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莫要提陈年旧事。”柴姝心思细腻,早已看出夏朝生和穆如归之间的情意,连忙提醒,“如今九王妃与王爷关系亲近,王府与侯府的关系自然也好。爹爹时常说,日后大梁的江山,只有在王爷手里,才会守住……兄长要时刻谨记,总有一日,他们为君,我们为臣,关系再好,尊卑也不能忘。”
柴文轩吸了吸鼻子,难为情地低下头:“爹爹也说过,你若为男子,入仕为官,柴家必定光辉百年。”
柴姝眼神里滑过一丝痛楚:“我为女子,自是不能像兄长那样,施展抱负,所以兄长要更加小心,不可再日日纨绔度日了。”
陈文轩连忙点头:“妹妹说的是,兄长必定将妹妹今日所说之话,牢记在心中。”
“行了,快进船舱里换身衣服,小心着凉。”
柴文轩忙不迭地点头,回到船舱中,又是沐浴又是更衣,但几日后,在王府中的夏朝生,还是听到了柴家小公子感染风寒,下不来床的消息。
夏朝生兀自笑了许久,穆如归都怕他笑得肚子疼,伸手轻轻按压着他的小腹:“小心别伤了身子。”
“九叔,你说……你说,柴文轩怎么那么好笑?”夏朝生揉着眼睛,吩咐在一旁忍笑的夏花,“去,在库房里挑几根山参,不拘什么年份,只要是参就行,都用盒子包好,送到柴府。”
“奴婢知道了。”
“还有,帮我给柴文轩带句话,就说……春日湖水冰凉,柴小公子还是要善自珍重才是。”夏朝生说完,又在穆如归怀里笑作一团。
穆如归任劳任怨地继续替他揉肚子。
夏朝生笑完,喝了水,安静片刻,再次作起妖:“九叔,你有没有觉得,我近日胖了些?”
穆如归浑身紧绷:“嗯?”
他装模作样地按住小腹:“九叔,你没感觉出来吗?”
穆如归愈发紧张:“许是……许是你甜糕吃多了。”
言罢,当真唤来秋蝉:“从今日起,不要给王妃甜糕了。”
夏朝生:“……”
夏朝生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憋闷地冷哼:“胖就胖吧,甜糕总是要吃的。”
“可是你已经吃了许多……”
“我要吃。”他不管不顾地说,“九叔,我胃口不太好,只有吃甜糕舒心些。”
穆如归立刻应允,甚至另找来专门做甜糕的大厨,养在王府中,变着花样给夏朝生做。
夏朝生这边日子过得舒心,在皇子府中的穆如旭就没么舒心了。
穆如旭得知了自己的出身,也顺势意识到,原来多年来的努力,都是无用功。
梁王无论如何,也不会立一个有狄人血脉的皇子为储君。
他就算做得再好,也不可能继承皇位。
“凭什么……”穆如旭喃喃自语,“就因为儿臣身上流着狄人的血?可……可儿臣也是您的亲生骨肉啊……”
侍奉穆如旭多年的小太监于心不忍,硬着头皮跪下来:“殿下,若您心中还有大志,为何要困在区区皇子府中?”
五皇子将桌上物件尽数推在地上:“你想说什么?!”
“殿下!”小太监重重地磕着头,“您是天潢贵胄,陛下亲生的皇子,就算身上有狄人的血脉,又如何?难道还要让如奴才一般残废之人,登上皇位吗?难道殿下甘心屈服于黄口小儿之下吗?”
“我自然不甘心!”五皇子自嘲地笑道,“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父皇若是下了圣旨,我此生再无翻身之力。”
他不过是个手无实权的皇子,就算再不愿意屈服于命运,又能如何?
小太监却不认为穆如旭没有反抗的余地:“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常年服用所谓的仙丹,内里早已虚透,若是殿下在丹药中做一些手脚……”
“放肆!”穆如旭猛地提高嗓音,打断了小太监的话,“你竟敢……你竟敢……”
小太监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穆如旭的怒斥声却忽地戛然而止。
他望着窗外衰残的春意,视线的尽头是皇城巍峨的宫墙,心底的欲/念终是压过了理智。
“去……去查查……”穆如旭嗓音颤抖,额角滑落豆大的冷汗,“父皇……父皇什么时辰用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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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073(二合一)
梁王何时服用丹药, 又用多少,从来不是秘密。
五皇子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握了时辰。
还是那个小太监, 跪在他脚边,极力劝阻:“殿下, 先下手为强啊!”
穆如旭面色苍白,短短几日间, 就已经骨瘦如柴:“现在下手, 于我何益?父皇才说过,我与皇位无缘,就算我真的篡改了立储的诏书,朝臣们也不会支持我。”
更不用说那些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他身份的谋士们,倘若梁王真的驾崩, 绝对会第一个站出来反对他登基。
“殿下,可是要逼宫?”
“逼宫?”穆如旭惨笑出声,“你让我拿什么逼宫?我既不像前太子, 手里有金吾卫可用,亦不如九皇叔, 统领玄甲铁骑……我倒是想逼宫,但我有什么资本逼宫?!”
小太监沉默片刻, 幽幽道:“既然无法逼宫,殿下只有一条路可走了。”
穆如旭点头:“是啊,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那就是在梁王临终前,更改那道立储的诏书。
此举着实凶险, 但若是成功……他多年的努力,就不算白费。
“行了,你下去吧, 我再想想。”穆如旭将小太监赶走,独自坐在殿内,颤抖着从袖笼中取出了一方小小的木盒——这个木盒竟与梁王藏于袖笼中的木盒一模一样,里面也放着两颗“仙丹”。
只是这两颗仙丹,不是用来延年益寿,而是用来夺人性命的。
穆如旭捻起一颗丹药,手指微微发颤。
他回想起多年来,为了储君之位付出的心血,痛苦不堪。
“父皇……”穆如旭垂下头,嗓音哽咽,仓惶将仙丹收入木盒中,再也不想看到般,将木盒塞进了袖笼。
他不是从小深受梁王喜爱的穆如期,脑海中并未有太多与父皇濡慕的回忆。
可梁王……也并非绝情之辈,就算知道他身体里流着狄人的血,依旧将他当做皇子来培养,甚至为他寻了位出身高贵的养母,让他在朝堂之上立足。
但是,懦弱的情绪只出现了一瞬,穆如旭很快收住了泪,眉眼间浮现出决绝的狠厉。
“父皇当我是一颗制衡穆如期的棋子罢了。我只是个棋子……他只是在利用我……对,他只是在利用我!”
他按住袖笼,指腹死死地抵着木盒的边缘,心里的犹豫消散殆尽,目光极近癫狂:“父皇,休要怪儿臣心狠,是你……是你逼儿臣的。”
“……来人!”
候在门前的小太监循声跑了进来。
“天暖了,再过几个月,父皇又要去骊山围猎了吧?”穆如旭眯起眼睛,伸手摸着下巴,语气森然,“年前,父皇以为狄人攻破了嘉兴关,仓惶逃去骊山,丢足了颜面,所以定会将三月的春猎搞得声势浩大,以证明大梁国力强盛……骊山不比皇城,我若动些手脚,很难被人发现。”
小太监谄媚地附和:“五皇子殿下真是好计谋……若是十一皇子殿下不在梁王身边,咱们肯定更好谋划。”
“穆如意一个黄口小儿,就算去了骊山,能做什么?”穆如旭不屑地冷嗤,“他连马都不会骑,勉强逮住一只兔子,都是撞大运……不过,你说得也有些道理,若他不在父皇身边,就看不见父皇立储的诏书,自然也没办法妨碍我的大事。”
穆如旭目光闪烁:“到时候,我在骊山直接宣布父皇的圣旨,登基继位,掌控金吾卫,还有人会反对我登基?就算是远在上京的穆如意心有不满,或是朝臣真有异心,听闻消息,为求自保,也只能俯首称臣。”
“殿下所言极是!”
“行了,去安排吧。”穆如旭不耐烦地摆手,“你先让暗卫去解决那些猜出我身世的谋士……我不想听到任何关于我母妃的胡言乱语。”
“奴才这就去办!”
“还有,我记得朝中仍有几位大臣站在我这一边。这些时日,让他们多写些弹劾我的折子。”
小太监不解地问:“殿下,这又是为何啊?”
“父皇多疑,多写些弹劾我的奏折,他反而会对穆如意起疑心。”穆如旭淡淡道,“反正父皇不愿再见我,就算他不对穆如意起疑心,多几道弹劾的折子,于现在的情况而言,也不会更糟糕了。”
“奴才知道了。”小太监深深一跪,迈着小碎步,走到门边,掩上了门。
院外阳光明媚,上京城中春色深深,连风都是暖洋洋的。
本该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时节,夏朝生却趴在榻前,吐得撕心裂肺。
穆如归心疼地拍着他的背:“来,喝口水。”
夏朝生艰难地撑起上半身,将自己摔在穆如归的怀里,费力地喘息:“九叔……”
他嗓音软糯,眼眶发红,直让穆如归的心也跟着碎了。
男子怀孕,本就要用易子药改变体质,夏朝生的身子又虚弱,故而月份稍微大些,反应就来了。
起先,他只是胃口不好,后来,吃什么吐什么,连最爱的甜糕,都闻不得味道。
穆如归整日陪在夏朝生身边,都准备好坦白他有孕之事了,他却在吐后,苦中作乐地哼哼:“我是不是要死了?”
穆如归:“……”
夏朝生捂住脸,假装抽噎:“九叔,我命不久矣了。”
穆如归:“……”唉。
穆如归将他抱在怀里,无可奈何地叹息:“别瞎想。”
夏朝生透过指缝瞧见了九叔的神情,差点被逗乐,但他的唇角尚未勾起,就因为胃里泛起的恶心,再一次趴在榻前,干呕起来。
万幸的是,天坤道人下了山,来到王府,又为夏朝生开了药,连那整日不见踪影,据说已经云游到幽云十六洲的薛神医,也寄来了安胎的药方。
“王妃虽精神不济,但面色中透着红润,想来是那子母蛊起了作用。”天坤道人替夏朝生诊完脉,走出卧房,站在屋檐下,笑眯眯地与穆如归耳语,“王爷大可放心了。”
穆如归并未仔细问天坤道人如何察觉到了子母蛊的存在,只是同样压低了声音,不满地问:“还不能将有孕之事,告知于他吗?”
“王爷,贫道从不打诳语,只是……贫道掐指一算,王妃近日,还有一劫,且与身孕有关,切莫大意啊。”几日不见,天坤道人终于说了实话,“王妃命数奇绝,绝非常人,走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
穆如归浑身一震:“一劫?什么一劫?”
“贫道也只是算出了劫难而已。”天坤道人缓缓摇头,“还请王爷莫要再追问了。”
天机不可泄露。
穆如归明白天坤道人的犹豫,但他听着屋内夏朝生干呕的声音,还是心如刀绞,恨不能逼着天坤道人将话说明白,连夏花端来的药,都因为焦虑而拿不稳,指尖微微颤抖,泼泼洒洒了大半。“王爷,您小心些。”夏花看得头皮发麻,紧张得恨不能将药夺回来,“这可是天坤道人亲自熬的药啊。”
言下之意,这药珍贵着呢,您怎么给洒了?
站在一旁的天坤道人连忙说:“无妨,只是一味药而已,贫道再去煎。”
穆如归心不在焉地颔首,急匆匆走进卧房,将夏朝生从榻前扶了起来。
他蔫嗒嗒地垂着脑袋,认命般吞咽着苦涩的药汁,那张好不容易养出点肉的小脸,又瘦回了当初刚吞下易子药时的模样。
穆如归狠狠咬住牙,忽地恨透了自己。
若不是他,朝生何须遭罪?
“九叔,你说……咳咳。”夏朝生苦中作乐,继续扮演着“无知”的角色,“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命不久矣,你……你咳咳,你摸,我肚子上还有肉呢。”
他边说,边将穆如归的手按在了小腹边。
那里的确软绵了些许。
穆如归心里一热,低头敛去眼底的疼惜,将头埋在夏朝生的颈窝里,喃喃道:“嗯,你定然无事。”
他精疲力竭地搂住九叔的脖子,听着九叔沙哑的嗓音,眼里滚下一串泪珠。
痛苦吗?
痛苦。
幸福吗?
……很幸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夏朝生“病重”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上京城,却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连梁王听了长忠的话,也只是抬了抬眼皮,百无聊赖地问了句:“又病重了?”
梁王甚至开起了玩笑:“这回,朕的九弟没有再往家里买棺材冲喜吧?”
“九王爷怎么会继续干糊涂事呢?”长忠掩唇轻笑,“不过陛下,这回的情况似乎比往常还要凶险,王爷还上了一道折子,特意说明,自己要在王府中照顾生病的王妃,近日就不上朝了。”
“他平日里也不常来……不来便不来吧。”梁王随意点头,又补充道,“对了,去库房里寻些好的补药,送去王府。毕竟是朕亲手赐的婚,面子上,总不能太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