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皇子扭头去寻找父皇的身影,却发现皇帝正拉着小九的手,教他认那些将领,明明二皇子咳嗽的那么厉害,所有人都忍不住回望,父皇却至始至终都没有看过来一眼。
八皇子突然想起母亲曾教导自己的话,“皇帝需要冷情绝心,他可以有爱,却不能为爱妥协,不能过于仁慈,他随时要有拿起长剑斩杀自己兄弟子女的觉悟,他辜负天下人,才能做弄权的天下之主。”
“烛儿,娘亲想要你做一个活生生的人,你要记得,你是个人。”
母亲抱着他不住的强调,教导他要低调,教导他多说多错,教导他宫墙外面的世界很大,不要被困在这片牢笼里。
八皇子很听娘亲的话,可是对娘亲口中的父皇总带着几分半信半疑,母亲不忌讳他听宫中的流言蜚语,所以他知道父皇曾经为了良妃做了多少有违常理的事情,他就总以为父皇对娘亲虽然薄情,但对良妃和七哥总是好的。
八皇子曾羡慕过,他以为跟在七哥身边,也该是能得到父皇的几分关注的,可是后来八皇子发现,七哥过的并不好,七哥的胆子也很小,四哥、五哥还有那些王侯世子伴读们,总是会变相的欺负七哥。
是嫉妒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父皇到底对七哥好不好?好像好,又好像不好。
如今叶烛望着皇帝和九皇子的身影,突然看透了什么,他眼神变了几变,沉默的抿了抿嘴唇,有些气愤有些不解又有些颓然。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拉着七哥问答案,想要谢先生为他解惑,好在他还知道这些大逆不道的问题不该问,憋在心里,留着回去问娘亲。
没有人注意到八皇子内心的波动,叶煊的视线现在全部都落在二皇子的身上。
大军出征的号角突然响彻,定好的吉时已到。
叶煊紧了紧手,二皇子顿时痛呼了一声,咳嗽着道,“七弟,你捏疼我了。”
叶煊撩起眼皮冷冷的看着他。
二皇子惨白着脸色,笑得如同鬼魅,“七弟,或许今日一去,我这颗废棋就再也回不来了,临死之前,终究有些不甘心,这才拉着你胡言一番。”
“查,你要查。”二皇子被身后的太监扶走前,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的道:“查先皇后,小心越贵妃。”
咚咚咚咚——
战鼓震天,将士呼喝,在吹响的号角中,马蹄扬尘,乌压压的大军出了城往北而去。
叶煊站在那里,直看着载着二皇子的马车走远,眉头紧拧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子煊?”谢玉舒跟同僚告别,本来要往家去,扭头看到叶煊站在城墙一角不知在沉思什么,脸色沉沉不太好看,于是脚步一转,就登上了城墙。
北风呼啸,吹的有些冷,谢玉舒穿的衣服在下面还凑合,上了这四处漏风的高处,顿时冻得不行。
叶煊回头,直接就解了身上的大氅给他披上,“先前看你在下面,我就想说你怎得穿的如此单薄,你忘了你这声音是怎么出来的?”
“……”本来要拒绝的谢玉舒被戳着了痛处,愤愤的拢着狐皮大氅想:也该让你受一下风寒的苦。
第38章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漫长, 因为雪灾和前线战事,今年年节元宵宫中都未大办,甚至有嫔妃请安是穿了过于艳丽的衣服, 被太后训斥了一顿, 虽然没有降位分也没有打入冷宫, 但太后让赵安将这位嫔妃的牌子撂了, 后宫妃子太多了, 皇帝甚至都没有注意到。
一时间宫内连红布都不敢多挂,恐糟了大忌讳, 妃子们一改往年争奇斗艳, 反而各个穿的素净, 抄佛经为受灾区和前线将士祈福沦为了今年年初的主流。
一直到大军出征, 朝廷后宫都松了口气, 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然而万万没想到, 这口气松的太早,这才是今年的开始。
叶煊想查先皇后的事, 在城墙上就透露给了谢玉舒。
谢玉舒虽然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只是将自己知晓的情况说了,“先皇后是渤海王族的长公主, 是一位颇有贤名的女子, 她故去的早, 但有关她的传闻民间也有不少。有说她文武双全、韬略过人, 渤海王晚年病重之时, 朝政被权臣把控, 是这位长公主挺身而出与权臣周旋一手扶持自己的弟弟登上王位, 她甚至上过战场杀过叛军,是渤海一族的护国女将军。”
“新任渤海王过于年幼,渤海内乱频发,长公主终究独木难支,在渤海王几次受到刺杀险些丧命后,还是选择了和亲,借我泱泱大梁国力镇压叛乱,当时领兵平叛的正是当今圣上,后来长公主便成了太子妃。”
“只可惜,她大概是过于劳心劳力,又加上小产后没有养护好,皇后当了没几年便病发故去了。”
谢玉舒隐去后宫争斗的内容,只挑拣了叶煊想知道的说。
和亲不仅给渤海一族带去了大梁的武力镇压,同样也开启了同大梁的贸易之路,总的而言利大于弊,因先皇后,皇帝给予了渤海很多征税、征兵、徭役等的豁免特权,先皇后病故之后,皇帝有意无意的更改了对渤海一族的优惠条例,渤海王惶恐,再度遣送公主和亲——也便是如今的贤妃。
经过多年的贸易往来,渤海一族基本汉化,说是王,其实也就如同大梁的一个洲,唯一不同的点在于他们洲内自治程度高一些,中央不会直接插手他们选拔领导者,这也就导致了渤海王族的几次内乱。
王族内派系分两脉,一脉以渤海王及长公主为首的保和派,主张亲梁,以附属国形势求同存异;另一派则是以王叔和权臣为首的主战派,一心想要侵略中原,左踩大梁王朝、脚踢北戎游牧,做这片大陆万国来朝的天下之主。
主战派的口号都是,“先祖同梁祖一同打下的江山,他叶氏可称帝,我渤海一族为何不可?”这样的口号也是带动了不少好战的武将及少年人。
“但凡渤海一族能多一点实力,长公主怕也不会是保和一派。”谢玉舒偶尔也听谢相提起过这位先皇后,话语里惋惜崇敬偏多,因此谢玉舒说起这位的时候,也免不了跟上他爹爹的思维方式。
叶煊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版本,惊异之余不免疑窦丛生,“依玉舒你的描述,这位奇女子定当是巾帼英雄,以和亲作为外交手段我倒是不意外,只是她为何会亲自……”
叶煊话意未尽,谢玉舒却已然明白,这其实也是他一直以来有的问题。
对此他也有几个猜测:一,遭到主战一派算计;二长公主与渤海王的关系或许并不似传闻中那般融洽,长公主过于势盛;三渤海一脉没有其他和亲者。
叶煊自然也想到了,不过他第一反应是排除最后一点,贤妃同长公主年纪相差不大,长公主没必要牺牲自己和亲,这说不通。
而另外两个选项上,谢玉舒倾向第一种,叶煊倾向第二种,当然,这是各自经历不同持有的不同看法,不必多加分析。
叶煊让泰安搜集了几天信息,却发现这位先皇后亡故太多年,宫中太监婢女又属于消耗品,几年就换一波新面孔,还真的很难探问到有用的消息。
叶煊也向洛华宫资历最深的陈嬷嬷打听过,然而陈嬷嬷也只听说过淑妃同先皇后死有关的传闻,并且表示,“我随娘娘进宫之时,先皇后就已经病故数年了。”
可以算是无功而返。
叶煊拧着眉沉思了一夜,最后放弃了先皇后和比较容易打草惊蛇的淑妃德妃贤妃路线,选择先从二皇子的方向下手。
转换方向之后,还真叶煊知道了一些东西。
这一日国子监放学,叶煊帮着谢玉舒收拾课本,随口聊起二皇子。
因为雪还没化不能蹴鞠而百无聊赖的裴晟,磨磨蹭蹭的收拾东西到了最后,准备出去的时候忽然耳尖的听到他们的话题,顿时就凑了过来,眼睛亮亮的趴在两人中间,眨巴眨巴眼睛。
“你们想知道什么问我啊,不是我吹,甭管朝堂后宫,凡是八卦传闻,就没有我不知道的!”
叶煊眉头一挑,“哦?关于先皇后你知道多少?”
“先皇后?”裴晟眉头一皱,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搞事的神经瞬间觉醒,扬起脑袋试探的问,“你们突然问她干嘛?果然是四皇子太嚣张了,你打算把淑妃搬倒了?”
“那你不应该问先皇后啊!那件事都过去多少年了,而且刑部暗地里查了那么久都没有消息,就我们三——哦,加上你那个飞檐走壁的小太监,四个人,也没用啊。有什么证据也早就销毁了。”裴晟老神在在的道。
谢玉舒迟疑,“刑部查过此事?为何我不曾听闻?”
谢大郎原先就是刑部的官员,迎娶伯阳郡主后就掉入了大理寺任少卿,谢玉舒对许多陈年旧案感兴趣,借由谢大郎的便利在不违反朝廷律法的范围内,可以说是翻遍了大部分卷宗,却对先皇后一事毫无印象。
裴晟挥手,“你没听过很正常啊,不然怎么叫暗地里调查呢?你可别忘了淑妃背后还站着徐国公呢。”
徐家满门勋贵忠烈,徐国公更是天子之师,徐淑妃还是徐国公膝下唯一的孩子,便是犯了死罪,皇帝也不可能真赶尽杀绝,更别说当时皇帝初登基,在朝中地位不稳,还要依靠徐家、高家。
先皇后的死就算真跟淑妃有关系,皇帝也不能放到明面上去,只有暗地里收集了证据等到合适的时机再发作——不过显然,这么多年来,徐家和淑妃都好好的,应当是没有查出什么的。
裴晟打击完又露出笑脸,眼角眉梢都压抑不住搞事的兴奋,小声道,“跟淑妃打擂台,我帮你们啊!”
“你觉得我会信你?”叶煊挑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裴晟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我管你信不信我?你们快点打起来,我想看热闹,最近这也不能干那也不能干的,我都快无聊死了。”
“打起来打起来!”他小声念。
谢玉舒:“……”裴六郎纨绔的表皮下,原来是这种贱不嗖嗖的风格吗?
“吵死了。”叶煊咋舌推开他的脸,面上是毫不遮掩的嫌弃。
裴晟顿时炸了,说不让凑近他还偏要往前凑,死死抱着叶煊的胳膊就是不松开,还故意恶心人似的拿脸颊往上蹭,蹭完左脸蹭右脸。
叶煊眉头扬起,笑容怎么看怎么透着股阴险的味道,嗤笑道,“裴六郎都这么大了,原来还喜欢撒娇?”
“咦,滚滚滚,谁撒娇了?你才撒娇呢!恶心谁呢!”裴晟打了个寒颤,瞬间离叶煊老远。
他盘腿坐在几案上,扭头一看发现一个熟悉的用布包裹起来的瓷瓶,眼睛登时一亮,将其勾到手心里,“哟,小猪弟弟把自己的奶瓶落这儿了?让我看看里头还有没有剩——咦,还真就一滴不剩!”
裴晟很气的撅嘴,却是将瓷瓶小心的放在衣服上,打算等会顺路去送一趟,没有再动。
叶煊拿出自己的那瓶奶茶,晃了晃,里头的液体发出一阵撞击声响。
裴晟眼睛一亮,下意识的伸手,又赶紧收了回来,狐疑的看着他,“你今天怎么这么好心?”
“自然不是白给你,我要问你几个问题。”
听到是等价交换,裴晟松了口气,打了个响指,豪气的点头,“行,你问,方便告诉你的小爷肯定不会隐瞒。”
裴晟虽然有些任性妄为和小心思,但性格直来直往,也很识时务,比如跟比他聪明的人说话,就从来不会耍无谓的小聪明,反而直来直往豪爽的很。
叶煊点了点头,一开口就道,“关于二皇子,你知道多少?”
裴晟以为他会问淑妃,却没想到风马牛不相及的问了个二皇子,不免意外:“叶熵?他宫里宫外都跟个透明人一样,你问他干嘛?”
叶煊没回答,挑眉发出了个上扬的鼻音,裴晟立刻了然的摆手,“成成成,你们皇子间的龌龊我也懒得知晓,当我没问。”
他顿了一下,撑着几案仰头方便认真思考,边想边道,“他没什么存在感,身体不好出身又低,不受陛下待见,跟世家也没什么牵扯,明明快及冠了,却连一个侍妾都没有,更别说侧妃这些了。”
“唔……要非说他有什么值得人注意的地方,也只有他生母了吧?生母余氏,贱籍,浣衣婢,没有位份,生二皇子难产而亡。”
明面上说是难产而死,但所有人都知道是去母留子。
“这些我都知道,”叶煊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你说点我们不知道的。”
“哎呀,我这不是在想嘛,你别催啊!”裴晟气鼓鼓的,手指在膝盖上点了点,思索了半天,突然“啊”了一声,“我倒是听我爹爹和兄长说起过一件事,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先皇后早逝是因为小产后没有养好身体,而先皇后和德妃前后小产,盛传是淑妃下的手……”
叶煊提醒他,“请说点我不知道的。”
“我这不是正要说嘛,你再这样我就不说了啊!”裴晟哼哼道。
叶煊二话不说操起桌子上瓷瓶,拉着谢玉舒就要走。
裴晟赶忙喊住,愤愤道,“说说说,这就说!你对我但凡有对谢三一半的耐心,我们也不至于相看两相厌!”
叶煊好整以暇的看了他两眼,唇角一勾,明明没有说话,裴晟脑子里却自动脑补出他嘲讽的语气,吐出两个字:就你?
裴晟被自己的脑补气到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并在心中逼逼叨:算了算了,我是如此的纯洁美好威猛英俊,心胸是如此的宽广,犯不着跟这两个死!断!袖!计较!还是两个心眼超级坏的死断袖!玩不过的玩不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