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煊到国子监的时候还很早,他本来以为房里会没人,一进去却看见一身青衣的谢玉舒正坐在上首的位置摆弄着书卷。
叶煊没想到有人这么早,谢玉舒则没想到他会来。
两人都是一愣。
谢玉舒立刻起身行李,“七殿下。”
叶煊还礼,“谢三……谢主簿。”
“殿下来的尚早,还有两刻钟才开课,殿下找个地方坐吧。”
叶煊看了看,询问自己该坐哪,刚开口,“谢主簿……”
“国子监内,你我是师生,殿下叫我先生便是。”谢玉舒道。
叶煊看着一本正经下泛红的耳朵,心里恶趣味升起,道,“谢状元年纪不过十五,亦是少年郎,该是叫小先生才是。”
“小先生安好。”他笑眯眯的,一字一顿的故意奶声奶气的喊。
谢玉舒脸上漫起一片羞臊的嫣红。
作者有话要说: 平时叫先生,床上先生叫,妙啊!(奇怪的姿势增加了JPG.)
叶煊(轻笑):我的小先生。
谢玉舒(清冷):你发烧了。
第11章
叶煊一口一个小先生,喊得谢玉舒脸皮烧灼。
他以前没觉得自己十五岁当一众皇子的老师有什么,他学识不错,六元及第的古往今来也就出了两个,他为其一,可是先生两个字再加上一个小,从叶煊的口中念出来,就是让他莫名臊的慌。
这种感觉就跟当初他在普陀寺被撵着去求了那支姻缘签一样。
偏偏一对上那张无辜的表情,谢玉舒又什么话也说不出,不满全部咽回到肚子里。
谢玉舒对自己的反应有些羞恼。
门外响起热热闹闹的动静,他松了口气,赶紧起身出去。
有人来了,叶煊收起逗弄的表情,就听见外面一阵小跑的细碎脚步,有人奶声奶气非常高兴的喊,“谢先生!”
是八皇子叶烛。
叶煊撑着下巴懒散望去,就见蓝衣蓝帽的矮个子老八如同一阵风般从走廊口窜出来,又一个急刹车停在谢玉舒面前,小脸红扑扑的,端端正正的双手交叠弯腰躬身,给他行了个礼。
“学生给先生问安。”
谢玉舒也笑着侧身跟他对着还了礼,“问八皇子安。”
一高一矮对视一眼,皆露出笑容。
“今日午餐母妃让后厨备了新鲜的鱼肉,打算做全鱼宴,上回先生说好吃,今日可要多吃一些。”
“娘娘和殿下费心了。”
谢玉舒拍了拍他的背,像是聊天一般的轻笑道,“快进去温书吧,赵先生昨日特意嘱咐我今日要抽背,你若是背不出来,便是全鱼宴都救不了你。”
叶烛顿时苦了脸,吐了吐舌头,小声吐槽道,“赵先生可真会耍赖,明明今日休沐还要折磨我。”
国子监有十多个先生,都是在经史、策论、数术、诗词歌赋、书画等方面最少有两样精通的人才,其中监丞赵允升尤其,可以说是全才,然后还能兼职武师会骑射的谢玉舒进来了,赵允升自此光环失效。
偏偏他为人过于严谨较真,正直的不通人情,在样貌秉性才学样样绝佳的谢主簿的光芒下,荣升为众皇子又敬又怕的头号老师。
叶煊之所以对赵允升印象这么深刻,实在是以前的记忆太鲜明,赵允升可以说是他用来报复别人的第一个工具人。
良妃的仇恨拉的太满,叶煊即便什么都不做,那也是被打击报复的对象,嫔妃们不好出手,皇子皇女们“小打小闹”总不能说什么吧。
宫中皇子那么多,后妃们又大多都是世家出身,只要不是闹得太过分,皇帝就算知道那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东窗事发,按一个“小孩子不懂事,臣妾教导无方”,不咸不淡就过去了。
最多不过禁足。
事发的多了,反而引起陛下的不满。
所以叶煊受了委屈折辱也只能忍着,那时候他连一个轻功卓越能悄无声息搞破坏的泰安都没有,防身的手段几乎为零,怎么办才能报复回去呢?
叶煊最后就盯上了正直的赵允升。
他每次都有办法让赵允升如他所愿的点欺负他的人起来回答问题,还每一次都能保证对方不会的几率在七成,挨骂为五成。
或许是次数多了,赵允升都开始茫然了,怀疑到底是这届皇子资质太差,还是自己的教学水平有问题,好几次都被气的脸色铁青,训斥的时候就容易失了分寸。
叶灵就曾经被他当众训哭过,还是两次,哭着闹着不要学了,被父皇怒斥了一顿,罚抄《弟子规》三千遍。
叶煊从不做出头鸟吸引仇恨,他藏拙的躲在众人背后,看着一团乱的状况心里高兴极了,恨不能再乱一点。
只可惜这乱象不过几年,泰安进宫了,叶煊开始接触学武,第一次内力冲撞在太医院如同死了一般无声无息躺了好几天,等到醒来就得知,父皇下令,免了他去太医院,先好好休养身体。
叶煊对赵允升感官很好,对他和谢玉舒也有种既生赵何生谢的意思。
其实赵允升自己没什么感觉,甚至还万分高兴,觉得自己休沐的时间多了,还收获了一个盟友——别看谢玉舒温和有礼,看着可欺,实则骨子里固执,只是方法用的温和妥帖,不会让人感觉到冒犯罢了。
不止是赵允升,便是国子监其他同僚,也喜欢让谢玉舒帮他们监督这群不能打不能骂还很能气人的皇子皇女们背书。
比他们效率高,还不得罪人,何乐而不为?
谢玉舒受喜爱并不只是在学生中间而已。
不过不在其位不事其政,叶煊不知道也情有可原,他托着下巴看着谢玉舒精致的侧脸,还觉得谢三郎学识心性都不错,只可惜跟他那位大皇兄一样,心太过仁慈了。
走廊离室内有些远,八皇子只看到里面已经有人,却不知道是谁,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也不知道是谁来的这般早。”
话音未落,就对上了叶煊那双酷似父皇的龙眼。
黑白分明清澈的倒映着他徒然僵硬住的表情,叶烛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对于父皇本能的敬畏让他下意识蜷起手指。
叶煊勾起嘴角,眼睛半弯成月牙,顿时,所有的锋芒都如同潮水一般尽数退尽,眼睛的存在被弱化,其他五官浮出水面,勾勒出一张软弱可欺的乖巧面容。
“八弟,好久不见。”
“七、七哥。”八皇子结结巴巴的喊了一声,被自家伴读一扯,才慌慌张张的拱手要行礼。
“国子监内,你我都是学生,不必如此。”叶煊拿出谢玉舒之前说过的话删删改改的敷衍说道。
偏他神色正经又真诚,忽悠的八皇子感动不已,一口一个七哥喊着。
这边叶煊跟老八相谈甚欢,那边谢玉舒带着一起来的四皇子五皇子也进来了。
“四哥,五哥。”叶煊起身行礼,还拉了遇事就慌乱的八皇子一把。
八皇子奶声奶气的喊了人。
四皇子和五皇子年纪相仿,只差着几个月的生辰,就连身后的势力也是旗鼓相当。
四皇子生母淑妃出自徐国公府,老牌勋贵世家且桃李满天下,还是天子之师,徐国公老年丧子,对唯一的女儿看的很重,偏偏入了宫;五皇子生母贤妃乃渤海王族公主,当年渤海王拥护祖皇,死战平沙烟关城,三万将士存活不足三十,还都是从战场的死尸堆里挖出来的,死的就剩下这一脉。
都是德高望重的钟鸣鼎食之家。
在朝堂上,两方有文武之别,且因政见不同时常不待见,四皇子和五皇子又是前后脚出生,李皇后无所出,除却占了长的大皇子之外,便是他们两最有竞争之力了。
他日二人得入朝堂,基本就是争端的开始了。
不过在国子监,两人表面上还是挺兄友弟恭的。
四皇子一身榄菊色长袍,他个头高大壮实,明明就比谢玉舒大一岁有余,却足有他两倍大,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乐呵呵像是没心没肺,实则视线在叶煊身上仔细扫量了一圈。
“七弟也来了?身体可好些了?上一次凤仪宫门口,你突然不好,可把我们吓坏了。”
他状似关心,实则说话间就给皇后上了一把眼药,又达到了试探的效果。
叶煊诚惶诚恐,“多谢四哥关心,修养这些年,其实是好多了的。那日只是未料到日头那般毒辣,不小心就着了道儿。”
他先将自己摘了出去,也留了余地没说是怎么就着了道的。
五皇子立刻恍然大悟的拍了下手心,“对了,那日我们早走了,钟公公说娘娘留你说话,但老二老八我们都问过,说是未曾在凤仪宫见着你,不知后来你可有进去与娘娘说话?”
叶煊一顿,“……”
这话可不怎么好答,不管怎么说都有抱怨的意思。
叶煊露出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
“那日我与娘娘有话要说,便让七殿下先回去了。”谢玉舒上前了一步,将这话带过去,直接粗暴的拉出赵允升,“昨日教的两篇策论可都学会了?赵大人可叮咛我千万记得要抽背考一考众位殿下呢。”
背,不是问题,可是这考,细枝末节没有固定答案,难度就大了。
不敢托大的两人讪讪的噤了声,坐到自己的位置温书去了,连八皇子都被他这话吓着了,不敢再多说话,拿着书一个劲的问伴读问题。
他问题问的还挺稀奇,比如明明是论战,却会问,“打仗的时候,他们要是有三急的话,会拉到裤子里吗?”
伴读:“……”
八皇子一双纯洁的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沉默的伴读,“你为什么不说话?”
伴读转移矛盾,“或许你可以问问先生……”
“你说得对。”八皇子立刻就扭头要喊谢玉舒。
听力敏锐的谢玉舒当即背过身,一本正经的走到七皇子边上,语速快而不乱的先一步问道,“七殿下有哪里不懂的地方吗?”
叶煊眨眼睛,略迟疑,“我也要考?”
“一视同仁。”谢玉舒板板正正,“你不会的我可以教你——可以先背。”
八皇子恍然大悟的看着“后进生”叶煊,同情至极,无比懂事的道,“七哥都没学过,七哥更需要谢先生,我可以先问你。”
伴读:“嗯……”
谢玉舒松了口气。
叶煊看着他那张脸,恶趣味再度上来了,乖乖巧巧的露出笑容,“小先生,什么都可以问吗?”
“可以。”谢玉舒点头。
“那——打仗的时候有三急的话,到底应该怎么办呢?如果拉到裤子里,下了战场到底是先庆功还是先洗裤头?要是一时没有水,天气又很热,味道真的不会冲吗?”
叶煊忧心忡忡的看着他的小先生。
谢玉舒:“……”
为什么眼前有了画面!
作者有话要说: 谢玉舒:让你模仿,没有让你超越。
叶煊: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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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一晃太后寿辰临近,宫中挂起了红锻。
叶煊一连上了十日课,每天寅时起床晨练,卯时到国子监,先温书,三刻正式上课,国子监的先生开始讲课前喜欢抽背小考,一直到申时下课,中间不准离开,午餐也会在国子监吃。
叶煊本以为自己的学生生活该是水深火热的,然而却出乎意料的平静。
首先是六公主叶灵,她一天都没有到场,第一天还做做样子让贴身的宫女去请假,说是染了风寒不舒服。
所有人一听就知道是假的。
皇族这一脉,自祖皇起,皇子体质弱的不少,时常还会夭折,先帝幼时更是被太医断定活不过弱冠,全凭各种补品人参吊着,十五岁就结了亲封亲王生子,一口气总是要掉不掉的悬在那,谁知他就这么一年年的熬着,把自己的兄长全熬死了,就这般登基上了位。
因为先帝在时,臣子们都异常听话,生怕一不小心言辞激烈了把陛下给气驾崩了,自己一家老小还得陪葬,先帝身体不好,志向远大,借着这个把柄推行了不少的改革,朝臣们这才回过味来。
结果言官们的折子还没递上去,江南巡抚私盐案爆发,先帝气急攻心就这么去了。当今圣上是先帝第四子,也是早就钦定的太子,自小就受帝王心术教育,还在守灵期,就雷厉风行的斩了一水人,既是办案也是铲除异己,朝臣们纷纷噤声不敢多言。
到这一辈,二皇子是不足月生的,身体羸弱非常,一年十二个月,约莫十个月都是要喝汤药的,夏日都要穿厚厚的衣衫。
然后便是叶煊自己了。他其实本来身体虽说不上特别好,却也是不差的,至少不会像二皇子一样吃药比吃饭都多,他多是后天因素造成的错觉,并未落下什么病根,自习武淬炼之后,身体便好全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叶煊昏迷数日,今上也只是下达了不必再去国子监的命令,却基本没怎么看过。
不过虽说皇子们身体不好的多,公主却都是健康的,甚至多数健康的有点过头,例如三公主叶盈,她擅长骑射,十几岁去草原秋猎,就能猎狼,让军中将士直可惜摇头不是男儿身。
叶灵当然比不得三公主,却也是从未生过病。
如今却称病不来上课?多半还是在计较先前在演武场的事。
叶煊看了谢玉舒一眼。
谢玉舒表情淡淡的,只道,“不来便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