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沈瑄禾

作者:沈瑄禾  录入:10-26


整个屋内一阵饭馊味和俗香掺和一块,让人几欲窒息。

但沈是很淡定,拿纱幔裹在了脸上,波澜不惊。

时隔两日,沈是又累又饿又困的想,上辈子都没学言官绝食上谏过,这辈子竟然被柳长泽逼到绝食。

若是柳长泽再不来,可能就要收尸了。

直到夜里,沈是强撑着精神躺在床上伪装沉睡,太久的缺水和绝食让他几乎失去了敏锐性。

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动静,无声的笑了下。

他没有睁眼,有人将他裹上薄衾,遮住身上的囚服,抱了出去。

夜里的青楼是最热闹的时分,柳长泽漠然的将沈是的脸压向自己怀中,不让别人窥见分毫。

沈是自他怀中睁眼,听着他胸膛有力又规律的跳动声,渐渐失去了意识。

有水自他唇边润过,他立马就醒了,生理上的缺水让他不自觉的需要更多。

柳长泽见他醒了,直接拿杯子对着他嘴胡灌,溅的他满脸都是,他挣扎的摸了两把,“侯、侯爷……我自己来……”

声音干涩的难听。

沈是想把自己舌头给咬断,真是毫不美好的重逢。

柳长泽看他无碍,便去拉开了门,几个婢女鱼贯而入,而柳长泽却要走了。

沈是立马从床上跳了起来,“侯爷别走……”

嗓子像被马车碾过一样的疼。

而且难听。

柳长泽不该理的,却还是停下了脚。

沈是抢过婢女手中的茶壶,这种时候来竟还要倒至杯中,一杯接着一杯的饮,喉结不安分的上下滚动。

然后他看见杯中自己的倒影……

丑的人神共愤,满脸的麻子,还有一条奇粗无比的眉毛,若不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没变,沈是恐怕以为自己又重生了一次。

怪不得柳长泽敢放人进来伺候他……

沈是喘顺一口气,他实在不愿以这幅尊容面对柳长泽,于是低垂着头,说,“侯爷,我知道账本下落……”

柳长泽毫无感情的看着他,“说。”

“我要先见一面虞书远。”

柳长泽反手给了沈是一个耳光。

这力度很大,透过假面都泛出红来。

“沈是,我对你的容忍已经到了至极。”

周遭的人看这个气氛,早已识趣的退了出去。

沈是被打的眼冒金星,他多日坐牢和绝食,身子早是风一吹便倒了,他步履轻浮的向旁退了两步,甩了下头,精神了些,而后用手擦去嘴边血迹。

他说,“侯爷要如何惩治我都行,请让我见虞书远一面。”

柳长泽逼近他,“见面,好让宋阁老救你吗?”

沈是震惊的看着他。

“霞红樱落,芭蕉透绿。”柳长泽扯住他襟口,“你想不到吧?虞书远得知你身死,竟留此语传书宋阁老,然后独自赴霞山,放火烧死孟洋,取得账本送至内阁。”

“与此同时,文舍人上书私盐之计,深受荣恩,带兵捉拿孟洋,却这么巧……”柳长泽将他半身提起,逼他抬头注视“这么巧!柳弥已进宫上谏孟府所有罪证!”

最知晓孟洋腌臜事的,不是柳长泽,而是柳家。

唯一能将柳长泽剥离此次事件的,也只有柳家。

柳长泽咬牙,“你还真是好本事,新党旧党一个不落的卖好。”

只有他白白为人做了嫁衣。

正文 第98章 骆驼

这的确是沈是要的结果。

但不对。

沈是在听到第一句虞书远留书“霞红樱落,芭蕉透绿”的时候,他的脑子就乱似一团麻。

孟洋不可能害虞书远,他只要不写休书,论罪株连九族时,虞书远都难逃死劫。

既然写了,又为何要将虞书远推到风口浪尖上……

柳长泽气极的甩开了他,沈是撞到墙上,无力的坐了下来。

柳长泽居高临下看着他,冷嗤一声,“收起你的心思,阁老府护不住你,也护不住虞书远。”

柳长泽要做什么?!

他来不及思考,连忙跪了下来朝柳长泽磕头,“所有事情皆是我一人所为,虞书远毫不知情!”

“东窗事发才认罪,太、迟、了。”

柳长泽头也不回的往外走,沈是膝行追上,抱住了他腿,哀求道,“侯爷放过她……放过她……”

沈是虚弱的身体里力气小的可怜,柳长泽抬腿便走,他也无法阻拦,怎么办……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侯爷!”沈是朝柳长泽背影喊道,“账本是假的!”

他想起孟洋说的“报恩”。

孟洋报的恩不是答案,而是提醒。

只是他被关了三日,与世隔绝,否则应该是来得及阻止的。

柳长泽脚步微顿,他面色沉了下来。

沈是边想边说道,“孟洋不会害虞书远,他故意给假账本是想将幕后的人一网打尽,糟了,内阁要出事!!!”

奉安有危险!

若是写了满朝文武贪污受贿的账本是假的,寻不到铁证,那由内阁传上去的这本书,就是诋毁,是污蔑。

柳长泽锁上门,沈是直接冲上门扉,死命的拍门,“放我出去!!!侯爷,阁老要出事啊!是我害了阁老,侯爷,放我回去!!!等到账本呈圣,就来不及了啊!!!”

……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

宋奉安在书房写下几个力透纸背的大字,挂在了院外的架子上,夏日的热风一吹,不一时,便干了墨。

“阁老的字,越发遒劲了。”老管家说道,“为何不将下面几句也写了?”

宋奉安摆手,“老了,不敢临曹公壮志。”

老管家笑道:“阁老尚未知天命,老奴才是真的老了……”管家行至架子旁,将字迹缓缓取下,怜惜的摩挲,赞叹道,“记得阁老刚开始学字的时候,还找老奴代笔,而今再也学不了阁老的字了……”

宋千金知礼恰巧路过听到,“管家你胡说,父亲怎么可能寻人代笔……”

宋奉安同老管家相视一笑,却没多言。

宋知礼见着副被排挤在外的模样,努嘴有些生气。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老管家对宋知礼念了这两句,神色颇为怀念,“小姐不知,阁老曾经还因看了这两句诗,便离家闯荡了好几年呢。”

宋知礼震惊的看着古板父亲,脸上写满了不信。

宋奉安老脸窘迫,但面上却森严的制止道:“莫在小辈面前胡言。”

宋知礼打了个哆嗦,老管家果然在胡言乱语,父亲这种言唯守中,正派刚直的人,怎么可能做这么出格的事,若不是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估计父亲都能把《礼记》学那岳飞,刻在身上明志。

老管家自知失礼,躬身说:“阁老恕罪。”

“恕什么罪,我还能和你摆架子么。”宋奉安笑了下,老管家照料他一辈子,同父亲也没什么区别了。

宋知礼见他们无事,便不理会的往竹林走去,夏日的竹,色泽是最绿的,最朝气蓬勃的。

几只黄鹂从枝头飞过,向晴空中远去。

宋奉安上前看了下字,觉得有几分熟悉,又谈不上来是什么熟悉,他无意识的抚摸着,感慨的说,“先帝替我抹过错,子卿托我顾门生,我享了一辈子的虚名,却救不了当年国势羸弱的大齐,也拦不下外戚之祸,好像除了规劝,这辈子也没做什么有益于民、于国的事情。”

“阁老早年赴远方治水救疫,救民水火,又亲历耕种,因天之时,分地之利,教民植种,以至百谷时茂,民生富饶。返京后又开创私塾,提案寒门入科举,允许投牒自进,为天下学士之师。”

老管家叹道,“若阁老都算无益于家国,这天底下怕是没有贤士良臣了。”

宋奉安没接话,忧思难散,旁人皆赞他,但他始终觉得名不副实,有愧于心。

他手卷起曹公旧句,心情越发沉重,直到最后一个还有些湿润“海”字,他突然将字全部打开,然后急忙赶去书房,将新著的《植时之术》翻开。

这本书他写了四年,早年的纸张都有些黄了,字迹干得像枯叶,最新书的尾章,却好比六月的竹,干净鲜活。

宋奉安策马去了内阁,他拿起暗锁打开了库房,取出了虞书远交给他的那本账本,他从头翻至尾,虽有故意做旧,但这纸张和墨迹的都是新的,带着鲜活的韧性。

中计了。

他若此时将账本取出,便是有意包庇奸臣。若是不取,便是污蔑群臣。

又或者他可以找个替罪羊去偷,虽然会背负点不好的名声,但时间久了,也不会牵扯到他身上。

但他不会。

他怜惜天下读书人。

堂外响起敲门声,宋奉安将账本放入袖中,将库房锁好,走了出去。

宋奉安没想到他会看到柳弥。

“学生见过先生。”

柳弥神色焦急,宋奉安想起之前账本上看到名字,刺了眼,那账本是假的,所以他并不知道柳家有没有参与过这些见不得光的事。

但现在柳弥来了。

他看着这个旧日欣赏的学生叹了口气,“你如今贵为皇子之师,翰林掌院,来寻我做什么?”

家世,功名,才学,名望什么都有了,为何还要行这等黑心之事。

账本一事,惊动了许多人。

原本那人以为逼得孟洋没了后路,翻不出天来,没想到又被之前帮过自己的虞书远给卖了,同宋阁老送了信。

这下满朝文武做了亏心事的都慌了。

柳家首当其冲,连柳弥抢了文舍人功劳,得了皇子之师一职,都来不及庆贺,便陷入焦灼之中。

当然柳弥也知道阁老这个脾气,是不会卖他面子的。

他只是想支开阁老,然后派人偷入库房。

柳弥跪了下来,带着哭腔悲痛的说,“学生有负师恩。”

“你并未负我。”宋奉安说:“你负的是自己。”

柳弥叩头道:“先生,学生有错,学生不敢求先生谅解,只是来日账本移交,学生怕再无向先生认错请罪一日。”

“你若怕,今日便不会来了。”

话语中的失望,仍是让柳弥心颤了一下。

“往日柳府学堂上,你总是最聪明的那一个,我问你志向,你说兼济天下,而今你做到了吗?背弃心中的道义,不曾煎熬吗?”

若是账本为真,宋奉安不会同柳弥多言,但此时前路未卜,柳弥还有漫长的人生,他不得不引导二三,尽管柳弥可能听不进去了。

而柳弥闭眼,将过往那个稚气壮言的小孩赶出脑海,说了一句,“事与愿违,无可奈何。”

宋奉安冷笑,“你有一日穷苦过吗?有一日耕种过吗?有一日征战沙场过吗?有一日深陷牢狱吗?有一日酷刑加身吗?”

“你有何无奈?何不食肉糜的无奈吗?!”

柳弥怔住了。

他从未受过苦难,所以理所应当的守护着现有的一切,他不愿违背父亲,将家族兴衰引为己任,但他也可尽数不要,这些荣光他是可以不要的啊……

他竟从未想过。

柳长泽为何恣意妄为,不就是他从未在意过柳家给的殊荣。

他一直羡慕,竟不明白为什么。

他分明可以规劝父亲不要一意孤行,柳家的千秋百代,若是连家国本心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世世代代,早在开始便腐朽了。

说到底,他只是舍不得这些虚名。

宋奉安垂眸上前,说,“伸手。”

柳弥挺直了腰,抿紧了唇,递出一只手。

周遭没有戒尺,宋奉安抽过书案上的镇尺,重重拍了下去,柳弥的手顷刻红肿起来。

他是尚书的宝贝嫡子,是学堂才华最出众的人,一生除了在柳长泽那里吃点亏,从来也没有人打过他。

柳弥疼的眼角冒泪,整个手掌蜷缩了起来。

宋奉安说:“张开。”

柳弥颤抖的打开,啪,又是重重一击,他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握住了被打的手,小声低吟出,“好疼……”

而宋奉安只是冷漠的继续道,“伸出来。”

柳弥闭眼落下一滴泪,五指渐渐撑开,而小指还是微蜷的,已经不受控制了。

啪,一击又至。

柳弥的唇色白了,手失去了知觉。

他疼的冷汗直冒,但骨子里的尊师重道,让他只会福附耳倾听,正如他对父亲一般的言听计从。

他泪光涟涟,颤声说,“先生,对不起……”

宋奉安说:“我不曾打过你,所以你不知道犯错有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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