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你提醒,我不瞎!”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突厥人的叫喊声,李云凌急的眼睛都红了,一手揽着叶遇川的腰,一手拼命地勒着缰绳让马匹加快速度。此时两人已经跟大部队走散了,身后跟了十几个突厥尾巴,前面的林子越来越密越来越深,看一眼都觉得瘆得慌,可她已经没有选择了,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玩儿命地冲——
“别乱跑,跟我来!”
仅仅几个字,六神无主的李云凌瞬间就不那么慌了。前面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身高昌军服让他看起来更加身高腿长,只是转过身来时那张脸却很是陌生。李云凌知道他这是又易容了,也知道他这是悄悄跟过来保护自己安全,心里一时间十分感动:“将……”
“嘘。”
沈长河顶着人*皮*面*具对她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竖起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让他知道。”
叶遇川已经晕过去了,当然听不见他们两个说了些什么。沈长河不由分说就把昏迷的叶遇川拽到自己的马背后面,领着她一路七拐八拐、最后进了一处山洞,才终于停了下来。
“……人呢?”
李云凌后怕地看向身后,发现跑着跑着追兵没了,有些疑惑。沈长河把人从马上抱下来放在地上,漫不经心地答了句:“估计,是回援于阗大营了吧。”
“那我们怎么办,要出去吗?”李云凌此时神经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立刻接着问了句:“哎不对,我们的人不都在大本营吗?没人打他们,那突厥人还回援个屁啊?”
“还不是托您的福。”
“啥?”李云凌抠了抠耳朵,难以置信地指着沈长河的鼻子:“你叫我什么?您?”
沈长河叹了口气,无语地捂着额头:“托您和地上这位的福,我们的计划必须提前实施了。”
“……”李云凌一时竟不知他是在夸她还是在骂她。
于是她委屈地瘪了瘪嘴:“你明知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还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我来做,这可不能怪我。”
出乎意料的,沈长河却没像从前那样反唇相讥。李云凌别扭着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发现他微蹙着眉,捂在左臂上的手指缝间渗出了血,不由得惊呼一声:“你受伤了?”
“这点伤算什么。”他冷淡地说了句,又从衣摆扯了片碎布包裹住还在流血的伤口,视线最终落在地上的叶遇川身上:“这个人,你是怎么认识的?”
复仇(三)
“是个被我捡回来的小乞丐,但是人很聪明,也很能干。”李云凌答的很自然,同时手上动作也很自然地褪去叶遇川肩头的衣物,露出了中原少年特有的、纤细精致的锁骨……以及锁骨上触目惊心的枪伤。
沈长河看着她的手指轻柔抚过叶遇川的伤口,为他做简单的包扎,不知为何心中竟陡然燃起一股无名怒火。
她知不知道,这个不省人事的少年此前连害他两次,差点儿就要了他的命?她知不知道,这少年人畜无害的外表下到底藏着多少阴险狠毒的心思,迟早有一天会暴露本性,然后害了她?!
她当然不会知道。
沈长河终究是理性的。理性如他,自然也推测出了李云凌为何会把这来路不明的少年当成了亲信,并给予他足够的信任——以至于,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他来做。
就像他对她的信任一样,完全是无条件、心甘情愿的。
所以,他理解她如此关心叶遇川的初衷。可是理解,却不等于赞同。
“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往回捡人了?”
沈长河听见自己用生涩而干冷的声音继续冷嘲热讽。他心里想着:“这明明是我才会做的蠢事。”
其实这种“蠢事”他自己也只做过一次。那一次,他把她捡回来,然后被迫改变了他自己的命运轨迹、卷入永无休止的争斗、阴谋和算计之中。
他不后悔,可是他怕她将来后悔。
“……将军,你生气啦?”李云凌一边帮叶遇川打好绷带,一边敏感地问了句。沈长河难得愣了一下,才回过神来:“没有。”
他确实很生气,气她对陌生人的盲目信任、毫无戒心,但这个节骨眼儿上生气未免太像吃醋了,他绝不能承认。
“没生气就好。”李云凌笑了起来,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将军你先照顾他,我出去探探路。”
沈长河沉默地目送她走了出去。有那么一瞬间,他真想把叶遇川做了什么全都告诉她,可却鬼使神差地忍住了。直到李云凌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难受地皱紧了眉——
外面忽然下起了雨。
一下雨,他身上那些新伤旧伤就一起疼的要命;尤其是断过两次的腿骨,已经开始痛得有些发木了。这些伤痛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绝不可因沽名钓誉而以德报怨!
他安静地抽出腰畔匕首,眼睛都没眨一下,手起刀落就要割断地上那人的咽喉。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叶遇川却“忽然”醒了过来,一双漂亮的黑眼睛定定地直视着他,极为平静地说了句:“若杀了我,将军一定会后悔的。”
“……”原来他早就认出了自己,这一路上都是在装晕!
沈长河平静的面具似乎被人一拳打破,眉头不由自主地跳了一下:“什么意思。”
“恩人她很信任我,并且,我已经在她身上种下了同命蛊。我生,她生;我死,她亦不能独活。”
沈长河脸上所剩无几的血色尽数褪去。他立刻抓起少年纤细的手腕,很快就确认了她身上确实有蛊虫。那么,李云凌……
他忽然不敢想下去了。
“对了,奉劝将军一句,你最好不要告诉李云凌这件事。”叶遇川悠然道:“同命蛊这种东西,如果不知道它的存在,一辈子也就平平安安过去了;一旦知道自己体内有蛊虫,她就会感受到虫子在四肢百骸里游移的痛苦……无休无止的痛苦。如果你想让她承受这样的折磨,就尽管对她和盘托出。”
“……你是个疯子。”沈长河一点一点握紧了拳头,克制着想立刻宰了他的欲*望:“你说她救了你,难道这就是你报恩的方式?”
“因为我喜欢她,就像她喜欢你一样。”叶遇川莞尔一笑,漂亮的脸上满是迷恋:“她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只有我,才能给她泼上浓墨重彩的颜色。而你——”
他满怀恶意地,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只是个懦夫。再过几年,你就会变老,变丑,而我却会越来越英俊、成熟,并且会给她最坚实的依靠。她喜欢的从来都是美色,而不是你这个人,这个道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李云凌顶着瓢泼大雨赶回来的一瞬间,正巧看见沈长河手里的匕首横在叶遇川的脖子上,后者则无力地瘫软在他手臂之中,轻声地唤着:“云姐姐,救我……”
“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李云凌吓得直接扔了手里的野山鸡,一把夺过沈长河手中的凶器:“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杀他?!”低头再一看,叶遇川的左手软绵绵的、以一种极不正常的角度扭曲着垂在身前,她的声音也跟着气得发起了抖:“你……你怎能这么对他!这也太狠了吧!”
“……”
沈长河不知道如何回答。因为顾虑着她的安危,他根本就没想杀叶遇川,至于扭断他的手骨,也只是想逼问出后者的身世背景和此行目的,没想到竟被这狡诈的少年利用来让李云凌产生了这天大的误会!
平素伶牙俐齿的他,第一次沉默地任她絮絮叨叨说了下去:“你可知是小川救了你?如果不是他告诉我们你被萨迪克·汗那老人贩子抓了去,我们怎么可能这么快救你出来?将军,两个月不见你为什么变得如此陌生,陌生的让我感到害怕?”
“如果我说,正是他诱使我掉进萨迪克·汗的陷阱,你会信么。”
沈长河安安静静地听完她的指责,才幽幽地补充了一句。李云凌一边安抚着吓坏了的叶遇川、为他把脱臼的关节接回去,一边恨恨地看着他:“他与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害你?原来小川说的都是事实——将军,这段日子你受了太多的折磨,精神已经出问题了。”
“……你说什么?”
“用我那个时代的话来说,你得了被害妄想症,或者是患上了应激性心理创伤。”李云凌肯定地点了点头,无视沈长河脸上越来越深的震惊、伤痛与悲哀,固执地说了下去:“小川最后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正被一群突厥人追杀,锁骨、四肢上都是被利器贯*穿之后的伤口。他想救你,可却被你拒绝了,你还认为他是想害你……”
“哈,哈哈哈……”
听完她说的话,沈长河失神地连退了三步才堪堪停下来,颤抖着手指着她的鼻子:“好,很好,他说的话你全都信,我说的你就当作胡言乱语……无论我说什么,你都觉得我是在说谎,对吗?”
“将军,你冷静一点!”李云凌有些急了:“不是我不信你,我师父叶世安也说过,在受过那么多非人折磨之后,即使能醒过来,你……你的大脑神经可能也已经被损坏了。我师父他总不能说谎吧?”
沈长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现在气得发疯,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失态,否则就会坐实自己“确实疯了”这件荒唐至极之事:“李云凌,我不求你相信我没疯,我只求你,离你怀里的这个人远一点,他很危险!”
“姐,”叶遇川抱着李云凌的脖子,有些无奈道:“将军的疯病好像更严重了,他坚持认为我要害他、也要害你,不如我先走吧……”
“不用。你好好养伤,等回去了我来解决这个问题。”李云凌斩钉截铁地说完这句,转而又看向沈长河:“将军,你先冷静下来,听我的话,我不是傻子,也不会骗你的——遇川他对你没有恶意,更不会害你!”
你不是傻子,这天底下就没有傻子了!
沈长河简直想把这句话直接摔到她那张自以为是的脸上。可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这种冲动,一把拽过她的手腕,诊过脉象之后脸上冰寒之气更甚:“他的事我不管了,可你的事我不能不管。最近身体可有不适之处?”
方才一探脉象,他终于确认了李云凌体内确实也有蛊虫这件事。可他现在什么都不能说,也什么都不能做……这令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如此的绝望。
“我?我挺好的啊,什么事儿都没有。”李云凌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将军,你又怎么了?”
“没事了。”
说完这一句,沈长河便不再看她,别过头去拾些木柴生火。这样尴尬的气氛持续到了深夜,甚至直到高昌援军找到他们三人,他都没再跟她说过哪怕一个字。
……这又是闹的哪门子小脾气?!
李云凌哭笑不得地跟着大部队回了营地。乖乖站在一旁听两边大佬们议事的时候她隐约明白过来一件事:这次叶遇川算是歪打正着立了一记大功。
原本沈长河拟定好的计划,也是要先调虎离山再“偷塔”的,叶遇川兵行险着反倒免去了前期“铺垫”的麻烦,直接“一步到位”了。占了狼骑据点,让突厥人的骑兵在高昌各部严阵以待的火*器方阵下无从突破,战争很快就分出了胜负,所以他们三个才能在当天夜里被救回来,而非风餐露宿一整宿。
沈长河不是一个很喜欢开会的人,她也一样。可人类作为群居动物,总是难免要通过各种方式沟通、协调,在不断地争吵中达成相对折中的、能被各方所接受合意,以此为基础,形成最终方案——这就是开会的意义所在。
当然了,开会开成一言堂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至少现在这个会开得还算“民主”,或者说,是谁也无权“替别人做主”。沈长河手中虽然无兵无将,但他却是剿灭突厥叛军的一面旗帜;并且沈长河主导的昨日一仗确实打得漂亮,一转叛变发生以来颓势,高昌人心为之大振,所以那些督军也不敢再轻视于他。
可是,当高昌几个督军一齐拍马屁时,沈长河却反倒谦虚了起来。这一吹一推如此反复几次之后,话题中心就换了个方向……
竟都变成了夸她“骁勇善战”?
“都是将军栽培的好,在下哪有什么将才,哈哈哈哈……”
面对一群敬酒的高昌将官,李云凌只觉自己一个头三个大,还不得不硬着头皮应酬。沈长河不知去了哪里,这“晚宴”又开得甚是盛大,她本也(在沈长河的强行逼迫下)学过不少社交礼仪,如今倒是都派上了用场,所以也没有什么心思去想着那个莫名其妙、喜怒无常的将军。
更何况,身边还有一个很会投她所好的、容貌丝毫不逊于将军的叶遇川呢?
“李某此生,醇酒佳人,足矣!”喝得有些高了的李云凌大着舌头把酒杯往身前一推:“来来来,小川,给我倒酒……嗝~”
“云姐姐,再喝就醉了。”叶遇川纤长的手臂水蛇一般缠了上来,修长冰凉的手掌覆在她的唇上,柔声道:“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嗯……好,嘿嘿嘿……”
李云凌的酒品一向不好,这次心里有事压着,醉得就更厉害了。叶遇川动作轻柔地把她打横抱在怀中,这才发现她实在是很高挑:两条丰满有力的长腿不安分地搭在他的臂弯里晃来晃去,白里透红的脸五官端庄大气,算不得多漂亮,但却越看越顺眼。
“若要改变命运,你需先找到‘穿越者’。”有人曾如是对他说:“你有上天恩赐的绝世美貌,就该好好利用起来,成就一番事业。而穿越者,能帮助你实现你的一切野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