垂,彻底地断了气,一张脸在淡黄的火光中依然白得像纸,连嘴唇上都褪了血色。
死了。就这么死了。结束了。
恍惚中有人说救驾来迟。小皇帝点点头,任凭沈言川对着来人一番交待,然后搀他上了马车。
马车不是来时坐的小马车,是骈驾大车,稳,不怎么颠簸。车里很安静,没有人和他说话,他睁着空洞的双眼,无知无觉地看着固定在车中央桌上的灯,眼泪再一次落了下来。
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他伸手按了按胃,肚子依然叫个不停,他心里更难过了,捂着脸掉泪,仿佛是见不得人,所以要把自己藏起来。
沈言川静默了一会儿,坐过去将他抱到怀里,只觉得他整个人颤得厉害,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哭得太猛,换不过气。过了好一会儿,沈言川才听到有一点细小的声音从指缝中溢出,颤抖着,破碎着。
“皇兄……皇兄……皇兄啊……”
沈言川将他的手腕轻轻握住,慢慢往下拉。
手掌后面是一张哭得皱巴巴红彤彤的脸,额上有汗水,眼中有泪水,鼻子还拖泥带水地吹出了一个鼻涕泡儿,看着滑稽又可怜。
沈言川看他哭得昏昏沉沉,拿帕子给他擤了把鼻涕,随即低头吻了一下他的眉心:“别哭了,皇上。”
第30章 馋
小皇帝挨了下亲,懵懵懂懂地透过泪水看向了对方。
沈言川人皮面具未摘,可他这般模糊地看过去,看到的依然是平时那张含着不可捉摸笑意的美丽面孔。
他咻咻地吸了两口气,口中呜咽了一声,含混着道:“你又不喜欢朕,这种时候,就不要再戏弄朕了……呜……”
“怎么会呢?”沈言川捧起他又软又热的脸,“男人最喜欢什么,皇上不明白吗?”
“有话直说啊……”小皇帝吸了吸鼻子,声音里透了许多委屈。
“越是强的,好的东西,男人就越是喜欢,喜欢到想要征服,占有,攫取。”沈言川盯着他闪着泪光的眼睛,低语道,“皇上之前不也一直想要征服臣妾吗?您一定想象过的……臣妾向您低头的模样,是吗?”
回想自己往日“征服”失败的惨状,小皇帝咬了咬哭得红红的嘴唇:“那又……怎么样……”
“过去的您一点也不像个皇帝,不过今夜的您做得很好。”沈言川按住他的下唇,一点点描摹,让唇渐渐脱离了压迫,“您睁开了眼睛,树立了威严,这样的皇上,让臣妾有些心动了。”
沈言川说完,俯身吻住了小皇帝温热的嘴唇。
他没有像上回那样得寸进尺,而是贴着唇峰轻轻磨蹭,让这个吻变得亲昵而温柔。这是一种抚慰,并且他确定小皇帝会因此放松。
吻持续了片刻,小皇帝终于彻底止住了流泪。理智的回归让他有些羞,又有些怕,他轻轻推开沈言川,微微偏过头:“你太能骗人了,朕不信。”
沈言川亲亲怀中人粉扑扑的面颊,嘴唇贴着他光洁的皮肤,气流拂过去,怀抱里的人明显地颤动了一下:“信不信的,以后皇上有的是时间验证。至于现在,让臣妾陪您一会儿就好。”
沈言川说完,嘴唇沿着他的侧脸,缓慢地一路吻到他的唇角。
这一次他勾出了少年人的青涩与芬芳。那具热烘烘的身体在他怀中动了动,龙涎香的气息从领口逸出,很香,非常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