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隐忍温柔,一个莫名克制,各怀着心思恪守在岸的对面。
而后面连着几日,凌煜晚上没有再去照安的小院,原因无他,年底他太忙了。虽然在军部给他设了职,那是承帝给他开的定心丸,表示他可以参与军部事务,但是凌煜手中最主要的户部却是在年关任务十分繁重,他回来得太晚,常常去小院看一眼,照安已经熄灯睡下,他也就没有再打扰照安。
可是照安并不知道,只是好几日都没有见到凌煜,本来以为自己能平静住,但是实际上心中却是失落渐升。
腊月到底还是有明媚的天气,冬日暖阳撒在年节味渐浓的兴奈城,照安忙里偷闲也在屋顶晒了个暖洋洋的太阳。想起有一次也是冬日暖阳天,凌煜起了心思晒晒书,自己便去帮忙,仗着才学了几天轻功,献宝似的要把一些书晾在屋顶,凌煜劝他无果,也就由着他,结果屋顶风大,吹散了好几本孤本。
那时他难过得要死,觉得什么也没做好,但是凌煜却从来没有苛责过他,不管他闯了多大的祸,都是如此,从前是,现在也是。这样温柔的殿下,总是在他闯祸之后默默地收拾烂摊子。
而现在他守在自己的界里,就不会再带给殿下麻烦了。
只是照安想着想着,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茫然,照安一直努力让自己忙起来,这样就能尽量不去想凌煜,不去打扰大家平静的日子,这明明是最好的结局,可贪恋着阳光的温暖,心中却揪紧了似的得不到喘息,仿佛不知道该如何去克制这愈演愈烈的失落。
“照安……”管家在院子里叫他。
照安纷繁的思绪被打断,平复了下自己,探出脑袋来:“怎么了?”
管家仰着头朝他招手,笑笑道:“快,下来剪窗花。”
照安从房顶跃下的时候,瞿禾和凌飞已经在厅里闹成了一团,凌飞定要瞿禾给他剪个小老虎,瞿禾敷衍两刀剪个小兔子脑袋——一个圆脑袋,两只长耳朵,干巴巴地贴在凌飞脑袋上说这就是小老虎。
凌飞自然不接受,追着她要小老虎。
照安走进厅里,一把拎起乱跑的凌飞,提到眼前,四目相对,凌飞歪着头看着这个一直以来不怎么和他说话的哥哥,眼中闪出疑惑。
照安叹口气,道:“我来帮你剪。”
不多一会儿,一直活灵活现的老虎就出现在了凌飞的眼前,他表面冷静地接到手中,眼中的高兴却掩不住,回头看了眼瞿禾还在奋战着的粗糙小兔子,默默地把小板凳往照安身边移了移。
照安也当没看到,默许了,只有管家在一边笑着。
到晚膳的时候,他们已经剪出了不少形状各样的窗花,就等着除夕夜贴在门窗上,想来十分喜庆。
照安洗净了手往自己的小院走,路上碰到了小婢女没头没脑地跑着撞到了他身上,见她慌张的样子,照安便拉住她问道:“怎么了?”
小婢女也是急着往外走,但是见到是他在问,踌躇了一下便说了:“殿下刚从外面回来,向大人说是受了伤,让赶紧去请大夫。”
照安的瞳孔猛地收紧,忙问道:“怎么会受伤呢?伤到哪儿了?严重吗?”
小婢女被他紧张的样子吓到,磕磕巴巴道:“我也不清楚,只是向大人吩咐的,殿下卧房周围的人都被遣出来了,说要换护卫去守着。”
太过反常,照安闻言急忙松开小婢女,往凌煜的卧房跑去,心中却充满了后悔,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让殿下受伤?对了,殿下现在身边都没有贴身的人跟着,是因为自己的逃避才导致这样的,要是自己跟在殿下身边就不会这样,这时候所有的克制与设想在后悔和现实面前都化作了齑粉。
一路上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他只想尽快见到凌煜。
凌煜的卧房周围果然都没有人,门扉掩得紧紧的,照安的心瞬间也揪紧了。
第49章
照安破门而入的时候,凌煜正将外衫脱下,换上常服,门被突然打开的声音让他的手抖了一下,皱着眉回头,入眼却是照安苍白慌乱的眉眼。
照安关心则乱,疾步走到他身边,着急问道:“殿下你伤到哪里了?”
凌煜愣了一下:“什么受伤?”
照安害怕凌煜又什么都不告诉他,自己一个人扛着,抿着唇直接伸手翻着凌煜还没来得及系上的衣衫,他的手指颤抖,生怕会按到身体上可能会有的伤口,声音也有些发抖:“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是他没有保护好凌煜。
凌煜没有弄清楚怎么回事,倒是有些慌忙地按住在他身在不断游走的手,哑声道:“照安,你冷静下。”
照安并不听,只是摸完了并没有发现有伤口,而凌煜的脸色是有些疲态但并没有什么异样,一点都不像受了伤的样子,手登时从凌煜的身上抽了回来,一时僵在原地,不知道该放在哪儿。
凌煜轻咳了两声,随后把衣衫系好,问道:“怎么突然跑过来了?”
照安讷讷地开口:“向冰说你受伤了。”
凌煜闻言,看着眼前的人,奔跑后凌乱的发丝还贴在额头,气息仍是紊乱的,声音里还带着后怕的余颤,随即便想通了缘由,不由得有些失笑,又有一丝安心,原本他以为照安是想避开他的。他举着自己右手的食指,指腹上面有一个刀锋浅浅划过痕迹,早早就止住了血:“没这么严重,不小心割到了而已,我只是让他拿点伤药过来。”
照安一下子便知道自己被向冰算计了,心中蓦然松了一口气的同时脸色也变得有些精彩,不知道自己怎么面对眼前的状况,就想先离开凌煜面前,低着头避开凌煜含笑的目光道:“既然殿下没事,那我先走了。”
见他明明关心自己,但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又恢复到之前回避的模样,凌煜的笑意凝固在脸上,眉心微皱,一把拉住了正欲转身离开的照安,灼热的手心包裹着有些冰凉的手指,凌煜忍不住低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地避着我?
照安没有回头,他害怕自己一回头就会不管不顾地抱住眼前的人,他应该挣开的,可是指尖传递着微痒的触感,凌煜的手掌干燥而温暖,他舍不得,下午在屋顶上的失落感侵袭而来,哪怕再贪恋一刻也是好的。
还没等照安回答,瞿禾带着凌飞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一边走还一般张望道:“咦?煜哥哥,你这儿怎么连个通传的人都没有,都去哪儿了?”
听到瞿禾的声音,照安像是惊醒般一下子挣开了凌煜的手,极力掩饰着脸上的失神,而身后的凌煜更是目光深沉。
“向冰也是,喊个婢女慌慌张张的,只是拿个金创药都说不清楚,我就给你送过来啦。”瞿禾转身迈进屋内,看到照安立在边上一动不动,道:“照安也在啊?你还跑得快,不是说要回小院吗?”早知道该让他带过了,自己也不用跑着一趟,毕竟她还等着季青一起吃饭呢。
这个话一下子让照安觉得自己多余起来,垂着眼睑道:“我……这就走……”
说完便想往外走去,而凌煜也是眉心紧锁。
瞿禾看见两个人的样子,终于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一把扯住照安的衣袖,无语道:“你们又在闹什么别扭啊?”
最近瞿禾情场得意,面对着他们这些爱闹别扭的,底气都足了起来。
“我没有……”照安下意识地否认了。
瞿禾毫不客气地说道:“还说没有,你以前恨不得整个人都黏在煜哥哥身上,现在躲来躲去干嘛?”当大家是瞎的吗?
以往的心思被戳破,照安闻言内心更是纠结,有些负气地看了瞿禾和凌飞一眼。
她当自己是为了谁……还能是为了什么……
照安心下狼狈,抿着唇拂开了瞿禾的手,往门外走去。
“哎,照安,你到底怎么了?还没说清楚呢。”瞿禾还在后面追问,明明不是大家都好好的了吗?又转头看着同样沉默的凌煜,她也有些发懵,现在到底是哪一出啊。
凌飞骨碌碌的大眼睛看来看去,他可不会管眼前气氛有多诡异,好不容易见到凌煜,忙伸手道:“煜煜,抱。”
凌煜虽然有些头疼,但是对于还小的凌飞,他并不想影响孩子的心情,只是蹲下身温柔地纠正道:“说了多少次了,不能叫我煜煜,要叫三皇叔。”
“哦……”勇于认错,屡教不改,伸手还是倔强地想要抱抱。
皇叔?照安停下了迈出门的脚步,回头疑惑道:“什么三皇叔?”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凌飞只觉得这个哥哥虽然剪小老虎好看,可是人却傻乎乎的,这都听不清楚,然后邀功似的,清清楚楚地对着凌煜道:“三皇叔,煜煜。”
照安闻言有些茫然,像是没能接收到凌飞的意思。
这样想起来,凌飞确实是从来没有叫过殿下爹爹的,他一瞬间内心有些狂乱,脚步凌乱地走到他们面前,有些颤抖道:“凌飞不是殿下和瞿禾的孩子吗?”
凌煜也是一怔:“不是。”
瞿禾更是无语,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照安你是不是有病,还是吃多了胀到了脑子,凌飞怎么可能是我和凌煜的孩子?真是不知道你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总不能因为他俩叔侄都长得好看,又长得几分相像就乱搭关系吧……”他俩的孩子?可真是想象力丰富。嗯?长得像……好像是在什么地方说过凌飞像凌煜来着,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底气渐渐不足起来,说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已经开始心虚地瞟向凌煜。
对瞿禾了如指掌如凌煜当即明白了定是瞿禾对照安乱随口胡说了什么,还转头忘了,留下照安一个人一天天地纠结,结果只是一个误会。
真相大白,一时间照安和凌煜有些面面相觑。
瞿禾干笑两声说了句今天天气真不错,然后在照安逐渐狰狞的面容里,火速带着凌飞撤出了书房。
背后传来来自深渊的怒吼:“瞿禾!!!”
瞿禾抱着凌飞的手一抖,一边走还一边感叹,接下来和照安见面难免鸡飞狗跳,哎,温情它总是太过短暂。
照安一口银牙咬碎。
凌煜看着他恼羞成怒的背影,眼中却充满柔情,喊道:“照安。”
这一声提醒了照安凌煜还在,他有些便扭地回头,眼中还有一丝窘迫:“殿下……我……”
凌煜眼中泛着光亮,问道:“你以为凌飞是我和瞿禾的孩子,所以想要自己退出,成全大家吗?”
被戳破心思的照安知道了这是个乌龙,躲开了凌煜魄人的眼神,愈发窘迫,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凌煜见他的样子,上前握住他的肩膀,迫使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睛,清清楚楚地道:“凌飞是我大皇兄的孩子,而瞿禾从来也没在我房里住过。”
“我……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照安从凌煜的眼中看到自己呆滞的模样,是他先入为主一直误会着,甚至都没有想过去确认。而现在殿下亲口说瞿禾和他是没有关系的,于他就像是拨开云雾见到了最初的光亮。照安本想故作大方地说出自己不在意这个,但是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口,因为从心底蔓延出的庆幸告诉他,他是真的在乎的。
凌煜继续说道:“之前你身上有毒,没有找到解药之前我不敢贸然接你回来,我又托瞿禾找解药,而季青前去护你,也让他俩白白蹉跎了不少岁月,我始终是有愧于瞿禾的。好在这次回来季青也看清楚了自己的心意,不致让瞿禾伤心。”
原来是这样……
难怪这些日子瞿禾高兴得,就连前些日子里“阿闷”跟着自己回来时她的神采飞扬都得到了解释。只是前因后果从凌煜的口中讲出,照安越发觉得给凌煜和其他人都带来麻烦,不安道:“殿下,对不起。”
凌煜摇头道:“你从来都不必对我说这三个字。”他们之间的债不知道该从何算起,早就交织缠绕找不到源头。可是现在凌煜却不愿再纠结这些了,从他对照安曾经作出回应的那一刻开始,心底的闸口打开,便不能再回头,哪怕以后眼前的人会后悔,他亦不想再失去,他温声道:“瞿禾的心里一直只有一个人,就像我一样,从送你离开开始就在后悔,就只能放着你一个人。”
他看着照安的眼神温柔而认真,把字一个个地诉进了照安的心里。
照安的眼圈有些微微发红,闻言几乎屏住了呼吸,生怕错过凌煜说过的每一个字。
凌煜看着他微红的双眼,那样澄澈透亮,他垂下眼睑,下定了决心般将照安纳入怀抱之中,充满暗示地在他的耳边轻轻落下一个吻: “所以,照安你还要躲着我吗?”
他想要的不是照安的仰慕,而现在他需要照安去区分、去确认——这份爱与占有。
感受着怀里人的轻颤,凌煜垂目,静静地感受着两人的心跳,等待着最后的答案。
照安从他怀里抬起头,鼻息间满是熟悉而安心的味道,鼓噪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伸出手指沿着脸颊轮廓描摹着他从少年起就一直爱慕着的人,最终情难自抑伸出双臂勾住他的脖颈,侧首轻轻地贴上了他的唇。
凌煜眸色一暗,扶在照安腰间的手指蓦然收紧,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紧紧相拥加深了这个吻。哪怕以后千般纠葛,万般无奈,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了。
第50章
没隔两日便已是大年三十,这天之后朝中大小官员便会休沐七日,喜迎年节。皇子府里也贴满了各式各样的窗花,红彤彤的,十分喜庆,管家和向冰一早就张罗着年夜饭。只是瞿禾和凌飞着实提不起什么精神,因为年底必有除夕夜宴,年节这种阖家团圆的日子,瞿禾和凌飞可都是要被考功课的。凌飞的功课倒是好交,吃多点,长胖点,逢人奶声奶气说两句吉祥话便可以了,不过饶是如此,面对众多的人数,凌飞还是觉得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