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先,慕先。”身后传来马车声和熟悉的呼唤。
卢准没有回头也没有刻意加快速度,马车赶上来后与他并行。华贵的马车刻有南清宫的徽记,车帘掀起赵贤哲探出半个脑袋来。
卢准面无表情的侧头瞅了一眼,“哦,是秦王殿下啊,您怎么来了。”
“顺路嘛,那个,要不你上车来我跟你慢慢解释。”赵贤哲瞪着一双真诚的大眼睛看他。
“不要。”卢准扭过头去。
赵贤哲没想到卢准拒绝得如此干脆,有点不知所措,“我以前啊,那个,你也知道……”
“臣明白,您不用解释了。”
“哎呀,慕先,你是不是生我气了。”赵贤哲用起平时跟卢准耍赖的语气。
“王爷多心了,臣不敢。”卢准依旧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
“你给我好好说话!”赵贤哲急了,想拿出秦王的威严压他。
“臣遵旨。”卢准仍旧不为所动,显然是在故意气他。
“哎呀,不管我是谁,我们都拜过把子的兄弟诶。”赵贤哲开始打感情牌。
“我已经见过秦王殿下,便再没有宋二郎了。”
“没关系,只要你还认我怎么称呼都行。”
“我可高攀不起,□□嫡子秦王殿下,我还能叫您声二哥吗?”
卢准语带嘲讽赵贤哲却以为他这是松了口满脸真诚连声答应:“能呀,能呀。”反而噎得卢准没话接了。
这时,车前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车夫突然大叫起来,他用手里的马鞭指着皇宫的方向惊慌失色:“殿下您看,皇宫走水了。”
第1章 桀骜少年臣
太平八年的花朝节后京城发生了三件大事,第一皇宫大火,第二五品三司盐铁判官卢准升任三品枢密直学士,第三皇次子许王赵德明尹京开封府。
这三件事的受关注程度也是各不相同,宫中大火城中大部分人都看见了,没看见的也听说了。大火当晚就扑灭了,后续修缮等事宜交由交由工部负责,具体的起火原因受损程度有无人员伤亡等情况官方无意透露,普通人也无从得知。起初还有些好事之人茶余饭后猜测一番,后来有了别的谈资此事便被人们淡忘了。
卢准的升迁只在高级别官员内部受到关注,尤其是那天参加了酒会的。没有家族根基没有结交达官显贵,顶着一个皇上钦定的标签就平步青云了。有些人一边羡慕嫉妒着,一边想要结交这位皇上的新宠,结果还不是热脸贴上冷屁股。
许王尹京约等于太子内定,这才是最最最爆炸性的新闻,官场内部格局将迎来一次大变动。
卢准走进明月楼来到那个他十分熟悉的包厢,推开门看到赵贤哲在里面已经喝上了。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来了。”赵贤哲放下酒杯。
“二哥,何出此言啊。”卢准还像以前一样不客气,坐下该吃吃该喝喝。
“皇上为什么对你那么宠信你不知道啊,与我交好与你仕途不利。”
“皇上喜欢我不是因为我的才华吗?我现在仕途顺得很呢。”
“少来,你少给我装傻。”
“王爷,我不傻,难道您与我交好还另有所图”
赵贤哲语塞,端起一盘点心岔开话题,“这是糖心桃花酥,画心斋的刘师傅我们挖来了。”
卢准高兴地抓起点心,“哎呀呀,王爷不愧是王爷。”
“你还真是有奶便是娘啊。”赵贤哲一脸鄙夷。
卢准为他斟上一杯酒,“为仕途抛弃旧友,可不是君子所为。再说我迟早有一天要闯大祸,可得留着您这大靠山保命呢。”
赵贤哲听了撇撇嘴说:“你一定有很多事想问我,问吧。”
“您先跟我说说宫中大火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可好?可有人受伤?”
“那个当初为三叔求情被关禁闭,后来疯了的许王赵德崇,昨晚他又疯病发作火烧皇宫。虽然没有伤到人,但他烧得可是皇上的寝宫,皇上震怒将他贬为庶人逐出宫了。我知道的,仅此而已。”
卢准点头,皇上那就好。
“你原来为什么叫宋二郎啊?”卢准又问。
“我母后姓宋家中行二就有了这个名字,以前在江湖上办事也用过不算胡诌的。”
“胡老板跟你什么关系啊?他知道你的身份吗?”
“我随父皇攻打南粤的时候,他就是我手下的亲兵,在江湖上人缘不错。”
“哈,王爷您还打过仗啊?我还以为你只会花天酒地呢。”卢准调侃道。
“哈!想当年本王追随先帝南征北战打下大冀江山……啊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提起当年赵贤哲不免又有些惆怅。
两人就还想以前一样,身份的隔阂并没有改变什么,而皇上这也算默认了他们的纯洁友谊。
说回卢准的工作,升官之后比以前忙一些,要早起按时上朝。最重要的是可以经常见到皇上呦。工作内容嘛,就是负责枢密院里的一些文职工作,还有监察同僚品行和给皇上提意见,后面这两项可不止是谏院和御史台的工作,而所有官员都有的义务,但是没几个好好履行的。大多数官员信守着我不弹劾你你不弹劾我的缄默规则,敢当面顶撞皇上的狠人就更少了。
卢准呢,就是这么一个活久见的狠人。最近发生的一件事真正让他做到了家喻户晓。该事件已经在京城传出多个版本,他自己在明月楼就听过三个了。
“话说这天,卢准卢大人上朝面圣,汇报枢密院近日在处理的川内茶农□□的情况。卢大人查清楚了,原是皇上的小舅子在当地当地方官,贪赃枉法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才导致民怨沸腾滋生起义。卢大人义正言辞要求皇上严惩小舅子以安抚民心,皇上被爱妃吹了枕头风自然不肯。卢大人就给皇上讲道理啊,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可就要失天下了啊。皇上自知理亏不想继续理论就要往后宫跑,说时迟那时快卢大人一个箭步上前拽住皇上袖子说,今天您不给个准话就别想走,您这小舅子杀也得杀不杀也得杀。啪!”说书先生一拍惊堂木,全神贯注听书的人都跟着被震了一下,先生继续说,“皇上一下就被卢大人给震住了,只能点头答应。不过咱们皇上也是好样的没有迁怒于卢大人,还认真反思了自己的错误。没有这样的明君也不会有卢大人这样的贤臣啊,咱们大冀这是顺应天意得老天庇佑啊!”这说书先生的声音抑扬顿挫表情极其丰富,讲得跟他亲眼所见一样。
“好!”赵贤哲趴在包厢的窗户上磕着瓜子跟着底下的听众一起喊好。
卢准已经无力吐槽了,神经病啊,哪来的小舅子啊,不过这个版本比上一个大表哥的已经算好的了。他踹了一脚赵贤哲的椅子,“你跟着瞎起什么哄啊,考虑过我这个当事人的感受吗?”
“没有,真相从来就不重要,开心最重要。恭喜你啊,卢大人。哈哈哈哈哈!”赵贤哲拍着大腿狂笑。
“滚!”卢准用一个橘子丢他,赵贤哲接住刨开来吃。
自从身份披露赵贤哲也不再伪装了,越发的放飞自我。
事情大体就是那个样子,川内的茶农叛乱的确是因为税收政策问题中央和地方官员沟通有误,再加上有那么几个在中间欺上瞒下的混蛋,还有□□等多重因素造成茶农被剥削过于严重集体起来反抗。绝对没有什么大表哥小舅子的,最近皇上家的亲戚被黑了个遍,下一个估计就到赵贤哲了。非要说皇亲的话,其实是皇上三子韩王王妃娘家有参与谋反,早就已经都依法处置了,一般外人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重关系。
卢准跟皇上争执的内容呢,其实是平叛之后如何处理起义军的几个首领,按卢准的意思是放了,茶农本来就是为生活所迫现在应该以安抚为主,这几个首领很有象征意义不杀他们可以形成更多的积极影响。
皇上的意思很明确就是,反我者都得死。
跟皇上认识这么多年了卢准也摸清楚他的脾气了,皇上的红线就是对他统治的挑战。那天话赶话也不知怎的,自己好像就吃了熊心豹子胆,就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就上去扯皇上的袖子了。想想都后怕啊,还好皇上是真的宅心仁厚胸怀宽广不跟他计较。他私下也已经跟皇上道过歉了,还以为事情到此结束了呢。
至于那几个茶农嘛还就真没杀。对外的舆论导向也是皇上如何圣明大度从善如流,臣子才敢直言进谏。
可谁能想到最后变成这个鬼样子。皇上对不起,让您风评被害了。
这几年卢准已经肉眼可见的沉稳许多了,少年的成长赵延光看在眼里,他要的不是敢莽的愣头青而是真正可以托付大事的能人,偶尔闹点小脾气是可以接受的。
太平十一年,朝廷处理了两桩受贿案。情节严重的王安收受脏钱以千万计仅被撤职杖责,不久又恢复了原职,而情节较轻的祖吉却被按律处以死刑。卢准知道这是王安的哥哥参知政事王淮搞的鬼,心中愤愤不平。不过这次他学乖了,没有立即发作。
次年春天发生了一次大旱灾。皇上召集近臣询问时政得失,群臣多认为是天数所致。卢准则说,《洪范》有云,天和人的关系相互应和就像影子和回声,大旱是因为惩罚有不公平的地方。
赵延光有点生气,不知道卢准是在暗示什么,回去想了一下,又把卢准叫来问话,问他刑罚不公平是指什么。
卢准说:“您把二府的官员召来,我就说。不然您听完反悔不处理我找谁说理去。”
皇上下令召二府的官员来,卢准就说不久前祖吉和王安都触犯法律接受贿赂。祖吉受贿较少,却被杀头。王安因为是参知政事的弟弟收受钱财千万只受杖刑官复原职,这不是不公平,是什么。
王淮当场叩头谢罪。于是王淮贬官,王安也难逃一死。
赵延光对卢准这次处理的方式很是满意,正好高层人事有所变动,卢准被升任枢密副使直接参与决策军国大事。
冀朝的中央权力机构由二府三司组成,二府即东府政事堂主管行政,西府枢密院主管军事,三司即户部盐铁度支,户部主管财政三方相互制约,另有检察机构御史台和最高学府翰林院。政事堂的长官中书门下平章事一品,为首相乃是百官之首,参知政事从一品为次相,根据需求有时还会有若干副相。枢密院最高长官枢密使从一品,疏密副使正二品,虽说是主管军事但枢密院大部分都还是文官。以上为朝廷的领导核心,都是宰相级别的官员。主管三司的三司使也只有正三品。
不到三十岁就坐到宰相级别,本朝未有先例。
紫金色的朝服,玉带束腰,长耳乌纱帽,象牙护板,太帅了。他真的成为了开封城里最耀眼的少年。
世间的东西似乎都是这样,你越争越得不到,人家不在乎就反而蹭蹭地往上升。卢准的仕途之路让人眼红,而他自己得到的太过轻易就不懂得珍惜。路走得太顺了坑就要到了,物极必反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卢准在枢密副使的位子上干了两年,他再次用自己的实力证明年龄和能力不是画等号的。在皇上的庇护纵容下他执拗傲娇的性格也不降反升,以前得罪的是些个小虾米,现在得罪的可就是大鱼了。
最近夏州原本归依中原王朝的女贞王族叛乱,枢密院忙得焦头烂额。起因是皇上要求他们迁入内地定居,引发了族内恐慌。一派觉得住哪都一样,一派觉得这是阴谋必须放弃幻想准备战斗。然后搬迁派头领李继捧就进京了,反对派首领李继迁就带着自己的人马造反了。李继迁得到了契丹的暗中扶持越闹越大,冀就干脆派李继捧前去镇压。
结果李继迁李继捧兄弟一个表面忠于冀一个被契丹暗中扶持,两人默契配合打得你来我往有来有回雷声大雨点小,不停的问自家后台要物资。代理人战争打到这个份上也是古今独一无二的,结局就是冀和契丹各被敲了一大笔竹杠,兄弟二人逃出关外。
卢准觉得十分心累,皇上的疑心病又犯了才有了这么多破事。枢密使张逊也真够蠢的才让人给忽悠瘸了,卢准平日就看不上他,从不正眼瞧这个自己的顶头上司。最气人的就是皇上这次竟然听了张逊的没听自己的,看,这就是不听好话的下场,被骗了吧。那么多物资就白白送出去了,那都是钱啊,够买多少好吃的啊,你不要给我啊!
这天下朝,枢密使张逊的马队走在前面,卢准与另一位枢密副使温仲舒并马而行跟在后面还在谈论工作。两边有成队的兵马护卫,没办法,到了这个级别想低调都不允许呢。
光天化日之下突然从路边冲出一个不知是什么人,闯进行进中的队伍里跪在卢准马前高呼:“万岁!万岁!”
卢准赶紧勒马,脑子里嗡的一声,心说这下玩大了。
第1章 青州渡劫去
关于“万岁”事件,闹事的人当场被官兵拿下,金吾街仗司介入调查由左仗司官王宾将军负责,调查结果就是那人是个疯子。
事情到此为止……才怪!
金殿上站着当日在场的三个人,枢密使张逊,副使卢准和温仲舒。
现在要给事情定性,要只是疯子冲撞官员就好办了,关键这一声万岁喊出来太敏感了。
皇上当然不傻,不会因为这个就觉得谁要怎么样,主要是真的太膈应人了。
张逊添油加醋地描述着当时的情景,又开始翻旧账,细数卢准平日如何打着皇上的名义不把他们这些老人放在眼里。最后这部分嘛,三分真七分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