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凌煜眸色微动,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能说出话,最终偏过头,掩下眉眼道:“你只要知道,我想要的是你留在我身边,平平安安的就好。”凌煜从来克制,在满是隐瞒,前路未明的现在,一句留在他身边已经是现在他对照安最大的表意。
而照安等的是凌煜的一句需要,可是他现在太过悲伤,以至于错失了凌煜这句话中饱含的情意,他的神情悲凉,哑声道:“那你就要把我困一辈子吗?就在小小的府邸里,或者去做些闲散的职务,然后你还要给我娶妻生子,就这样安稳度日对吗?我对殿下来说,到底是什么,是殿下养的小猫小狗吗?只需要每日在家安安心心地等着殿下回来看我两眼。因为我不重要,所以乖乖在你身边做一个安安静静的旁观者就行了,甚至不配去帮你哪怕分毫吗……”
凌煜的淡然僵在了脸上,照安第一次对他倾吐这些话,却毫不留情地将现实撕裂。他想说不是这样的,你是我挚爱之人,我只想让你安稳一生,上一辈的纠葛本就不该由你去承担。可是他不能说,那些本应随着一把火就地掩埋的秘密,这背后重重纠葛,血泪伤痛,纵使自若如凌煜,也不知该怎样回应眼前痛苦的少年。
照安在凌煜的沉默里心碎,心中苦笑凌煜终究是信不过他的,虽然他知道自己全身心都是凌煜一人,可是触及更深的局面时,凌煜却毫不留情地选择了隐瞒,关上了照安想更完整接触他的大门。
沉默间,照安跪在凌煜面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脸上带着苦涩道:“照安自小无父无母,幸得殿下养育,而今成人,也无以为报,只求能助殿下完成大业。”
凌煜眉心微动,迟迟没有开口,因为一再请求,开口却只能一再拒绝。
照安也没有奢望能得到凌煜的同意,他神色悲怆而绝望,紧接着道:“求殿下,放我回暗杀司。”
他只能选择离开——不能堂堂正正相伴,不被允许完完整整地感受凌煜的一切,他宁愿回到暗杀司去背负原本的黑暗。
凌煜没想到照安会提出离开,心中顿时有些苦楚,这不是自己想要的。
虽然说出这番话让跪在地上的照安同样心痛如绞,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些地方都跟着麻木了,他以为是自己心哀作祟,可是随即一股腥甜涌上喉间,豆大的汗珠瞬间从额间渗出,随着眼前的地面也跟着摇晃起来,照安这才反应过来——不是幻觉,是真的疼。
凌煜立马察觉了他的异样,立即扶住照安因为痛苦而摇摇欲坠的身体,急道:“照安,你怎么样?”
“应该……是解药的原因……唔……”熟悉的噬心之痛来袭,但是照安却知道和毒发的感觉还是有些不同的,他靠在凌煜的怀中,气若游丝,他忍住疼不出声已经耗了他大半力气。
虽然知道这是解药发挥了作用,瞿禾也说过药性霸道会很辛苦,可是凌煜看着脸色苍白的照安,仍旧掩不住地担心,连忙把照安抱起放在床上,试图让他舒服些。可是却始终感觉不能让照安脸上的痛苦减少半分,只能就这样靠着床边守着他,想不到多的一分办法。
照安迷迷糊糊间看着一向稳重的凌煜手足无措的样子,心中微微泛起苦涩,不禁想要是自己就这样死去,也许凌煜就会真正地记住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而接着新的一轮剧痛袭来,让照安意识开始有些迷离,眼前的一切都渐渐远去,只是哆哆嗦嗦不住道:“殿下,我疼,我疼。”
凌煜忙握住他的手,见他疼得厉害,心中着急,便要走出去叫向冰叫人,但照安此刻纵使已经力竭陷入昏迷,却也丝毫不肯放开他。凌煜想放开他的手不得,随后便愣住了动作,眼睁睁地看着他的泪一滴一滴晶莹而落。
先前悲伤浓重得化不开都没有流泪的人此刻泪水不住地从眼角往外流,像个孩子般死死地拉着他,闭着眼无意识地哭道:“殿下,求求你别走,求求你不要抛下我……”
那样地悲切与痛苦。
凌煜心神一震,停下离开的动作,随即将照安牢牢抱住,将他瑟缩的背,颤抖的手,痛苦的面容,全部牢牢地纳入他的怀抱,不留一丝缝隙,轻吻着他的额头,温柔地呢喃出声:“我在,我一直都在。”
一下又一下地轻抚,一声又一声地抚慰,直到照安渐渐平息解毒所带来的痛苦,身体也不再颤抖,已然昏睡过去。
良久,凌煜仍旧抱着照安,直到他安稳下来,夜色微凉,照安刚刚出了一身的汗,凌煜悄悄起身让婢女准备了热水帮照安擦身。
等把水送进来,凌煜也没有假手他人,他解开照安汗湿的衣衫,入目便是身上存在的伤口,手臂上、背上、大腿上都有,或深或浅都无疑意味着曾经有过的疼痛与危险。
恨意与后悔交织,凌煜知道照安有多怕疼,而这些表明着他都忍受着什么,纵使这样,他回来也没有多说一句这其中的辛酸。
凌煜神色晦暗,默不作声地将照安擦净,亲手抚过一个又一个再也不会消散的伤痕,最后将干净的寝衣给他换上,盖上被子,垂目半晌,低头在苍白的唇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既然是不想离开的,为什么又要执意逃离。
月夜万籁俱静,静坐在床边,看着照安沉静中隐着痛苦的睡颜,凌煜想了很久很久。他第一次想,只是一味隐瞒和拒绝,又或者一味逃避,是不是也是有错的。
第37章
照安醒来的时候正是早上,外面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的雨声穿过窗棂,悠闲而舒缓,连带着空气里都有着慵懒的味道。
他睁开眼的一瞬有着错觉,就好像还是仍是年幼时,卧听雨打叶。身体的倦怠却提醒着他昨晚发生的一切,身上是干爽的,衣物也换过,他茫然地坐起身,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随即转头看到了站在窗边看着天地雨幕的凌煜,颀长的身躯负手而立,向来俊雅的侧脸温和平淡,就像 这绵绵的雨水般润入人心,照安屏住呼吸,痴痴地望着他。
像是感受到照安的视线,凌煜回过了头,他守在照安床边一整晚,临近清晨才去梳洗沐浴,所以头发也不似往常,只是拿根发带绑了起来,加上又是着的常服,淡雅出尘的模样倒是和清晨新雨相得益彰。
他见照安醒来,走过来温声道:“瞿禾来过了,说你已经没有大碍了。”
照安闷闷地答:“嗯……”
看照安脸色也好了些,将边上的衣物递给他: “管家给送了衣服过来,你换上看合不合身。”
昨夜发生得事情横亘在两人之间,照安做不到如凌煜般风轻云淡,但是却又不想刻意去毁了这份平和,只能沉默着起身,把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心中有怨气动作难免大了些,穿得也毛躁。
凌煜见他穿得恼火,走到面前伸手很自然地帮他整理衣襟,两人隔得很近,静谧的室内,除却雨声,连呼吸都清晰可闻,白皙修长的手指掠过脖颈,拂过腰际,照安有些不自在地撇过脸去。
凌煜反倒笑了,整理好后拍着他的肩膀道:“照安,从今日起,你就是天心阁阁主了,还要这般孩子脾气吗?”
照安惊讶地转过头,像是不明白什么意思一样睁大了眼睛,愕然道:“殿下……”
凌煜温柔笑道:“你不是想帮我吗?”
照安放缓了呼吸等着凌煜说下去。
凌煜目光柔和,看着他说道:“你应该知道我的母族是叶家,曾经是十分辉煌的世家。”
照安点了点头,在一众皇子中凌煜之所以身份尊崇,在朝臣中声望极高,很大的原因便是从立国之始便功勋卓绝的叶家。只是十余年过去,没有人会刻意在他面前提起这些事,他也只知道而后叶家因人丁凋零而衰败,叶后身故,凌煜也由此受了些波及。
凌煜道:“一手创立天心阁的便是叶家先祖,所谓的天心主人,其实一直都是历代叶家的家主。”
照安倒是不知道这个,世人皆知天心阁阁主,却鲜少有人知道天心阁所有人乃至于阁主都是听命于背后神秘的天心主人,更遑论知晓天心主人的真实身份。阁中除阁主外恐也是无人知晓,而对其他阁中人,阁主便是天心主人意志体现,除非天心令现,天心主人不借阁主之口直接对个人下达命令。
所以现在凌煜的这番话还是让照安有些震惊的:“也就是说天心阁一直以来都是叶家的私产?”
凌煜点了点头,道:“其实原本天心阁设立最初的目的只是广开财路,为着有一日世事变迁,若叶家子嗣走投无路能有一条生路,护得周全。而几百年来平安无事,天心阁经营多代,便逐渐壮大,天心主人授命阁主,现如今阁主辖风月、情报、暗杀、商号四司,分堂便布各国。”
照安听得很认真,眼中闪过光亮,他原本不清楚凌煜为什么会有天心令成为天心主人,也担心过明羽始终执掌天心阁十数年,之后会不会发生有什么变数。可是如果天心阁从一开始就是叶家的,关于天心阁凌煜定然知道的比明羽更多,天心阁就将是凌煜最大最忠诚的力量。
“其实明羽算不上真正的阁主,从上一代开始我的舅舅,”在照安面前提及故人,凌煜不自觉地顿了下才开口,“叶朗便已经不再命令阁主,而是自己用阁主的身份与四司交流,四司主也觉得他只是受命,并未想过会有一日阁主和天心主人会是同一人。只是后来他离世,天心令未现,未指派新的阁主,而明羽同他亲近些,便从风月司主暂代了阁主之位。”
“那既然阁主不知道殿下是天心主人,为什么之前她还要帮你,还会出现在书房?”冷宫失火发生变故那晚,他就是那时见过明羽,后来便信任了她。
“也许对她而言,只是交易罢了,她有她的目的,我有我所求的心安。”回想起照安从回来到离开中间这段时间,凌煜也曾以为他和明羽之间联系着共同的一个人——对他们俩都很重要的叶朗,也许是存着些情谊,然而怀着同样的感情却是踏入了截然不同的路途,回过神来,他差点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而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照安我现在把天心阁交在你手中,你愿意吗?”
照安看着凌煜的眼眸,本来有些忐忑,可是这是凌煜第一次对他袒露这些,交代他做事情,想要表现的心、不愿让凌煜失望的心、想亲手送凌煜站在万人之上的心交织在一起,照安心口如擂鼓般震动。虽然这并不是他最初的打算,甚至远远超过预想情况的复杂,但是现在如果成为天心阁主,便是另一个离殿下最近的人,他能帮殿下的就更多,于是他缓慢而坚定地点了点头:“我一定不会让殿下失望。”
凌煜静静地看了照安半晌,看着眼前跃跃欲试的人眼中恢复神采,可他自己担忧却并没有松开,只是隐匿在平静之后淡笑道:“明日我会让齐元把天心阁的一应账册、事务规制,通通会送到你手中,这些日子你就先好好熟悉。”
凌煜并不只是说说,明羽当阁主时处理事务都是在赏晴阁中,而照安却是不能,天心阁兴奈的联络点又在远郊,对照安而言并不方便,为此凌煜在皇子府后街专门整理了一处僻静宅邸作为天心阁新的联络点。
那处宅邸很不显眼,从外面看也很难发现其实离皇子府很近,位置绝佳,本是凌煜很久之前就已经买下并建立一条暗道直通府上后院,以防后患,现今正用在了照安这儿。
明羽被囚,现在四司中只有三司,他们奉令而来见过新的阁主,照安第一次见到商号和情报两司司主,而黄启他确实再熟悉不过。本想看黄启的笑话,但黄启却并不如他想的那般讶异,清清嗓子也毕恭毕敬地喊一声阁主,倒是让他没了作弄的心思。
看着眼前原本已位列四司主的人,照安毕竟年少,多少有些慌乱,听着三人的汇报,他一个人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有些如坐针毡。
正在这时一个身影突然推门而入,照安定睛一看,银面冷眼,居然是阿闷。
黄启见状微微一挑眉,飞快地翻了个白眼。
齐元垂首解释道:“风月司现在无司主,怕你忙不过来,主人知你在暗杀司那里原本有个同伴,便让他过来帮你。”
照安故作镇定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突然间安心了些——原本还是有点露怯的。
眼下阿闷出现在了这里,毕竟他在陪自己在暗示司的日子不短,有个熟悉的人在场,也稍稍自在些。
阿闷依旧是沉闷的样子,见到三司司主也只是点头示意了下便算是打了招呼,并不对他们有畏惧或恭敬,就像不在乎他们一般。
见到阿闷这样神闲气定,自认不能输他的照安莫名地一下子镇定了下来,听进耳朵里的东西也多了些。
从接手天心阁开始照安便用了十分心思,甚至经常是直接宿在宅邸中,他想要尽快地了解一切,能好好地帮凌煜筹谋。
凌煜站在庭院外看着议事房内深夜仍亮着的烛火,齐元站在他的身后也有些不解地问道:“这样是不是太过仓促?”
凌煜隔着门扉想象着书案前照安的样子,摇了摇头道:“有你在他身边,天心阁也不会出什么乱子。我不能放任他回到暗杀司,也不能让他沉溺在无为的痛苦中,便只能随他,起码这样还能让他留在这里。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
第38章
照安这段时间整个人虽然累,可是却干劲十足,不处理事务的时候回到皇子府连带着看府中众人也亲切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