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安风轻云淡道:“大概是因为我容易吃多了胀到脑子吧。”
瞿禾登时把接下来的话咽回了肚子里,小声叹道:“这么记仇的嘛……”
合欢酥刚烤好的香气弥漫在鼻端,照安不动声色地拿起一块: “过奖。比起大小姐自愧不如。”
“反了反了,还会顶嘴了,”面对着照安的反击,瞿禾悲痛欲绝喃喃道:“说好了要孝敬姐姐的,真是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短短几句话瞿禾的辈分变了又变,照安看她戏精上身的样子,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扭头自己吃了一口酥软的点心。
其实百合酥对照安来说有点太甜了,但是就着手上手上的牛乳茶却正好,他今天本来就没什么胃口,倒是歪打正着合了意。他咬了一口酥,又捧着茶盏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只觉得惬意,宽松的领口漏出一小截白皙的脖颈,却被眼尖的瞿禾一眼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暧昧痕迹。
“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她突然间想通了,怪不得今天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原来是因为这个。
“干嘛?”照安被她的叫声吓得微微一抖,小声抱怨道,抬眼却看到她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的脖子,连手都指不利索了。照安心下一沉,故作镇定地拢了拢自己的衣襟,只是也突然紧张起来,生怕她问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语。
只见瞿禾花容失色,嘴唇颤抖,一脸震惊的感叹道:“才?你这攻略效率也太低了吧。”
咦?为什么还听出了一丝鄙夷。
空气安静了一瞬,随着陶瓷破裂的轻微响动,照安手中的白瓷茶杯被迫提前谢幕,效率低不低他不知道,唯一确定的就是好长一段时间瞿禾都吃不了心心念念的汽锅鸡了。
第52章
对于承帝立储这件事京中很多世家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元和是真的即将迎来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变迁了。
京中世家向来自诩清流,与秦家有过节的不在少数。秦家在他们眼中不过是破落户上位,纵使成了皇亲国戚也不过是只会靠权势拿捏人,却不曾想过也许有朝一日五皇子会真的登上帝位,而秦家到时候就是真正的荣耀无双。
这些年间京中世家在朝堂上的地位渐渐式微,可是他们也明白若是五皇子被册为太子,那么元和的朝堂就会彻底变天。他们本冷着眼想看秦相如何小人得志地先给这场戏开锣,却不想最先动作的是瞿家。
作为最初就选择淡退朝堂只留着先祖尊荣,转头将生意经营得风生水起的京中勋贵世家,瞿家似乎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私底下开始和一些文官武将走动,而这兴奈城任何风吹草动都是瞒不住的。
瞿禾当即就撸了袖子要回娘家拆家,干什么啊,招呼都不打一声。承帝如今喜怒无常的,要是秦相以此为借口说凌煜结党营私,这不是添倒忙吗?
但边上的凌煜拦了她,他沉静的眼中映着的是院外的照安。
夏日里荷花的清香吹散在风中,他在满院的初夏光阴里正蹲在地上逗着凌飞,熠熠阳光下笑容是那样明快。
脑海中闪过承帝总是看不出喜怒的面容,从他让照安走出黑夜跟在自己身边出入的那天开始,有些事情就注定要解决,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又是一日的早朝,天才蒙蒙亮,三皇子府的马车就已经到了,凌旭走到宫门时,便见到了那日开口的年轻朝臣也在门口,却没有往里走。
凌煜从他身边走过,甚至没有多一分的目光给他。
年轻朝臣见他完全不会理自己,对着凌煜的背影低低开口道:“殿下……”言语间有着一丝哽咽。
凌煜顿住了脚步,并没有回头,只是道:“我并不想知道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你应该知道从你那日开口的那一刻,你我便已是陌路。”其实那日他真是动了杀心的,但现在回想也确实觉得愚蠢且不值得。
他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是清晰可闻,凌煜不会挟私报复,却也容不得背叛。说完便离开了,留下年轻朝臣黯然立于宫门之下。
大殿之上,果然秦相一脉开始弹劾瞿家联络文臣武将,暗中结党营私,甚至连瞿家哪一天哪一日联络了哪些人都道得一清二楚,言语间矛头直指凌煜暗中觊觎太子之位,笼络朝臣。
承帝其实精神也不是很好,年纪大了身体不如以前,他眉心紧皱,也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因为困乏,闻言微微抬眼看向凌煜,道:“三皇子,你有什么要说的?”
朝堂上十分安静,所有的人都在等凌煜开口。可以议立储是一回事,结党又是另一件事,后者不论什么时候都是让人忌惮的。从瞿禾嫁给凌煜的那天开始,瞿家就和三皇子府利益相关,所以就算不管是不是凌煜授意,瞿家的行为都脱不了三皇子的影子,他若只是一味否认必也逃不了干系。
凌煜面不改色,沉声道:“瞿家这件事,儿臣知晓。”
秦相微微挑眉,没想到三皇子这么爽快就认了,在朝堂的议论纷纷中,他开口道:“三殿下,你纵着岳家随意干预政事,这般行径,难道是不把陛下放在眼中吗?”
随即秦相身后好几位谏臣纷纷接着秦相的话指责凌煜,从纵容外戚讲到君臣之纲,誓要将藐视君威的帽子高高地扣在凌煜的头上。
另外有些朝臣看不过去出来为凌煜辩解了两句,瞿家先祖荣光,至今仍有爵位,又鲜少涉及政事,走走文臣武将,算得不得什么大事。
秦相门生向来霸道,立刻反唇相讥,一时间朝堂之上你来我往,没完没了。直到承帝沉下脸色才止住了口舌之争。
而凌煜面不改色,正色道:“瞿家最近的奔走并不是为了儿臣,而是瞿家有报国之心。战事方歇不久,城池修缮,军需待补,而入夏以来南方水患颇多,与民生不利。瞿家虽然久不在朝中任职,但仍感念陛下恩德,倒是屡次提着想要为朝廷解忧,补军需,赈民生。而这些日子所谓的走动便是在联系这些事情。”
秦相一门倒是没想到这一出,一个个哑口无言,憋了挺久才有个声音讷讷道:“三皇子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凌煜将手中的折子递上,道:“所捐银钱事项,瞿家早已细细拟好。”
庆明立马接了过去递给了承帝,承帝看着折子上捐赠的事项、银钱,看来瞿家是算盘打得好的,虽然钱是捐给朝廷,但精细打算间,定向捐赠,也筹谋着尽量落到了需处,这些确实是要细细问过才知道的。
承帝看了眼处变不惊的凌煜,示意庆明将折子递给秦相他们,秦相接过之后细细看去,心下一沉,果然涉及事项和走动的官员都能对上。
承帝扫过他们微变的脸色,问道:“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秦相身后的谏官们面面相觑,一时间吞吞吐吐,说不出话:“这……”
承帝倒是不等他们了,淡淡道:“还是说秦相能拿出这一百万两银子出来,增加军饷,赈济灾区。”
其实秦相并没有说很多话,大多是谏官在说,但承帝的直接点名无疑是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秦相如何能不明白这是被凌煜摆了一道,他早有准备,就在等着自己发难,可恨自己着了道,他低首道:“瞿家为国尽忠,是臣等忧于国事,过分谨慎,心胸狭隘了,请陛下恕罪。”
一番话将自己的私心掩住,为国谨慎,不算私怨。
承帝轻哼了一声,不痛不痒地又申斥了两句唯恐天下不乱的谏官们,赞赏了瞿家的义举,又给了瞿禾一些赏赐,而这些落在秦相的耳中,无疑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下朝的时候,凌煜走出宫门,便看到了等在马车边百无聊赖的照安,他眼中扬起一丝笑意,而片刻这份笑意又凝在了脸上。
“三哥今日可是得意?”凌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百万两换了点虚荣,可真是大手笔。”
凌煜转过身,淡然道:“没什么好得意的,只是与其一直将眼睛放在我身上,不如多看看自己什么不足的地方,毕竟政事多变,可不是过家家。”
凌旭看着凌煜还真像个长辈那样谆谆教导,有着滴水不漏的温雅,也发出一声轻笑:“那是自然,如之前所言,我这个做弟弟的,还得多跟三哥学学,毕竟大皇兄……哦,不,现在是慎王,不是已经不中用了吗?”
凌煜从善如流道:“我能教给五弟的,也是有安分守己四个字了。”
凌旭的面容精致,眼中也是自带笑意,乍一看起来两人也是兄友弟恭的样子,照安站得不远,只是见凌煜久久都没有过来,有个人一直在那里站着和他说话,别人看不出,可是他却知道凌煜是有一丝不耐烦的,也没想多少便跑过去打断道:“殿下,该走了。”
凌旭正夹枪带棒地想刺激他披着温柔皮的三哥,结果蓦然被打断,他也不禁皱起了眉头,凌煜身边的人向来也是懂规矩的,这么没教养的护卫倒还是没见过,他原以为凌煜会呵斥他,谁知道凌煜也还只是温声道:“好。”
凌旭上下打量着这个清秀的护卫,挑眉问道:“三哥换了个小护卫?倒是比之前的那个看起来唔……胆子大些。”这般不懂礼数还行走御前不是胆大包天是什么。
照安也抬头看着眼前的人,这个年纪、这个称呼,眼前的人必定是五皇子凌旭无疑。他本就从小随性惯了,根本记不起这样的场景下是要给凌旭行礼的。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打量着,凌旭却突然后退半分,他恍惚间从这人身上感受到一丝杀意,只是一瞬,像是错觉般,等他再想确认时,凌煜突然站在了他俩之间,挺拔的背影将面前小护卫的身影牢牢掩住,侧首道:“五弟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说完还没等凌旭说话,便带着照安上了车,离开了凌旭的视线。
留下凌旭站在宫门前,觉得身上有一丝冷汗,眼神逐渐有着一分犀利。
户部衙门里,照安将一盏清茶递到凌煜的桌案旁,低声道:“殿下,对不起。”
凌煜停下笔,望着他有些内疚的脸,轻声道:“照安,我没有怪你,只是行走在人前,你也要学会收敛住自己。”
这些道理照安都明白,他点了点头,只是凌旭略带挑衅的目光让他一下子情绪有些波动,而他也没想到凌旭会这样敏锐,问道:“殿下,我是不是又给你添乱了?我……是不是一直都是你的麻烦?”
照安从回来开始,就不断地再确认自己是不是给凌煜添了乱,风吹草动间总是有些谨慎而小心。
凌煜拉着他让他坐在自己身边,认真说道:“你从来都没有给我添乱,也从来都不是麻烦。我只是担心你而已。”他吻了一下他的额角,道:“你要记住我曾经给你说过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你要护住自己,才能谈以后。”
照安眼光流转,伸手抱住了凌煜,自己脸颊贴着的胸膛下是强劲而有力的心跳,半响才闷闷道:“嗯,我知道了。”
第53章
“要护住你自己……好好活下去……”温柔的声音落在耳畔,照安茫然四顾,是谁在说话中?是殿下吗?
不是,这不是殿下的声音。
可是周围一片黑暗,唯有前面有一丝光亮,他有些害怕地往前跑去,风声烈烈在他的耳边,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而当眼前的光亮连成火红一片,他却只是如坠冰渊般冰冷,他感觉自己掉在水中,迷迷糊糊间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绝望而不舍。
“安安——”
照安猛地身体一震,霍然睁开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
屋中月光投射出几分窗棂的轮廓,帷帐中一片昏暗,察觉到异常,身边的凌煜一瞬间就醒了过来,扶着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
照安还在心悸,脑中晕眩了一下,头有些疼,还没能回过神。
见他不答,凌煜起身,这才发现照安额头上都是冷汗,他抚上有些冰冷的脸颊,担心道:“照安?”
脸颊上的温暖让照安回过神来,入眼便是凌煜担心的样子。他撑起身子,声音有些嘶哑道:“我没事,只是做噩梦了而已。”
凌煜松了口气,下床去点亮了烛火,看着照安有些怔忪的模样,他倒了一杯水递到照安手上。
照安接过水,喝了一小口,心中的惧动逐渐平息下来。
凌煜坐在床边,拂过他耳边因为冷汗而微微浸湿的发丝,问道:“好些了吗?”
照安有些涣散的眼神微微清明了些,看着凌煜担心的面容,他伸出手,将自己埋在凌煜的怀中。
凌煜只道他是没有休息好,睡得不安稳起了梦癔。他一手抚上照安的后脖颈,另一只手温柔地抚上他的背脊,以一种完全接纳的姿态将沉默的照安牢牢抱住,温柔安慰道:“梦境都是虚幻的,别怕,我在你身边。”
照安没有说话,眼前的人温暖而真实,驱散着梦中不具名的冰冷和恐惧。他自朦胧的光影里抬起头,急切地吻上面前柔软的唇,身体紧紧攀附着唯一的温暖。
任由着照安动作,凌煜眸色微暗,温柔回应着,覆上他微微颤抖的身躯,然后一夜沉沦。
瞿家的义举获得了整个元和朝堂的称赞,本来一脸懵的瞿父在摸清楚前因后果后,也不由得愣住,因为他根本没有出过这一百万两,但是钱却已经慢慢地达到了需要的地方。
瞿禾跑回娘家之后,狠狠地给老父亲和两个哥哥上了一课,并表示让他们别再掺和了,或者至少在做事之前先商量一下,再或者老老实实赚钱,万一哪一天三皇子府垮了她还得回娘家呢,可不想回来只剩个光秃秃的大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