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煊于这一行天赋平平,学的不多,不过切脉判断个风寒还是能的,只是抓药他就不擅长了。
泰安整理好心头复杂的情绪,后脚跟进来,也随意探了一下谢玉舒的脉,又扒开他的嘴巴眼睛看了看,不怎么在意的说了一句,“死不了。”
叶煊见他准备撒手不管,赶紧喊住,“你去太医院取些药来。”
泰安不愿意跑腿,脸色板正冷肃:“为何?”
反正又死不了,而且这人内力也不算浅,熬一晚上就熬过去了。
叶煊一眼就看穿了他的想法,也并不觉得意外。
泰安初到他身边时就是这样,没什么同理心,又不爱说话,上来就制定了满满当当的练功计划,从早练到晚,一日只睡两个时辰食一顿,不准睡床不准穿厚实的衣服,三更天就要起床。
叶煊就算再不受宠也没过过这样的日子,弄得浑身是伤,功夫还没学会,他心中有气,第二日锁了宫门称病不出,也不与他说话。
泰安对此很不解,难得说了长句子,道,“我以前便是这样修炼的,为什么你不行?”
叶煊试图跟他讲道理,“我初次习武,也算得上是锦衣玉食,你上来就这样,谁也受不了。”
“受不了就死。”泰安说的理所当然。
叶煊当时真的觉得,什么舅舅,怕不是冒名顶替来弄死他的敌人,他就不该信这些贼子。
然后那日泰安出了宫,深夜裹挟着一身血气回来,脸色苍白宛如索命厉鬼站在他床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沾血的宣纸丢下。
叶煊战战兢兢的展开,却发现上面写着重新制定的练功计划,其实也算苛刻,但较于上一份已经好了不少。
叶煊看上面苍劲有力的字就知道这计划并非泰安所写,泰安说是他舅舅亲笔所写,而至于他舅舅是谁,他为何满身鲜血,这些全都闭口不谈。后来泰安隔一段时间会离开一次,出入并不频繁,却几乎次次带伤,然后给叶煊一封舅舅书写的信。
有时是手写的秘籍书卷,有时是宫内外的一些消息。
叶煊迫不及待的汲取那些信息壮大自己,他不去追问这些消息的来源,只知道,泰安衣服上的那些血多半是别人的,也有他自己的,他那身破烂太监服下,布满了各种伤口。
那时他便有猜测,泰安或许是舅舅圈养的死士,舅舅对他极为严厉,且舅舅入伍从军,官位绝对不低。
说起来舅舅前往边关一别多年,这些年泰安偶尔还会玩消失,却并未出过宫,也未像之前那样彻夜不归。
莫非舅舅回来了?可是前线战场焦灼,未曾听闻大军凯旋的消息。
怕是要试探一次黄莽或者皇帝了。
叶煊心中思量颇多,面上却无奈的对泰安道,“总归是谢翎的儿子,若真因我染上风寒,我还不管不问,我少不得挨骂受罚。”
泰安皱了皱眉,咕哝了一句“麻烦”,扭头往外走。
走到一半他又回来了,叶煊疑惑的看着他,未曾问,外面圣上摆驾的高喝此起彼伏,越来越近。
泰安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意思很明显:他方才要说的就是这事。
“父皇突然来洛华宫作甚?”叶煊眉头拧紧,有些摸不清皇帝现在的想法。
泰安摇头,“温泉殿。”
皇帝不是摆驾洛华宫,而是摆驾温泉殿,且并没有去宸娇殿,是直接往这边来的。
这更诡异。虽说宫中温泉少,但少谁的份也不可能少皇帝,乾元宫自西有一处行宫,便是专门的温泉行宫。
叶煊想不明白,也只让泰安去抓药,自己整理好衣袍又给谢玉舒盖了一床厚被子,就出去接驾。
“煊儿给父皇请安。”
“起来吧。”皇帝招了招手,直接吩咐,“煊儿随朕一起泡温汤。”
叶煊刚起来,真怕自己泡发了,面上恭敬点头应是,“是。”
两人都脱了衣服下水,皇帝屏退左右,连赵安都退守门口,一副随意闲谈的模样,问道,“刚落水便来泡温汤,身体可有不适?”
“谢父皇关心,并无大碍。”叶煊微弓着身顺眉低目。
“无大碍便好。”皇帝像是笑了一声,“你身体这样弱,胆子也小,竟因为受惊溺水,看来是时候给你安排一些习武课程了。”
叶煊抬头想看明白皇帝的意思,还未开口,皇帝就直接打断了,“皇家子弟,总要学些武艺傍身,朕可不想再出第二个叶殇。”
他提起二皇子姓名,颇为厌恶的冷哼了一声,转而又问,“你同清和一块儿来的,他回去了?”
“未曾。”叶煊斟酌了语句,回答,“三公子感染风寒,正在耳室昏睡,煊儿让下人去抓药去了。”
“哦?”皇帝探究般的看了他一眼,可有可无点头,“既然如此,今夜也不必让他出宫,就在你殿中歇一晚。他为你下水,你照顾他一晚,也不算什么。”
“是,煊儿知道了。”
之后再没说什么话,两人沉默的泡温泉。
叶煊终归泡了一次,再泡坚持不了多久,告了个罪便从水里往外爬。
“弱。姜太医开的那些补药都白吃了。”皇帝不冷不淡的说了一句。
叶煊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就没有回话,只把衣服穿好了,去了耳室。
他本来以为谢玉舒毕竟是重臣之子,皇帝应该会来看看,却直到听到外面圣上摆驾宸娇殿的动静,也没有见到他进来。
叶煊彻底想不通了,他觉得他这爹怎么有些神经?
难道昨天真是凑巧他翻了宸娇殿的牌子?
叶煊眉头紧皱,最后也想不通,叹了口气,天色已晚,他俯身抱起谢玉舒,打算回文渊殿。
谢玉舒头昏脑胀,迷迷糊糊的感觉自己被人抱着,对方衣服穿的薄,他能明显感觉到手底下的胸膛很硬,他摸索着想要下去,手腕突然被扣住,也是个男人的手,掌心有些粗糙。
两个习武的男人!谢玉舒心头一惊,艰难的跟眼皮做斗争,还未睁开,就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语气颇有些无奈的问,“泰安,你抓小先生的手作甚?”
泰安回答的一本正经,“他摸你。”
谢玉舒悚然一惊,差点没跳起来反驳。
叶煊察觉到怀里的人醒了,泰安也察觉到了。
叶煊企图解释:“小先生并非那样的人……”
“他就是。”梦里轻薄主子,醒了还赖着。
泰安:“呵。”
叶煊:“……”
谢玉舒:“……”
谢玉舒莫名从这简简单单的一个语气词里,听出了极度的鄙夷。
作者有话要说: 泰安:呵,男人。
谢玉舒:我不是我没有你别胡说!
泰安:呸!
谢玉舒:……
第22章
谢玉舒从泰安手里随便抢了件衣服就跑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那速度,泰安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去追,被叶煊好笑的喊住,“不必了。”
泰安脚步一顿,谢玉舒几个起落便消失了,他抱着怀里剩下的青衫默默扭头,吐出两个字,“你的。”
谢玉舒慌乱之中,拿走的是叶煊的衣服。
叶煊:“……”
他摁了摁眉心,或许是这些事实在太有意思,忍不住从唇角泄出一声笑。
谢玉舒离开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有出现,连晚上的宫宴也没有现身,谢相说是病了,也不知是真是假,皇帝皇后和太后分别都赏了一堆的药材。
宫妃中良妃和丽美人也都是告病未在宴会上现身,叶煊和八皇子的席位挨得近,都在角落里,两人倒是如愿以偿的当了一回背景板,除了吃就是吃。
叶煊觉得菜肴虽精美味道也上乘,吃多了也会油腻,且他口味偏清淡,桌上的菜都被他不动声色的投喂给了八皇子,八皇子吃的肚皮滚圆,一口一个七哥,俨然成了叶煊的跟屁虫,甚至还将丽美人做的各种精致小点心带给叶煊吃,也可以说是间接改善了叶煊的美食。
六公主叶灵落水后,高烧昏迷了三日,醒来后也一直做恶梦,太医说是惊惧导致,皇后就这么一个女儿,心疼的一整个寿宴眼睛都是红的,也没有精力去追究其他,一散宴就往自己宫里走。
叶灵恐水惊悸的症状越加严重,时常梦见自己溺水,梦里有水鬼,皇后惊疑不定,铤而走险找了李尚书,弄了几个和尚进宫念经驱邪,老和尚不管用,她又想找道士,凤仪宫中的动静实在太大。
皇帝愠怒不已,以前朝宗教祸国之事驳斥,太后从中周旋,念皇后一片慈母心肠,最后只不痛不痒的罚了七日禁足,将那些和尚道士关进了地牢,只是朝中对宗教打压甚重,听闻连普陀寺的香火都快要断了。
太后寿宴过后一连半月,皇帝不是在乾元宫歇了,就是宿在洛华宫,皇后犯戒在前,太后心中不喜也不好说些什么,宫妃们也不敢置喙。
只是祸国妖妃重新盛宠的谣言到底甚嚣尘上。
国子监照常上课,谢玉舒大抵病的很重,一整个月的课程都由赵允升代上,皇后之事出后,皇子公主们也不愿意在这个时候当出头鸟触眉头,国子监难得凑齐了学生,连清晨的朗读都整齐了不少。
谢玉舒病好了之后,也没来国子监,而是被陛下派去随大皇子修复文书。
上完文课之后,叶煊还要去隔壁演武场上武课,教武课的是禁军都统,叶煊刚来,又表现出什么都不会体力还很弱的样子,于是——别人骑马射箭,他在扎马步;别人分组对练,他顶着水碗踩梅花桩;别人与禁卫军蹴鞠比赛,他学着基本功还得当便宜裁判。
外功的基础功太累人了,叶煊纵使有内功傍身,也依旧觉得浑身酸痛,每天回到文渊殿只想倒头就睡,澡都是泰安拿树杈子当武器逼着他去洗的。
这样一来,皇帝虽宿在洛华宫,叶煊见他的次数却不多,倒是省的去猜测烦闷。
如此又过一月,京都入秋,叶煊再度见到谢玉舒,是在太医院。
黄莽无事可做,来演武场抢了卫都统的职务,非要来教导他们,还是自缚双手的一对一车轮对练,美其名曰增加实战经验。
卫都统每天都在水深火热中,也是想要教训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只是自己不敢,如今有个大老粗送上门来,自然乐意之至,退到一边说是当裁判,实则是看热闹。
宫里的皇子皇女都细皮嫩肉没吃过苦头,练功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合起来都不一定能打赢黄莽一只手,除了出其不意的三公主外,其他人等均负伤惨败,还受到了黄莽无情的嘲笑。
叶煊没有动用内力,单靠这近来学习的外功与黄莽周旋,在要受伤的关键时刻退出战场认输,因此只有手肘有些擦伤,不似四皇子、五皇子那般狼狈,甚至还获得了在场第二的高分。
黄莽叉着自己的粗腰,笑声如震雷,将御马监的黄维仁都惊了出来看热闹。
就听他道,“你们这一群加起来还没有俺军营里六七岁的小娃儿经造!太弱了!”
五皇子不服气,瞪着这五大三粗的汉子,“黄将军辱煞我也,六七岁的奶娃娃怕是连剑都拿不稳!”
“对啊,他不拿剑,他拿匕首。”黄莽不知道想起了谁,满脸的络腮胡遮挡了脸上的笑,眼睛却高兴的眯成了缝,大声道,“他四岁习武,六岁内功小成,若不是俺们将军不让他去战场,他如今怕也是个满身功勋的少年将军了!”
五皇子冷哼,并不信他,四皇子也认为他是在吹牛,激他道,“黄将军口说无凭。”
“无凭就无凭吧。”黄莽摸了摸自己的大胡渣,不再说这个话题。
黄维仁靠着树,不知道什么时候捧了把瓜子,嗑着看戏,脸上是明晃晃的幸灾乐祸,完全不在意面前这一群是什么尊贵的皇子。
卫都统没那么大的胆子,赶紧解散了课,让各自的太监宫女扶他们去看太医。
叶煊身上的伤也就意思意思,完全是再不上药就快消失了的状态。
但他也不欲做那个特殊的人,免得遭人记恨,慢慢悠悠的跟着最后一个进的太医院。
一进去就见偏院小道有三人相携出来,一人身穿浅白衣衫,看着就是富贵的世家公子,身上配饰不知凡几;中间那人一身皇子朝服,胸前绣着紫貂,已至弱冠;那两人正说这话,多半是中间的人在说,边上的人在听。
最后慢一步跟着的人拿着把折扇遮着脸,眼眸眯起,眼神发散,明显没有在听。
叶煊分别认出三人,微微一怔。
姜鹤不耐听大皇子和谢玉舒口中的那些朝事,深觉得无聊,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拿扇子遮了遮自己的哈欠,视线随意一扫,就看到一个熟人。
他眼中露出真实的笑意,合扇在掌心一敲,就迎了上去,“七殿下!”
交谈的两人话头齐齐顿住,也看到了站在那边的叶煊。
叶煊一一见礼,“大皇兄,姜翰林,谢先生。”
姜鹤高高兴兴的拉着叶煊说话,大皇子叶灼神色淡然点头。
唯有谢玉舒满脸讪讪,颇有一种做了坏事逃跑,却终究被逮到的尴尬。
他几次张嘴又闭上,最后心如死灰的开口:
“小臣……见过……七皇子。”
面如冠玉的少年一开口,吐出一口公鸭嗓。
叶煊“嘶”的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姜鹤把着扇子,笑得肩膀狂抖。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玉舒(公鸭嗓):没见过变声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