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现在,他身上早就不会再溅到别人的血了。
此刻躺在地上的男子抽搐着,不多时便没了气息。
照安脸色平淡,转身无奈道:“所以阿闷啊,你为什么总是要抢我人头呢?”
还好他们是以组来出任务,要是看单人暗杀人数来营业的话,恐怕这段时间自己真的是业绩惨淡。
自从有了这个奇怪的同伴后,照安就有了一个意外之得,那就是除了每月给药的时候,黄启也就不再出现在他的面前,这起码让他原本有些沉重的心稍稍自在了一点。
很快照安就发现他的同伴可能真的是个哑巴,因为他从来都没有说过一句话,照安本以为自己话也不多,习惯了独来独往,也不会和他有深交。
只是事情的发展出乎照安的意料,从没想到过因为他的到来自己的话反而多了起来,而且对着这个闷葫芦更是愈演愈烈。
虽然任凭照安叨叨出花,对方也一声不吭,久了照安也就基本成了自言自语,因为问不出名字,所以自作主张地给他取了个外号。
被唤作阿闷的人不为所动,依旧冷着个脸,示意照安收拾好尽快离开。
照安收剑入鞘,耸了耸肩把他们身上搜了个遍,然后把找到的东西也给阿闷看了下,见对方点了点头,便将东西收好,起身准备离开。虽然总被抢人头,照安并不排斥他,因为他同时发现阿闷是一个很能打的人,尽管一言不发,但找他切磋有求必应,并且武功又好,这对于想更进一步的自己来讲,再好不过。
把双手放在脑后,照安伸了个腰,又解下蒙着的面巾,露出清秀的眉眼,边走边说道:“我都说了出任务不用蒙面了,死人又不会说话。”
阿闷脸上的黑色面巾依旧遮得严严实实,半分不为所动。
照安又叹道:“不过你长这么丑,想遮就遮吧,我也理解。”
依旧目不斜视,眉头微皱,只是握剑的手紧了一分,警告似的发出咔哒一声。
成功预料到他的反应,照安发出了愉悦的笑声:“哈哈哈哈……”他有时候觉得阿闷虽然面上冷冷的,可是也挺好逗的。这次的任务已经完成,他松了松肩膀,邀请道:“阿闷,我们去喝个酒吧……”
感觉到他在拿自己找乐子,阿闷不理他,心无旁骛地往来的方向走去。
照安也不恼,跟在他后面自顾自地说道:“你能不能先把面巾摘了,很显眼啊……”
阿闷依旧不为所动。
照安放弃道:“算了,你摘了也很显眼……我们还是买了去老地方喝吧。”
风声穿过林间,窸窸窣窣,两人渐渐走远,少年的话语絮絮叨叨渐不可辨,但却在余下这一地狼藉后,有着不可说的淡淡心安与松快。
第31章
慎王离京,凌煜伤好之后复返朝中,奉承帝旨意处理一应事务,原本属于凌咏的势力便有一部分又试图向凌煜靠拢,对于那些朝臣来说锦上添花总比雪中送炭容易。
而后承帝命礼部择良辰吉日呈上,下旨皇三子与瞿家小姐完婚,婚期定于八月初二。
本来这场喜事早就该举行,只是因为七皇子之事被人刻意遗忘,之前有些世家嘲笑瞿家商场上算盘打得响,赚得盆满钵满,却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失了算,赔本买卖,只有一个女儿虽身负皇室婚约,但更可笑的是婚期一拖再拖,生生拖成了个老姑婆。
可现在瞿家可扬眉吐气了,势必要把瞿禾风风光光地嫁出去,哼,我们家姑娘就算等老了我们也养得起,更别说如今陛下金口玉言,婚期既定,立马就要是正经的三皇子妃了。
只是眼下这个“老姑婆”正在闺房里撑着下巴感慨着在瞿府的逍遥日子终于还是到头了,不由觉得心下一紧,不过,转念又连带着眉梢上都染着喜悦——马上就要开始在三皇子府的逍遥日子了,嘻嘻。
乳母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家终于要出嫁的大龄姑娘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狂放喜悦,感觉之前那些深宫谍影、皇家诡秘的故事都白讲了。所谓一入皇家深似海,自家姑娘这大大咧咧的样子着实让人担心,现下木已成舟,大局已定,想改变什么都是空想,不由喃喃地自我安慰道:“嫁去的是三皇子府,也还好还好。”
只是还好?单纯的乳母对瞿大小姐在三皇子府的如鱼得水肆无忌惮只手通天简直一无所知。
在絮絮叨叨的母乳看不到的地方,瞿禾毫不克制自己喜悦到狰狞的笑容——这简直是好到不能再好了。
八月初二,三皇子府张灯结彩,迎娶三皇子妃。
正式出阁瞿禾拜别父亲兄长,大红的喜服衬得人格外娇艳。
瞿大人连着两个哥哥在边上老泪纵横,嘱咐着她要和夫君举案齐眉,要好好相夫教子。
本来流了两颗金豆豆的瞿禾哭得更凶了,心想亲爹亲哥哥我也想好好过,可我夫君还没有追到呢,先让我去皇子府追到再说吧。
不过场面还是到位了的,纵是骄纵如瞿禾心里还是有一丝不舍,妆都差点哭花了。
瞿家家大业大,十里红妆给足了面子,轰动兴奈。
皇子府红绸子铺满了视线,来往的宾客如云,凌煜依旧是温文如玉的模样,只是颈间那方温润的触感传来,让带着笑意的眼中有那么一刻地失神。
整个兴奈都知道三皇子凌煜娇妻美眷,朝堂得意,风光无限。
照安收到消息的时候沉默良久,提着酒翻上屋顶,一口接一口正喝得清冷,身后传来了声响。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屋顶这种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老地方也只有他和阿闷会来,他毫不在意地又将酒往嘴边送去。
横着一只手伸过来想要阻止他继续喝下去,阿闷不赞同地皱了皱眉,脚边的空酒坛昭示着在他来之前照安已经喝了不少。
照安却笑了:“怎么,喝酒也要管?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些?”笑里隐匿着痛苦,原本清亮的眸子里满满地都是嘲讽,和平日的模样大不相同。
阿闷本来也不说话,见无法阻止,便收回了手挨着照安坐下,照安也不管他,只是将脚边的酒坛踢了踢,示意要喝自己拿。
阿闷没有动,毕竟酒虽能醉人解忧,但清醒之后更是伤人伤心。
照安见他没有动,也不劝他,自顾自地喝着。
夜风拂过他的脸颊,发丝微动,照安带着微醺的笑意仰头,入目星繁灿烂,可是眼神却沉静空洞如一汪死水。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着,阿闷定定地见他如此,还是拍开酒封,也陪着饮了一大口。
酒香清冽,吞咽酒水的声音从旁边传来,照安却没有看他,只是轻声问道:“阿闷,你为什么来这里呢?”
阿闷沉默着又喝了一口酒。
其实照安知道他不会回答,也没想过得到回答,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带着醉意又伴着清醒:“我啊,为了我爱的人。”
身边的人动作一滞,连带着呼吸都轻了一分。
照安并没有注意这些,或者说他并不在意,黑夜永远是情绪最好的发酵者……夜风里他的声音很远很轻,:“我从小无父无母,一直便跟在他身边,他对我很好,我想待在他身边,一步也不想离开,我想他能永远对我这么好。”
“后来我发现我爱着他,便患得患失,我贪恋他对我的好,却害怕失去他对我的好。害怕自己只是他养的一只小猫小狗般,抛开相处的情分,于他,我便是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他是那样温柔又高贵,可是我见过他悲伤的样子,让我觉得这一生都不想再见到他露出那样的表情。”
“我想帮他,可是他却不需要我。在他眼中,我终究是不够分量的。”说着照安的脸上浮现出孩童般的委屈。
“我想变得更强,在这里能助他一分便是一分,想有一日能站在他面前,告诉他我曾为他做过的事情。”
“我想告诉他,我能成为一个对他有用的人,而不是一个累赘,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可是兴奈大婚的消息传来,却让他清醒直白地面对着这个避无可避的问题,就算成为了凌煜所需要的人,再然后呢……
酒入愁肠,照安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迷茫和委屈:“他应该有一个家室相当的妻子,会有活泼可爱的孩子。”
“我……对他来说,终究和他珍视的人是不一样的……”
也许是晓得身边的人从不说话,少年放松了心神,带着醉意絮絮叨叨地讲着自己的心事。酒意上涌便渐渐呢喃起来,靠在别人的肩膀上,半阖着醉眼将那些从不曾对人言说的心思宣泄在了夜风与酒中。
而身边的阿闷静默地让他靠着,目光沉沉间,泛起了一丝淡淡的心疼。
第二天照安醒来的时候已经在自己的屋子里,完全记不得喝醉后的事情,也记不得谁送他回来的,愣愣地在床上坐了半晌,脑袋因为宿醉疼得不像话,起身的时候整个人还泛着恶心。
门吱嘎一声响了,阿闷端着热水走进来,示意他赶紧洗洗清醒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照安一见到他就突然有一种别扭的感觉,等到洗漱完,照安按了按还有些疼的脑袋,故作轻松地问道:“昨晚我喝多了,没有乱说什么吧?”
阿闷仍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看着照安醉酒后略微发白的脸色,然后还是摇了摇头。
照安被看得发毛,越发觉得别扭,但想到按阿闷的性子也没有骗他的理由,也舒了一口气:“没有就好。”
照安开始努力让自己忙起来,因为一空闲,便忍不住会去想凌煜,想着他的一言一行,过去将来,那些理不清地思念缠绕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在暗杀司的日子里,不论什么时候阿闷总是和他在一起,出任务时更是,他们有时候会接到单纯委托的暗杀,有时候是去挑别人的探子,有时候冒着被官兵追杀的危险远到大宣、明梁等其他国家去收些武器。
这一路上打打杀杀,躲躲藏藏,卖身葬过父,当街除过恶,照安倒也觉得同他生出了些出生入死的情谊,他对很多事情都不在意,可是他还是感觉得到阿闷其实是很照顾自己的。
这让那些带着黑暗的日子起码看起来不再那么艰难。
兴奈城三皇子府,凌煜在书房中翻阅着手上的信件,脸上有着浅淡的笑意,却又写满了无奈。
凌煜收起信件,想了想,便提起了笔。
瞿禾大大咧咧推门而入,探着脑袋问道:“煜哥哥,你在吗?”虽然大婚后入府已经三年了,但瞿禾还是以前的性子,礼数这种东西也就在外人面前装装。
“进来吧。”凌煜的声音传来。
看见凌煜在书案边正提笔写着什么,瞿禾倒是很自觉地在另一边的软塌上坐着,没有去看他在写些什么。
她并不喜欢探究很复杂的东西,对于她来说,如果凌煜想让她知道的事情就会主动告诉她,其余的不告诉她也一定是有原因的。
凌煜停下笔,抬头问道:“有事吗?”
“当然有事,你不知道凌飞这个家伙可烦了,一天到晚都要找你,你最近这么忙,我又不敢带他找你,带来就带不走,还像个小孩子似的。”瞿禾抱怨道。
凌煜失笑:“他才四岁,本来就是小孩子。”凌咏去往属地时,凌飞才不过未满周岁,大半的日子都是在三皇子府,虽然身边有嬷嬷,但是瞿禾那个时候倒是没有见过这么小的孩子,一天三趟地往凌飞那边跑,真真觉得十分有趣,渐渐地她也算是和凌飞相处得最多的人了。
瞿禾一吐舌头,无语道:“明明我带他比较多吧。”
凌飞身边婢女嬷嬷一堆,与其说是带,不如说是寻开心,凌煜抬眼,瞿禾心虚地往后缩了缩,可是小孩子软软的真的很好逗嘛。
瞿禾纵使成了皇子妃,也一点都没有当家主母的样子,府中日常事务皆诸事不理,也还好管家把皇子府打理得井井有条。
瞿禾对此没有一点愧疚。小事虽不管,大事却不怠,一向是她的风格。
因为凌煜的嘱托,瞿禾这几年倒是安安心心地在药阁待了不少日子,她今天来可是谈正事的:“对了,你给我的那个药丸,师父又给我回信了。”
凌煜心中一紧,问道:“有结果了吗?”
瞿禾自豪的笑意爬上脸颊,底气十足道:“当然,我师父可厉害了。那颗药丸之前就说了只能压制一种毒药的毒性,要倒过去找毒药是哪种确实需要费些功夫。而且虽说师父找到了毒药是哪种,但她也说过对于解毒来说,差了好几种药材。她来信就是说前些日子寻到的几味有效的药材,所以真正的解药她已经弄好了,随时可以去送过来。”
瞿禾不知道凌煜要这些做什么,可是这些年为了那颗小药丸,她和师父找毒制药可费了不少功夫。
凌煜听完她的话,久久不语。
“煜哥哥?”瞿禾疑惑于凌煜的沉默。
凌煜将笔放在一边,书案上满桌的字都没有了意义,偏头对她一笑:“谢谢你,瞿禾。”那是这些年少有的从内心里发出的笑意。
这么正式的感谢瞿禾突然脸红,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那种毒药性霸道,解毒的时候也会比较痛苦。煜哥哥,你要这个要做什么呢?”
凌煜垂下眼眸,道:“是为了照安。”
照安?瞿禾脑袋还没有转过来,心大地问道:“照安不是在岑岐山吗?他要回来了吗?”后一句语气里还带着点雀跃。不过问完之后猛地觉得不对,为了照安?照安要这个药干嘛?难道是照安中毒了吗?怎么回事?瞿禾已经被弄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