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青这时有些迟疑了:“那我们该怎么办?”
“计划变了,她要什么我做便是。”凌煜闭眼喃喃道,“今日她有句话倒是说对了,计划总是不及现实。太多的变化,就像我从来没想过她会迫我至此。”
季青见状便不再多言,石板上的马蹄声沉沉哒哒,一声一声却像是踏进了心中。
时隔三年,凌俨再次回到皇子府心中满是愧疚,他觉对不起凌煜。他安慰凌俨让他不要放在心上,让他在府中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凌煜从他口中听到了照安这些年所经受的,他从来不怪凌俨的沉默,因为他更明白照安的倔强,是他自己疏忽了。
第28章
元和皇宫里,天空纷纷扬扬下起小雪,承帝手里的棋子划拉了半晌也没落下一子,对面的小美人却是着了急:“陛下,该你啦……”
承帝回过神,心不在焉地落下一子,目光却不再棋盘上,而小美人顺眼望去,是白玉瓷瓶中插的一只红梅。
自从冷宫失火后锦园便被完全锁住,而皇宫其他地方的红梅也悉数砍去,她才入宫一年并不晓得,只是以为承帝是为她这只红梅的摆设而感到喜爱,便把花瓶搬到了案边,笑道:“今日这支红梅开得好看也应景,花房也算有心了。”
承帝轻拈着花瓣,笑了笑:“确实。”又落下一子。
小美人这才低头一看,娇嗔着求承帝让着她点,只是她不知道花房那日当值的宫人全部挨了板子,悉数被罚去做了苦力。
而次日便是叶皇后的忌日,承帝起了心思,带着齐福微服出了宫去城郊的天龙寺。
寺中香火鼎盛,时值方丈天岳大师为信众讲解佛法,门下主事弟子便引他至偏殿等候,他称作是京城富户,只是说想给亡妻做一场法事,并将写有叶氏的生辰八字、离世时间等的纸笺交给他们。
将要离开时却看见了凌煜在另一处偏殿,一身素白的衣衫,而凌煜没有看见他,只是在殿中虔诚诵经,样子十分熟稔。
承帝停下脚步,在远远地看着。自从把他贬去编书之后,承帝倒是许久没有机会认真看过他了,现下只觉得面容比起之前更显得清瘦了些,整个人的气质却十分平静安和。
主事僧人见他在意,便说道:“这位公子每年这个时候都来这里诵经。”
承帝道:“既然意难平,又何须叨扰佛祖,满心怨怼,又如何能求得佛家大义。”
天岳大师已经年逾九十,座下管事的弟子也已经是一介高僧,灰白的须眉间一派淡然,微微笑道:“有人长跪佛前数年,仍不能心境自明,圄于前尘,伤人伤己,而殊不知苦海无涯,回头是岸。他心性平和,善心慧觉,料想早已参破,并不是阁下所言之人。”
承帝听罢,不再多言,却也不进殿去,只是向僧人微微颔首,便离开了寺庙。
而后承帝生辰宴上,他宣了已经许久不曾宣过的凌煜入宫,本以为要看好戏的众人却在凌煜如期入席时愣住,殿中各人脸上神色各异。
依旧是一袭月银衣袍,清雅淡逸,行大礼道:“儿臣给父皇请安,恭祝父皇万寿无疆。”
承帝正抱着凌飞逗弄,闻言把凌飞又抱给了嬷嬷,道:“起来,入座吧。”
“谢父皇。”凌煜站起身,抬眼间神色温和而真诚,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承帝总想着那日他礼佛虔诚的样子,便觉得人也比往日更柔和些,认真打量起来,身体确实也清减了些,眼神里却是真诚的,那句父皇也喊得情真意切,承帝一时间也没有脾气,语气也软了下来:“怎么瘦了些?”
凌煜回道:“之前夏日贪凉生了场病,断断续续到秋日暑气渐散才好。”
想起自从冷宫之事以来,凌煜不上朝也就没有抱恙之类的请假折子送来,而后去了编书周围更是清冷,也不晓得底下那些拜高踩低的人有没有为难于他,承帝还是有些在意的,道:“生病了,怎么不传太医瞧一瞧?”
“不是大事,且现在已经大好了,劳父皇挂心。”凌煜说道。
承帝见他气色还算上佳,便说道:“那就好。”
因是家宴,殿中坐着的也都是后宫的妃嫔并着皇子公主,还有些宗室子弟和他们的家眷,气氛也比平时轻松些。但承帝和凌俨的对话却是让殿中一些人心思沉沉,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言归于好?冰释前嫌?
凌咏倒是反应快,道:“暑气虽散,三弟还是要爱惜身子。”
凌煜有礼道:“谢皇兄关心。”
秦贵妃也是笑容满满,道:“三皇子眼下可是越发清雅出尘,什么时候也教教你那舞刀弄枪的五弟,让他也好好学学什么叫温文尔雅。”
承帝摆摆手打断道:“旭儿的性子自有旭儿的好。他这般文武双全,又刻苦,倒是很多人都赶不上的。”言语间充满着对凌旭的赞赏。
凌旭起身,举起酒杯向着承帝道:“谢父皇夸奖,儿臣也祝父皇福如东海,日月昌明。”他虽然比凌煜小不少,可是眼下身板却不输他前面的这些哥哥们,现今虽在朝堂上还浮沉不深,但这几年凌煜不在,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深得承帝心意的。他敬完承帝,也举杯向凌咏、凌煜,笑道:“母妃平日也让我多跟兄长们学习,也请大哥、三哥多多指教弟弟,在此弟弟也敬兄长们一杯。”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杯盏尽欢,承帝也抬眼夸了句是个懂事的。
宗室子弟多是明白这些年凌煜和承帝在闹矛盾的,现今这一番话下来,看着大家都跟没事人一般,也明白这是要把事情翻篇,倒也不说什么,只是轮番着为承帝贺寿。
只有凌飞在嬷嬷怀里抱不住了,哇哇地大哭起来,凌咏忙让嬷嬷过去,自己在边上逗弄了一下,看起来十分熟练,很快小孩子就止住了哭声。
承帝倒是不觉得厌烦,只是笑道:“看来你当爹还是个尽职的。”
凌咏起身向承帝道:“万事自当尽职,父皇今日生辰,儿臣自然也要做个尽职的儿子。”
“哦?”承帝今日高兴,多喝些酒,饶有兴致道:“倒是说说看?”
凌咏轻拍两下,大殿下方歌舞退下,丝竹声再起,十数名面容姣好的少女从大殿外身着彩衣似是步云巅而来,婀娜袅袅,宛如仙境,脚不触地却身姿曼妙,广袖翩翩如云中曼舞。仔细看发现少女们是步伐轻柔地凌空走在丝弦上,虽是障眼的杂戏戏法,但却是别有新意,看得人都是啧啧称奇。
承帝虽不耽于歌舞,但此情此景下当真是如同天仙下凡,也让他感到畅快,微微笑道:“也还算你有心了。”
凌咏笑道:“府上人的小把戏,父皇喜欢就好。”
秦贵妃闻言道:“府上?是那位侧妃徐氏吗?听闻她才艺兼备,精通歌舞。”
凌咏笑笑算是默认。
承帝也笑道:“徐氏也有心。赏。”
闻言大皇子妃轻轻皱了下眉,她本是高门嫡女,可是出嫁后丈夫几番冷落,现如今又被一个歌姬出生的贱婢越了过去生下皇长孙,她不忿却为此多遭斥责,自诩文采卓然,却抵不过那个贱婢编支歌舞受到承帝赞赏,想来皇室也是金玉其外罢了。
当时为着承帝封禁自己孩子在冷宫中这件冷血之事,三皇子风骨卓然,拒不上朝,而现下看着这眼前满堂的其乐融融父慈子孝,想来为着权势却是连清淡雅出尘的凌煜皇子也不能免俗,她觉得有些虚伪而可笑。
她举杯饮尽杯中酒,放下酒盏,问道:“三弟府中的凌俨殿下今日怎么没来?不为父皇庆生吗?”
此话一出,承帝的笑意悬在脸上,满堂皆静,只余下殿中依旧丝竹悦耳,舞姿曼妙。
秦贵妃先是一愣,继而在心中冷笑道果然凌咏娶的这个蠢货真是他们最大的助力,一句话让在场的两个皇子同时被按在了刀刃上,她也很想看看这张窗户纸轻轻捅破,这父慈子孝的戏码还怎么演。
承帝果然脸色变得很难看,凌咏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皇子妃,又气又急,小声呵斥道:“你发什么疯!”
但是更多的人却是看向了凌煜。
凌煜站起身从自己的座位离开,神色自若向前走去,似是要行礼一般,但突然间殿中弦转急促,如裂帛割裂的声音,而一枚袖箭不知从何处发,擦过凌煜的耳边直直地射在了承帝肩膀上方的位置上,凌煜察觉异样,眉心紧皱。承帝面色一沉,却没有慌乱,死死地盯着凌煜的身后。
在还没有人反应过来时,须臾间第二枚袖箭紧随其后直射承帝面门,而凌煜来不及思考一步上前挡在承帝身前,那枚袖箭从背后直直地插进了凌煜的右肩,然后凌煜就直直地倒在承帝的案前。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忙喊道:“有刺客!护驾!”
侍卫们反应迅速,连忙上殿把承帝等人团团护住,而云端中两人抽身而出,从腰间抽出软刃,剑光一闪便直接向堂上杀去,而时机已失,侍卫们已经把承帝等人团团护住,而她们两个人也不过是挣扎罢了。
秦贵妃见状忙也扑过去问道:“陛下,您没事吧。”
承帝根本没有来得及理会她,他看着满身是血的凌煜,沉声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待到殿中两人奋力反抗被诛杀殆尽后,一场阖宫夜宴已是鲜血淋淋,没能留下活口承帝脸色愈发难看。
凌煜失血过多已经昏了过去,把他送到内殿止血后,承帝看着面色惨白的凌咏和大皇子妃,怒道:“将大皇子全府禁于府中,涉事所有舞女乐师通通杀无赦。”
一时间众人皆惊,承帝鲜少有如此暴虐的时候,可是秦贵妃却是习惯了般,她的心思流转极快,明白大皇子这次怕是有得受。
而她最大的担忧是凌煜,是整个秦家绕不过去的坎,本想着提及凌俨会让凌煜有些波折,但没想到他竟以命挡箭,就算凌煜千般辩解自己不再怨怼承帝也不如身受这一箭来得直接。经此一事,凌煜必然重得圣心。看着在身边同样护着承帝的凌旭,秦贵妃皱紧了眉头,不由地恨到连天都在帮凌煜。
第29章
果然,凌煜回府养伤,承帝赐下大量赏赐,连带着府中养育着的七皇子凌俨一并照拂,其意不言而喻。
而离兴奈城数千里外的西川城,照安正和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在过招,他的招式凌厉,很快对方就招架不住,被他踢出练武场,不顾那个少年身上的伤,他自顾自地跳下练武场,道:“一天禁闭,比上次一点进步都没有,废物。”
黄启远远地看着这一切,倒是觉得颇为满意。
此时分堂钟声响起——四声,这代表着他们折了两位优秀的暗杀者,在场的训练者纷纷静默地向着钟声传来的地方望去,但是这也是提醒着他们暗杀者不比其他,唯有提升自我才能在任务中活下去。
照安回头也看到了黄启,随即皱起了眉,从岑岐山过到西川城的天心阁分堂后,便不再是一个人过家家的训练,很快就进入了真正暗杀者的行列,而没有任务的时候便在分堂训练新人。黄启来得不多,但每次来照安都觉得厌恶,从他到这里开始,黄启便会每月给他一颗药丸,他曾经试过偷偷不吃,但会有万重噬心之痛,他便知道天心阁也是信不过他的,他心中嘲笑他们的多此一举,对他来说,天心阁效力于凌煜,不论发生什么,他都是不会背叛凌煜的。
照安往住处边的山泉走去,鞠起一捧水洗了洗微微有些出汗的脸,而黄启跟了过来,似笑非笑:“和我打一场?我告诉你个和兴奈有关的情报?”
在照安心中黄启是有病的,他喜欢把别人的骄傲碾碎在地上,比如现在,黄启明知道自己是打不过他的,但是就是在这种自己才教训了别人的时候,黄启最喜欢找自己打架,然后把自己贬损得一文不值。
但现下照安的眼眸微暗,不言语提剑上前,虽然几乎没有胜算,但是照安确实是想杀了他的。
黄启咧嘴一笑,他喜欢带着杀意的战斗。
没有悬念的,照安一如既往被打倒在地,但是黄启却没有如往常那般用言语羞辱于他,而是向倒在地上的照安伸出了手。
照安自是半分也不会领他的情,自己从地上起来,活动了下被打到的关节,还好没有受伤:“说吧。”其实照安在这里俨然是半个负责人,只是有些情报没有黄启允许,还是没有人会告诉他。
黄启也不在意地收回手:“首先得恭喜你,大皇子失势,三皇子现在重新得到承帝圣心,元和朝堂目前没有再敢轻视于他。”
这对于照安来说是一个好消息,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极浅淡的笑意,殿下从来不是无为之人,所有的事情没有做不做得到,只有想做和不想做。
“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吗?”从某种角度来说,黄启是不明白照安为什么会高兴的,自己深处黑暗,手握血腥,受伤了不会有半分惧色,变强了也不见有半分喜色,而如今却为别人的风光高兴。照安有韧性,有能力,可是黄启满意他又不满意他,总想着折辱于他,因为照安太过纯粹,他的所有,是非也罢,善恶也好,都是为了一个人,这在黄启看来是很愚蠢的一件事情。
照安警觉起来,黄启是不会这么好心告诉自己好消息的。
黄启嘿嘿一笑道: “承帝寿宴遇刺,三皇子以身挡箭,伤势垂危。”
照安一瞬忘记了呼吸,不可置信地看着黄启:“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