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沈瑄禾

作者:沈瑄禾  录入:10-26


他好像没办法理直气壮的和萧寄北说理,他心里住着一日午后的阳光,落在当时飒拓意气的少年郎眼里。

彼时悸动,便已深种。

李云赋走在三岔路口处,往左是军营,往右是城中,李云赋想昨日匪患亦不知如何,他怎么好意思为这点私事牵肠挂肚,待水患解决后再说吧。

他往右走。

却看见昨日空旷的街道,七零八散的落了几个牌匾,还有五六个被推到的空摊位。

大雨不留情的砸落,李云赋心头一跳,站在破败的牌匾旁,看着上面倭寇尖刀砍过的木痕……

巷尾传来一阵喧哗声。

李云赋跑了过去,几个穿着蓑衣的捕快抬起了两幅竹子担架,地上的血迹被雨水冲的稀薄,周遭是一片咒骂之声,“第三回了!!!朝廷派来的兵马便是眼睁睁看着我们百姓去死的吗!!!”

“呸,什么常胜将军,分明是缩头乌龟!”

“倭寇丧心病狂,居然连孩子都杀!”

孩子……李云赋从人群中挤出,靠近那两幅草席盖着的尸体,他伸出手,被一个捕头拦下,他说:“都察院佥都御史李云赋。”

那捕头恭敬的替他掀开了草席。

露出一张被尖刀划破到看不出本来样貌的脸,李云赋神色大变,他立即掀开了另一张,里头是个一刀从正中劈开的幼童,手里还死死抓着一把伞,像是武器一样。

那把伞……

李云赋双手放在额头,向后不稳的退了两步,他本可以救这对母女的。

天空呜鸣出声,淅淅沥沥的雨越下越大,乌云低密,一道紫光从李云赋头顶高空炸开,城中的人心有余悸,四下退散,唯留李云赋一个人在暴雨里独立。

他错信了吗?

昨日鲜活娇俏的生命,今日便化作了两幅饱受欺辱的冰凉尸体。

为何会让倭寇侵害百姓!

萧将军的兵呢?阵呢?在等什么?

李云赋失魂落魄的靠在了边角的摊位后面,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

不知过了多久,响起了踏水的脚步声。

李云赋怔仲抬头。

来人蹲了下来,抚摸着地上残留的血痕,悲怆的说:“小民无能……”

李云赋木讷的向前走去,他蹲下来问:“先生,是如何知晓有倭寇偷袭?”

封白衣艰难的转过脖子,双眼通红,他看到李云赋的时候愣了下,又抬眼望了望大雨倾盆的昏沉天空,他落下两行清泪,“大人若有心,便去城防看看。”

“琴瑟击鼓,以御田祖。以祈甘雨,以介我稷黍,以谷我士女……”

封白衣哼着一首洛江百姓农耕时唱的小调,一路远去……

百姓的愿望不过是安居乐业,求甘霖,求丰收,求家小无忧,可天公不作美,连人祸也不可挡。

李云赋落下泪来。

同他一道而去。

……

已是春末,京城逐渐回暖,枝头的一只黄鹂在榉树上歇脚,又来了只比它大一些的、颜色更为艳丽的黄鹂,一脚踹开了它,大黄鹂抖了抖漂亮的羽毛,心安理得的鸠占鹊巢。

盛意走了过来问:“老爷不是要出门,在看什么?”

沈是笑了下,指了指树上问:“这是什么鸟?”

盛意说仰头望去,“黄鹂啊,叽叽喳喳的吵死了!是不是吵到老爷了,看我把它打下来!”

盛意丢起一块石子,那黄鹂反应灵敏,展翅向苍穹飞去。

顺和本欲截下这只体格庞大的黄鹂,看看会否有问题,见盛意一个石子打不着,气的跳脚,竟飞身要去追,他服了这个小祖宗了,连忙将盛意从最高的树枝上抱了下来。

沈是琥珀色的眼珠一转,算了下时辰,大理寺的人应差不多到了孟府,他扶正冠帽,腰间别着“子安斋”的玉牌。

昨日自柳长泽府中归来,他便先去了“子安斋”要了孟洋贩卖私盐的实证,不曾想柳长泽蓄谋已久,竟连人线路都扒了个透,还存了一批崇明的货……

这是扳不倒柳家,也斩他一个孟金山啊,柳长泽还真是不做赔本买卖,左右都是他赢。

惨的是即将被灭族的孟洋,和自跳火坑的沈是。

但这坑他必须跳,因为柳长泽弄错了方向,要狗咬狗的不是柳家,而是另有其人。

柳长泽一味往柳家引火,只会适得其反。

沈是到孟府的时候,大理寺的人围了一圈,和孟府家丁僵持不下。

他敛眸,孟家权势竟积威重到官府都畏惧,这本账簿后面枝蔓,只怕剪了便是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国本动荡不已。

沈是明白,圣上不可能斩草除根,只会杀一儆百。

谁是这个一呢?沈是、柳长泽、圣上都希望是柳家。

但他知道,柳家不会出事,因为柳家身前还有一只替罪羊在等着。

至于孟洋,便是弃子一枚。

沈是下令开门。

同僚紧张的说:“昨日我们查了门店,并无发现与私盐有关之物,若是单凭空口直言闯府,只恐日后他伺机报复,少卿三思……”

“我负责。”沈是沉声说:“开!”

官兵上前。

只见,那嵌金点珠的府门缓缓拉开,孟洋一身宝蓝色挑银金山海毕方图腾华袍走出,他神情泰然,拱手时带动头顶的十二银尾的步摇晃动不已,这样的装扮十分亮眼,甚至累赘,但配上他俊秀细长的五官,反倒是添了几分邪性和贵气。

“沈兄来访,有失远迎。”他看了下门外一众人说,语气惊疑的问:“这是?”

沈是闻到他身上熟悉的香气,然后将腰间“子安斋”的玉牌拿出说:“孟兄,子安斋状告你贩卖私盐,我们大理寺依法行事,需查你府邸、店铺五日,你不会介意吧?”

孟洋侧身,伸手做了个请进的姿势,“身正不怕影子斜,沈兄随意。”

“孟兄深明大义。”沈是挥手,官兵涌入。

孟洋说:“自上次灯会后,忙于奔波赈灾济民一事,还未曾见过沈兄,我与夫人都十分挂念。沈兄不若让他们先查着,我们去雅室点茶叙叙旧。”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这是沈是第一次进孟府,果不其然,满室都是那阵香气,独一无二只属于虞书远和孟洋的香气,也是他猜出孟洋与私盐一事相关的引线。

他看到虞书远正在点茶,拿着一个茶筅正在做咬盏,但她手无力,搅了一会也是不见沫起,而是绿钱浮水,清清的一片。

沈是说:“书远的手,似乎好了些?”

孟洋握住了虞书远的手,沿着天目盏的杯壁转动,他手法精湛,竟将这老了的茶水,重新打出了茶乳来。

虞书远想要什么,他都会给的。

虞书远挣开了他,伸出青葱般的玉指,端起茶递给了沈是,她声色清冷的说:“不抖了。”

正文 第84章 折磨

沈是接过茶,看着她腕间的一道疤失了神,想起了柳长泽咬的那一口手。

虞书远忘不了徐青君,柳长泽也放不下那个人。

他忽然有些理解了孟洋的苦。

喜欢的人,心有所属,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情。

婢女端一碗药进来,孟洋接过,用勺子搅了下,吹了下热气,递给虞书远:“书远,到喝安胎药的时辰了。”

沈是敛眉,不忍相看。

那碗药,是安胎药,还是挑出陈伤的毒刀呢?

虞书远充耳未闻的继续碾磨着茶汤,她姿势优美,手法翩跹,若不是失了力度,只怕京城的斗茶圣手都要让她三分。

孟洋半悬着的手放了下来,坐在了虞书远旁边,手贴上了她小腹位置,温柔的摩挲打转,他叹了口气:“大夫说你体弱,所以四个多月了,也不见显怀,你便是怨我,也不要为难自己身子。”

虞书远挑着冷眉杏目看他,但她是美的,美的这样无情的神态,都带着天生的一段勾魂韵脚,显得深情又冷漠。

沈是想,深情是无法凭空捏造的。

孟洋突然笑了下,抬头朝沈是说:“夫人总是不饮安胎药……”沈兄也替我劝两句吧。

虞书远将打的叶汤分离的茶,放置在孟洋面前,堵住了他要说出口的话。

她对孟洋用外人逼她就范的伎俩,太熟悉了。

她不想让沈是为难,又或者……觉得孟洋可怜。

这杯茶是不成样的,但孟洋却如获至宝一般欣喜,露出了一个像孩子得到糖一般的笑容。

他一边抚摸着虞书远平坦的小腹,一边甜蜜的说:“我饮茶,夫人饮药好不好。”

沈是觉得诡异又疯魔,像是在看两个戏台上被涂满厚厚脂粉的假面人,唱一出粉饰太平的戏码,骗了自己,也骗了他人。

沈是心生凄凉,虽说孟洋咎由自取,死有余辜,但他不讨厌孟洋,捧出一片赤诚真心的人,着实让人厌恶不起来。

他不由的想,若是柳长泽的意中人还在世,他又当如何自处?

这一对比,他便觉得自己算幸运了,起码还有个正大光明追求的机会。

可孟洋没有,情不逢时,强取豪夺的债,终将要偿还。

虞书远伸出手去碰那碗药,神情倒像是要砸了它。

孟洋习以为常,他煮了很多,虞书远无论闹多大的脾气,他定下的事情,是不容反抗的。

沈是忽然伸手盖住了药碗,他轻声打破僵持,“孟兄,茶消药效,还是歇两个时辰在喝药吧。”

好梦不长,能珍惜的时间,便不要浪费在无谓的纷争上了。

窗外有鸟儿被来往的官兵给惊扰起飞,沈是想,那只假黄鹂也该送到了。

——前年旧事,望君莫忘。

他特地临摹了琉璃台那块邀请牌上,孟洋的亲笔字迹。

孟洋一听不益于虞书远身体,便招手唤了人来,同婢女嘱咐道过两个时辰在端来。

婢女上前端药,虞书远看了一眼帮助孟洋解围的沈是,然后对婢女说:“放下。”

婢女求助似的向孟洋看去。

孟洋点头。

虞书远伸手缓缓的端起那碗药,她手抖的厉害。

“书远,不可……”沈是阻止道。

孟洋平静的覆上了虞书远的手,帮她扶稳了碗:“夫人要做什么?”

虞书远挑眉看着他说:“喝药。”

“好。”孟洋笑了一下。

沈是愣了,孟洋岂会拿虞书远身体开玩笑,他似有所感,该不会……

只见,孟洋低头就碗,一口饮尽,“喝完了,夫人可满意?”

室内清香萦绕,虞书远凝视孟洋良久,然后用一旁点茶时搁着的巾帕,擦了擦孟洋嘴角的棕褐色药汁,温柔的像深爱的情人,她慢条斯理的说:“还不够。”

孟洋忍不住苦笑出了声。

那要怎样才够呢?

他自诩天下没有他算不来的账目,可这笔情账,他却束手无策。

这一个月,孟洋无数次回想起上元节虞书远舍身救他那一幕,他一直以为虞书远恨他、怨他、从未在意过他,所以他始终抱有一线幻想,若是有一天虞书远接受他了,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他们就不用在彼此折磨了。

十年、二十年、五十年,只要能有这一日,孟洋都等得起。

可真相永远过分残忍。

孟洋等来这一日,而他和虞书远只剩下了 互相折磨。

他觉得药汁在舌尖很苦,若不是碍于沈是在,他也想让虞书远尝一下,真的很苦。

他张开干燥的手掌,握住了虞书远的手。

明明手软如棉,心却比铁硬三分。

这样的笑声,听起来令人心碎。

沈是原来不懂,只觉得孟洋是个笑面虎,如今初识情爱滋味,才知其中苦楚。

他看着那碗被孟洋饮尽的安胎药发呆,想起昨日柳长泽骂他的那些低贱字眼,也是这般卑入尘埃又甘之如饴的姿态吧。

“阿是。”虞书远开口唤道。

“嗯?”

虞书远将案上的香料放入了香炉里,霎时满室馥郁,沈是轻嗅,这是崇明的香,是虞书远的香,是孟洋的香。

虞书远慵懒的睁着杏目问:“这香名为‘沅梦枕’,阿是可喜欢?”

“虞书远!”孟洋猛地攥紧她的手,站了起来,失态的低吼道。

虞书远满意的笑了起来,她低声念道:“帝汶白檀3克,波罗海的琥珀2克,加入木樨、乳香、炼蜜……”

“虞书远!”孟洋脸色变得凶狠,他向前逼近虞书远。

沈是旋即站起,将案上摆设的雅致折扇抽出横过两人之间,窗外传来大理寺查府时乒乒乓乓的搜索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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