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如旭冲回去,将宛若死人的穆如期从榻上拎起来,疯狂地摇晃:“你凭什么说我不如你?!你就是个……你就是个太监,你居然说我不如你!”
已经疯了的穆如期傻傻地笑着,然后趁穆如旭不备,向他吐了一口口水:“哈哈哈,你当然不如我,你是个……你是个杂种……哈哈哈,穆如旭是个杂种!”
“杂种”两个字,就像是一盆冷水,将穆如旭彻底泼醒了。
他讷讷地松开手,任由穆如期跌在地上,痛苦地喘息,然后一步一摇晃地走到了殿外。
远处的小太监见状,立刻举着伞跑来:“殿下,您……哎呀,您的手怎么流血了?”
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掏出帕子,作势要替穆如旭擦拭伤口。
穆如旭却将他一把推开,独自跑进连绵的春雨里。
冰冷的雨丝砸在五皇子的面上,他无声地咧开嘴,笑着喃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他真的不如穆如期。
穆如期即便失去了东宫之位,即便身体残废,即便置身于冰冷的偏殿,无人问津,身上依旧流淌着大梁最尊贵的血。
不像他。
是个生母是狄人的杂种。
穆如旭在空无一人的宫道上,失魂落魄地走着,他跌了许多跟头,又无数次爬起来,浑身湿透。
但他的眼里逐渐迸发出了癫狂的光芒。
“就算我是杂种又如何?”穆如旭攥紧了伤痕累累的拳头,望向浸泡在雨中的金銮殿,“父皇,你……你也没有别的选择。”
不远处,抱着拂尘的长忠站在屋檐下,冷漠地注视着五皇子远去的背影,低声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查查,今日是谁当差。”
小太监机灵地跑开。
“不长眼的东西,怎么就让五皇子近了前太子的身呢?”长忠连连摇头,望向深红色的宫墙,叹了口气,“要出事啊。”
当夜,穆如归就收到了宫内传出来的消息。
夏朝生已经歇下,在榻上蜷缩成一小团,瞧模样,似乎护住了小腹,但穆如归知道,他哪里有那样的心思?
他只是觉得蜷缩着睡,舒服罢了。
穆如归将宫中传来的密信至于蜡烛之上点燃。
赤红色的火苗吞噬了布满字迹的信,也将他深邃的眸子染上了热潮。
穆如归迫不及待地将信烧完,走到榻前,将睡得迷糊的夏朝生搂在了怀里。
他在梦里哼哼唧唧:“九叔。”
穆如归心一软,哑着嗓子应了:“嗯。”
夏朝生翻了个身,抱着被子继续说梦话。
穆如归轻手轻脚地凑过去,凝神细听——穆如归的耳力也算是好了,奈何睡梦中人,说出口的话含糊其辞,就算再怎么听,也只能听出零星的词语。
穆如归又躺回来,轻轻掀开锦被。
夏朝生还在哼哼。
穆如归心满意足地吹熄烛台,身边的人忽然翻了个身,一脚踹过来——
夏朝生的劲儿不大,穆如归压根不在意,可他嘴里说出来的梦话,格外耐人寻味,穆如归不得不在意。
夏朝生委屈巴巴地撇嘴,嘟囔了句:“憋死你。”
穆如归:“……?”
作者有话要说:憋死你,有两种意思。
1,让你不说,憋死你。
2,嘿嘿嘿嘿,憋死你。
大家猜猜朝生指得哪一种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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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072
憋死你……
什么憋死你?
穆如归将夏朝生小心翼翼地拢进怀里, 抿唇思索片刻,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又伸手替他掖好了被角。
夏朝生在梦里舒舒服服地喘了几口气, 习惯性地抱住了九叔的胳膊,即便不清醒, 也选择了自认为最舒服的姿势。
穆如归瞬间将他的梦话抛在了脑后,安心闭上了双眼。
一夜好梦。
第二日, 夏朝生醒来时, 在府中瞧见了长忠公公。
长忠风尘仆仆地出现在王府,看上去是背着梁王私自来的,战战兢兢道:“王爷,您说这事儿……”
正说着,夏朝生走进了堂屋。
长忠连忙行礼:“王妃。”
“公公快请起。”他纳闷地询问, “今日也不是初一十五的大日子,公公怎么得空出宫了?”
“若是没有急事,奴才也不敢出宫, 实在是……王爷、王妃,五皇子殿下昨日去见了前太子殿下!”长忠深吸一口气, “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前太子殿下已然疯魔, 他说的那些疯话若是被五皇子殿下听去,怕是要多心啊!”
穆如归前日夜里就收到了宫里的消息,如今听长忠再次提起五皇子的身世,面色不变:“公公莫要担心, 穆如旭说是真的做出什么大不敬之事,我这个当叔叔的,自然要管。”
至于怎么管……那可就难说了。
长忠假装听不出穆如归言语之间的杀意, 频频点头:“有王爷这句话,奴才就安心了,至于陛下那里……王爷放心。”
内侍监并未将话说透,但是在场的三人心里都有了数。
“长忠公公是九叔你安排的人?”夏朝生等内侍监离去后,好奇地问,“陛下不会怀疑吗?”
“他不是我安排的。”穆如归却摇头,“他只是个聪明人罢了。”
长忠过早地看出了穆如归的野心与皇子的无能,果断地站好了阵营。
但,只要穆如归走错一步,长忠也会成为第一个倒戈之人。
“伴君如伴虎,他若是不聪明,也不会在皇兄身边这么些年。”
夏朝生点了点头。
穆如归说完,盯着他的面色看了半晌,觉得无恙,才问:“今日天气不错,可要出去走走?”“我想游湖。”夏朝生顺势点头,扒拉着手指盘算,“夏花新做了许多点心,我可以全带上。”
穆如归忍不住刮了刮他的鼻子,低低叹息:“小馋猫。”
夏朝生面颊微醺,想说自己现在是特殊情况,又顾忌穆如归隐瞒的心思,只好拎着衣摆往院外走:“那九叔帮我多吃些就是了。”
可穆如归又如何会抢他的吃食呢?
最后,还是由着夏朝生带了大一筐糕点,美滋滋地从上马车开始吃,一直吃到游船上。
和当初五皇子在灯会上乘坐的船不同,穆如归只寻了一艘小船,亲自撑船,带着夏朝生在湖上泛舟。
夏朝生吃了个半饱,趴在船边,伸手触碰凉丝丝的湖水。
穆如归看得眼皮子直跳,生怕他掉下去,干脆扔了竹篙,将他抱在了怀里。
夏朝生顺势倒下来,靠着九叔结实的胸膛,眯起眼睛欣赏远处的春景。
良辰美景,他嘴里说的却的话却是无光风月。
“九叔,我刚刚来时,看见咱们的马车路过了千金楼。”
穆如归明白他的意思,无奈道:“等会儿带你去。”
他又道:“不知道柴文轩得不得空……”
“只你我二人。”穆如归语速飞快地打断了夏朝生的话,“不必叫他。”
夏朝生忍笑“哦”了一声,假装没听见九叔话语里的酸意,微转了身,去看远处的风景。
上京城外,风景如画,澄澈的湖水倒映着碧空如洗,远处层峦叠嶂,雾气蒸腾。
“若是夏天来,就可以摘莲蓬吃了。”夏朝生收回视线,喃喃自语。
穆如归想起他腹中有了自己的骨血,眼神柔和:“等天气热了……”
穆如归原本想说,再带他来,却又想到夏日里夏朝生的肚子月份大了,怕是难走动,立刻心疼地抿起了唇。
夏朝生也察觉到了这一点。
他不着痕迹地敛去眼底的失落,轻快地转移了话题:“九叔,你看,那边也来了一艘船。”
两层的游船破开了清澈的湖水,从远处缓缓而来。
风里飘来悠扬的乐曲声。
“许是哪家人包的船。”夏朝生猜测道,“九叔,我们避一避。”
他来游湖,就是图个清静。
穆如归亦如是。
穆如归卷起衣袖,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小臂,然后单手撑着竹竿,将船缓缓划向岸边。
奈何,他们有心躲避,大船上的人却步步紧追。
“九叔,停一停。”夏朝生蹙眉道,“看看他们想做什么。”
穆如归也察觉到了大船有意追赶,放下竹篙,再次走进船舱,揽住了他的腰。
湖水荡起了涟漪,大船停在了他们身边。
歌舞声不知何时终止了,两道熟悉的声音飘进了夏朝生的耳朵。
“哥,人家游湖游得好好的,你做什么要搅扰?”
“你这就不懂了,今日来游湖的,除了他们,我没看见旁人……这不是缘分,是什么?”
“可……可人家不想见咱们,怎么办?”
“我的好妹妹,咱爹可是当朝一品大员,就算人家不想见咱们,自报家门以后,也得给咱们一个薄面吧?”
“万一人家……比咱们还富贵……”
“不可能!比咱家还富贵,那不得皇亲国戚?皇亲国戚谁会租这么寒酸的小船啊?”
夏朝生:“……”
穆如归:“……”
夏朝生紧绷的心弦松下来,懒洋洋地靠回穆如归的身前,打了个哈欠:“还真是说曹操到,曹操就到。”
大船上的,明显是柴文轩和柴姝两兄妹。
穆如归替他将额角的碎发拂开:“你不想见,不见便是。”
“见,为什么不见?”夏朝生却笑嘻嘻地摇头,“吓他一跳才好。”
他的性子里还是有几分顽劣在,试起坏来,穆如归看着都头疼。
柴文轩还不知道自己大水冲了龙王庙,趴在船侧,高声询问:“船上的朋友,我乃上京城柴府之人,今日在湖上相遇,实在有缘,可否愿意来我船上一叙?”
小舟静悄悄地飘在湖上,舟中之人并没有因为柴文轩的话,有任何的反应。
柴文轩诧异地眨了眨眼,望着自己满脸崩溃的妹妹,又高声说:“我是柴家的柴文轩!”
柴姝:“……”
“柴文轩可真是……”躲在舟中的夏朝生一时语塞,拉着穆如归的手,嘀嘀咕咕,“九叔,你快出去,他绝对会吓得从船上掉下来!”
穆如归:“……”
穆如归揉了揉夏朝生的脑袋,然后依言从船舱中钻了出来。
另一边。
大船之上的柴文轩喊得口干舌燥:“我爹是当朝一品大员……你,你怎么还不……”
穆如归在柴家小公子聒噪的念叨声里,站在了船头。
柴文轩剩下的话瞬间演变为了尖叫。
柴姝也吓了一跳,但总归表现得比兄长淡定许多:“给王爷请安。”
正说着,夏朝生撩起了船舱上的布帘,笑眯眯地打量仍在尖叫的柴文轩:“柴公子好兴致。”
“夏……夏……夏……”柴文轩盯着夏朝生的脸,意识到方才自己在喊话的时候,他一定在船舱中偷笑,便咬牙切齿道,“王妃。”
“免礼免礼。”夏朝生笑眯眯地抬手,“你我之间还行礼,多见外啊。”
柴文轩气得快要晕过去了。
偏偏夏朝生还在笑着调侃:“再说,柴大人家的公子包的船,我可不敢坐。”
“家兄口出狂言,还望王爷和王妃恕罪。”柴姝连忙告罪。
他也不是真的想要为难柴文轩,点到为止:“今日是我和王爷听见柴兄的话,可以当玩笑,一笑了之,若是换了旁人……”
“王妃说得是。”柴文轩也意识到了自己行为不妥,垂头丧气地行礼,“当真是祸从口出。”
夏朝生又钻回了船舱:“时辰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
柴文轩闻言,急急地追问:“不来船上坐坐吗?”
他动作微顿:“我与王爷也要回府了。”
柴文轩这才作罢,再次拱手行礼,谁知脚下一滑,竟然真的像夏朝生方才开玩笑时说的那样,从船上一头栽进了水里。
——噗通!
柴姝捂着嘴,小声惊叫,柴府的侍从也惊慌地扑到了船边,接二连三地脱下衣服,跃入水中。
春寒料峭,柴文轩掉入水中后,崩溃地叫嚷起来:“救命,救命啊!”
钻进船舱的夏朝生循声,慌张地跑出来:“怎么……怎么就掉进水里了?”
说话间,柴府的下人已经将柴文轩连拖带拽地带回了大船。
浑身湿透的柴文轩冻傻了,呆呆地坐在船头,等柴姝拿来毛毯,才后知后觉地哆嗦起来:“好冷……”
“兄长也真是的。”柴姝急急忙忙地吩咐下人去拿手炉,懊恼地嘀咕,“怎么就掉进水里呢?”
“肯定……肯定是夏朝生笑话我……害我……”
“兄长说什么胡话?那是九王妃。”
“怎么,他……他嫁入王府,成了……成了王妃,我就叫不得他的名字了?”柴文轩不甘心地嘟囔,“我只认……只认他是夏朝生。”
柴姝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还好王妃为人和善,也认你这个朋友。”
“那是……那是,我和朝生,年幼……年幼相识,要不是……”柴文轩缓了缓,语气低沉下来,“若不是他跟随了前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