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安沉默了一会,却也点了点头,只要是对殿下有助益的,在他看来都是有用的。
明羽也有些惊讶,她没想到照安一下子就接受了这件事情,倒也省了她许多口舌,也直接挑明说道:“你也知道殿下现下势颓,虽还享着一份尊荣,但难保他人登上大位风水轮转后殿下不会遭人任意践踏,就如同之前,一个嬷嬷都在府上作威作福。”
照安想起之前的事情,脸色也不由得一冷。
明羽无所谓道:“当然那个老嬷嬷的病也是我提供的药弄的,殿下说不能让她死,所以不能直接让她暴毙,我也觉得很遗憾。”
薄薄红唇上下开阖却是想着夺人性命,这本应该是件可怕的事情,可照安却也觉得那个嬷嬷是该死的。
明羽继续说道:“所以殿下的步履不能仅止于此。殿下在明,很多事情就需要我们去做。而殿下待你极好,我知道殿下一直不肯让你参与他的事务。但你要明白岑岐山是给不了你任何东西的,你想帮助殿下,只有天心阁可以让你有能力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情。我们也需要信得过的人,你若是愿意来天心阁,对殿下的大业定有助力。”
照安的脑袋一下子有些混乱,不知道该理清哪一句话,又或者该选择哪一条路。
明羽也不催他,只是道:“天心阁不比其他,若是选择便不能回头,再苦再累,我们一切都是为了殿下。若你想好,明日卯时去往后山崖边,自有人等候,前院你也不必担心,不会惊动殿下。”说完便如一阵风般从照安眼前消失。
照安回到小院,在门边看到满脸担忧的凌俨,本想同往日那般招呼着凌俨早点睡,但却突然想起,凌煜近些年的波折,都是因凌俨而起。
第24章
早晨凌俨醒来的时候却发现照安不见了,他在小院前前后后地喊好一阵也没有见到人,而送早饭的仆役也只送了他一个人的早饭,并向他告知请及时前往前院学习,照安已另有安排。
凌俨问不出有什么其他的安排,也只能满心狐疑地往前院走去。
照安到后山时,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崖边,转过身来却是那副令他讨厌的嘴脸——黄启。
原来是他!
照安当即想转身离开,但他没有,就这样冷冷地看着眼前高瘦的人,黄启也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轻蔑,道:“跟我来吧。”
黄启把他带进了一片迷雾漫漫的山林中,山林盘错,似乎哪里都是一样的,辨不清方向。在黄启略带戏谑的眼神里照安变了脸色,果然黄启抽身离开不见踪影,只留下照安在树林里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等他从林中脱身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从到皇子府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试过挨饿的滋味,但这种滋味重新席卷而来,却从来不好受。因为在不停地迷失方向,脚下也有些不稳,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而黄启出现在疲惫不堪的他面前时,开口却是:“就这点本事,皇子府果然养废物。”
“你胡说什么!”照安眼中燃起怒火,握紧拳头就挥了过去。
黄启轻易躲过他毫无章法的攻击,然后打出的第一下拳头真实地落在照安的背上时,只一瞬照安就知道自己完全没有胜算。他被打趴在地上,嘴角隐隐沁出血迹,这样真实的疼痛让他有些恍惚,以前和向冰对打的小打小闹完全不能上台面,脑袋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黄启的鞋子出现在他眼前,居高临下道:“在皇子府待了些日子就这么点本事吗?这样的资质让我教也是浪费。”
照安吐出一口血沫,忍着疼痛,慢慢地站起身,不屈地站在他的面前。
黄启嗤笑一声,丢下一瓶药丸在他面前:“明日卯时,还是这里。”
说罢就离开了,照安捂住发疼的地方慢慢地蹲在地上,疼痛而委屈,身体抖如筛糠,他保持了姿势很久,直到平复下来,才一瘸一拐地往小院走去。
如果这就是实力差距所摆出的现实,那他便不能叫苦,不能叫累,他不能丢殿下的脸,他要变得更强,要能帮殿下成就大业,他不要让殿下再被任何人轻视。
凌俨下课之后回到小院,却发现照安已经躺在了床上,他有些奇怪今天照安去了哪儿,而且照安从来不是怠惰之人,凌俨害怕他是生病了,忙问道:“照安,你怎么了?”
照安蒙在被子里,道:“没事,你不用管。”
凌俨这次却很固执,走过去问道:“真的吗?”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被子从照安头上拉开。
照安身上疼,没有力气去反抗他,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凌俨发现他脸色惨白,顿时有些慌乱,道:“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我去叫先生。”说着便要往外走。
“别去!”照安忙一把拉住了他,“只是有点不舒服,我有药,你帮我倒杯水。”
凌俨闻言,立刻去取了茶杯倒水,照安坐起来仰头将药丸就水服下,可能是喝得太急,呛咳了起来,凌俨又马上过去给他顺背,照安的背才被打了一拳,被凌俨没轻没重的手猝不及防碰上,照安便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痛呼。
凌俨动作一滞,奇怪自己并没有用很大力,然后他心下一沉,马上去剥招安的衣服。
照安被他这个举动惊到,忙制止他:“你干嘛?”
而凌俨不为所动,固执地要扒开他的衣服,照安本就吃痛,反抗的力气小了些,然后背上的青紫就这样呈现在了凌俨的眼前,看起来十分严重,凌俨瞪大了眼睛,质问道:“你今天到底去干什么了?怎么会受伤?”
照安趁他愣神的时候拢上衣服,推开他道:“你不用管。”那个药还是很有效的,起码照安觉得现在没这么疼了。
凌俨问道:“是因为昨晚那个人吗?”
照安抬起头看他:“你听到了,你听到什么?”
凌俨语气里含着着急,道:“三哥有自己的打算,他不愿我们参与,我们就不能好好地听从他的安排吗?”
照安打量着眼前的人,方觉有时候原来大家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直直地看着凌俨的眼睛道:“你能,我不能。你可能忘了,七皇子殿下,殿下是为了你才和承帝起了争执,才被冷落至此。”语气里甚至有一丝怨怼。
凌俨愣住了,就像是被人定罪的罪魁祸首,说不出只言片语的辩解。
而照安垂下眉眼,也不与他再说什么,因为他知道殿下说过凌俨是他很重要的人,而且照安也知道内心深处更介意的是凌煜对自己的态度,对着凌俨发火也是无济于事,冷静之后,语气也缓和下来,他道:“所以,这些事情你不用管,就当做不知道吧。”
“可是……”凌俨还想劝他。
“饭带回来了吗?我有些饿了。”药效起来,照安也没这么难受了,一天没有吃饭,倒是有些饥肠辘辘,言语间就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凌俨不言,转身沉默地把饭菜摆在桌上,照安也不再顾及他在想什么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而第二日凌俨一睁眼,照安却是又已经不见了踪影,而前院先生们却没有一人问起如何少了一个人,凌俨垂目,隐隐有些不安。
照安回来得比前一日要晚,身上青紫又多了些,纵是年长两岁,可是伤口却不作假,夜里嘶嘶作痛的□□更是真实,凌俨沉默地为照安上药,心中不知道如何是好。
而照安却根本顾不了凌俨的心情了。脱离了皇子府的玩闹般地打斗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确实弱,这样怎么能成为一个对殿下有用之人。在绝对的实力碾压面前,变得更强便成了他心中最大的目标,从他到岑岐山后山开始,一日复一日。
黄启的训练却是从来严厉,那片山林便是照安每天挣扎着的训练场。
最开始只是让他在最快的时间拿到这片树林任务品——有时是一朵颜色独特的花、有时是高高树冠上的丝带,有时也许只是一个脚印、一抹痕迹。早上天不亮便开始,因为晨起雾气环绕,很容易迷路,林间有多湿滑,当他疲惫不堪地到达完成任务时,黄启指着桌子上的残羹冷炙冷冷道:“这么慢,午饭没了。”
留下饥肠辘辘的他恨恨地在结束下午的训练后,晚上回到小院才能吃上一天中唯一的一顿饭。
当后来他越来越快,从能吃到午饭到慢慢地可以安排上午的课程——来自黄启的单方面指导,因为他一般都会被打到毫无还手之力,往往还是一边打,一边被嘲讽连女子都不如。
等他慢慢感受到自己身体变得灵活而轻敏,等他渐渐地也能和黄启拆招,等他快到足以扬眉吐气地将林间拿到的任务标记全部丢在正准备喝早茶的黄启身上时,他以为这就够了。
但没想到黄启还是给了他一抹讽刺的笑意,接着他倏地一绊摔倒在地,紧接着便天旋地转,脚腕上的绳结勒得生疼。站立的地方设了机关,他被倒吊在眼前这棵每天都见到的大树上。
黄启呷口茶,拍了拍他不忿的脸道:“快是快了点,不过还是蠢,天天都看到的东西察觉不出有陷阱,不过也还好,还以为你得再等个一两年才能用上。这是给你一课,永远不要提前得意。”
那天他被吊了整整两个时辰,烈日凌空下,心里暗自骂了那个神经病一万遍。
从那天起,他训练的树林就开始变化,多了很多不确定因素,有时候是暗器,有时候是陷阱,更有一次,放进了一只老虎,追得他狼狈不堪,如果不是不知道猫在哪儿的黄启最终还是出手,恐怕已经命丧虎口,不过一顿奚落却是少不了了。
这也让照安内心有些震动,毕竟长久以来,他都没有见过黄启对他之外的人或物出手,而真正亲眼看到他牵制住老虎时才发觉他平日已是手下留情,意识到实力差距,看着黄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看废物的神情,照安只能暗自咬牙。
后来,照安便更加被折磨得狠了,而他通通承受,为人也更加沉默。
现下郁郁葱葱的树林里照安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躲避来自林间暗器的同时还要注意脚下的陷阱,毕竟被倒吊起来的奚落滋味并不好受。
他喘着气黑着脸看着迷蒙的山林,密度空前的陷阱和让人窒息的瘴毒都让他感到举步维艰。这次也不知道那个神经病哪根筋犯了,居然在林间放了瘴毒,而且这次的任务品是一只红黄相间的彩雀,不能找到的话,他真的不知道会接受那个神经病怎样的嘲弄和惩罚。
他胸口因为瘴毒变得闷痛,等往前寻了两步,发现之前服下胡乱服下的丹药根本无法抵御这瘴毒。
渐渐地他搜寻的视线也从山林上间转到了地面,并且嘲弄地想:“这种程度的瘴毒,那只彩雀应该早就被毒死了吧。”但他垂眸片刻,还是继续找了下去。
然而事实上他远远低估了鸟儿们的顽强,在他在强撑着气在林间逮着第十只活蹦乱跳的鸟后,终于是抓到了那只彩雀时,准备往回走的他走了几步,终于撑不住倒在了林间,在彻底晕过去之前眼睁睁地看着那只彩雀从慢慢无力的手指间逃脱。
第25章
等再醒来的时候,喉间有股甜意,胸口和脑袋却不怎么疼了。
凌俨看他醒来,紧锁的眉间稍稍松了些。
照安睁开眼看到他,转头没有说话,便又疲惫地闭上了眼。隔了一会儿又问道:“怎么没去上课?”
凌俨沉默了很久,道:“我想陪陪你。”
近些时间照安训练的时间越来越长,人也越发地沉默,难得休息的时候也总是一个人纵身跃上院里那棵古树,靠在高高的枝干上,静默地看向远方,凌俨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他轻松的样子了。
而这次中午被黄启送回来的时候,照安整个脸都是青紫的,虽然黄启给他服了药,青紫便迅速消退了,可是凌俨心有余悸,他害怕照安就这样再也不会睁开眼。
他比来时要高了些个子,前院跟着叶大家习文,又有良师益友切磋习武,心气也没有幼时那样怯懦,也终于忍不住质问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什么要如此对待照安!”
黄启仍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皮面,道:“七皇子可能不知道我,但我知道七皇子你,也知道有人在太阳下风光,就得有人在暗夜里舔血。没办法,命不好,性子这般自傲又这般自卑,呵,都是自找的累赘。”
什么命不好,什么性子自卑,在凌俨的印象里,照安和他一样,在皇子府中也未曾分过尊卑上下,自在随心,没有任何人能轻视他。凌俨气不过想要反驳,却被黄启一句话堵在了嘴边。
“你什么都不用做,只一个姓氏就已经是特殊之人。而多人数是没这个幸运的,他一无所有,自己心里害怕被遗弃,就想成为一个有用之人,想成为一个强者,而我助他一力,于他于我,这有何错?”
说完黄启便带着凉薄的笑意走了,留下凌俨无言以对。
和照安动辄伤筋动骨不同,凌俨自己在岑岐山的学业都是稳扎稳打,循序渐进,因为本源上他并不认为需要自己去做什么,意识里认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学去练。
而照安长久以来在府上的傲气模样,凌煜对他的纵容,让所有人都忽略了照安身份的尴尬和心里的不安,而这种不安的感觉却急切地迫使着他去做些什么证明自己。
黄启的一句话让这些被忽略的心思一一浮现了出来。
在照安醒之前,凌俨已经在床边坐了很久,看着他皱着眉沉沉昏睡,看着他醒来,又看着他静静地闭上眼,虽然问了自己怎么没去上课,但随即又翻身背对着自己,依旧是不想多谈的样子。褪去青紫的脸上浮现出疲惫和苍白,恍惚间让凌俨想起皇子府里照安清冷倨傲的模样,却再也没有以前的那份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