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抬头,正对上苏喻从容的神情。
我自倒了一杯茶水,支着额角避开明澜的视线,一边饮茶一边看他吃面。
苏喻的吃相很斯文,很文雅。
明澜似乎对苏喻吃东西这件事没什么兴趣,他木然干坐了片刻,便默不作声地起身离席了。
我本以为他要走,正在暗暗松了口气,哪知他脚步一转,只是换到远处的案后坐了。
只留我与苏喻相对而坐。
小厅内一时静默极了,苏喻明明吃着面条,却不闻一声。
我偷眼望向明澜,见他侧坐在窗边,手上不知从哪拿了卷书,正微低着头在看。
一时间,这屋内传来的唯一声音便是他翻书的细微沙沙声。
我依旧竖着小臂挡住与明澜之间的视线,又望向苏喻求助,见他仍然慢条斯理地吃着东西,浑然不觉这气氛诡异似的。
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我忍不住伸手向苏喻探去,勾住他的小指,无声地拉了一下。
苏喻的动作一停,抬眼望向我。
我向明澜的方向甩了个眼神,无声地比着口型道:“他一会儿与你一起走吗?别留我和他单独在一起啊……我怕……”
苏喻微歪着头想了想,似心中有些犹豫,只是勉强地点了点头,但又轻轻拍了拍我的手指。
我顿时放心了,对他释然一笑。
就在这时,忽听很轻的一声“啪”。
这声虽然不大,但是我却被吓了一跳,本能地缩回了手,向声音传来之处望了过去。
却见明澜只是很平常地放下书,望着面前孤零零的一卷书发怔,自始至终他面上都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克制。
我抚着胸口转回目光,这次却不敢再与苏喻动手动脚眉来眼去了。
好容易等苏喻用完了,他又为我按例诊脉,外加叮嘱了一番,说完便起身告辞。
我见明澜依旧端坐着不动,连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更是没有和苏喻一起走的意思,心底越发纠结。
终于,在我恋恋不舍地目送中,那抹青衫回到秋色中了,屋中却还是独留那个人。
我心道:真是该留的不留,该走的不走。
忽而,我听到了一声叹息。
那是极轻的一声叹息,或者说那也许并不是叹息,只是气息的变化,像是充满了无可奈何,又像是十分倦怠。
还不等我细想,明澜终于抬起头,对我招手,很是温柔道:“你来。”
我慢慢挪到他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他握着我的手臂,一寸寸地抚上我的臂弯,向下带了带,我再不懂事,也知顺着他的力道,在他身侧半蹲下身子,露出不解的表情仰望着他。
他这个人,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也总是幽深的,深不见底。
他轻声道:“苏喻回来了,赶得上陪你去打猎了,喜欢么?”
我笑了一下,道:“是你唤他回来的?”
他不置可否,只是抬手抚着我的发丝继续发怔,过了许久,才仿佛喃喃自语道:“不算什么,你喜欢的话……倒是也不算什么……”
说着这样的话,他忽然像是忍受着什么真实的刺痛一般,微微蹙了眉,闭上眼睛忍了半晌,含混道:“怎么会这么喜欢他呢……你这个人啊……这么记仇,为何都这样了,还只单单记得我的不好……”
这般毫无来由地抱怨着,他竟然给自己说愣了,愣了好久,他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凛了我一眼!
这一眼的眼神是自我醒来后从来不曾见到的,那是一道锐利的视线,看得我唰的一下冷汗布满后背,我露出懵然的神情,无辜地望着他。
他怔怔望着我,眼神却渐渐迷茫起来,终于,他真真切切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复又顺着我的发丝抚到肩颈,像是惩罚般轻轻捏着我的后颈,幽幽道:“怕什么?你有什么可怕我的?我怕你还来不及……你这个冤家……”
他一把将我拉到他的腿上,一手紧紧箍着我的腰身,我无处可躲,只得微颤着被他按在腿上,他却只是用另一只手环住我的颈背,额头抵在我的颈间,闷闷道:“冤家。”
不知被他这般抱了多久,我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撑着他的膝头向后微微一仰。
颈间,明澜终于微微睁开双眸,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他的脸颊都染上了一抹红晕。
我看得实在纳罕,又见他的睫毛甚长,此时正轻轻颤着,像是濒死的蝴蝶挣扎着那般的轻颤,颤着颤着,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勾住我的衣领,从我身后扒下了一层外衣。
我还不来及反应,就觉那外衣被褪到肩下,我颤声道:“明公子……”
明澜充耳不闻,仍然垂着眼动作着,只一味躲避着我的目光,细看之下竟有几分胆怯羞惭的模样。
见他没有停手的意思,我又是忍不住一挣,险些跳下他的膝头,只是还是他的身手快了些,抢先一步捞住我的腰身,猛然一用力,竟然将我压上案子。
还不等我起身,便觉脖颈上传来一点湿热。
再然后,那一寸寸的轻吻便遍布了我的颈部,他像是不肯放过任何一处似的,又轻轻拉下我的衣襟,细细密密地吻了上胸口小腹。
这实在奇怪极了,他像是毫不怜惜,又像是小心翼翼至极。
我好不容易找回了声音,却颤得更是厉害,“对不起……”
那细吻终于停下了,他像是被什么凝固住了,却依旧只望着胸前肌肤上被他弄出来的红痕,甚至没有抬眼向我投来一瞥。
我又道:“虽、虽然你们不说,但是我也感受得到……你我之前一定有许多往事纠葛……说不定、说不定我是你的一个近侍?”
我本来想说“男宠”的,但是话到嘴边觉得这未免也太露骨,便生生转了个弯。
那双本就轻颤的眼睫此刻狠狠一抖,随后他怔怔抬起眼帘,那双湿漉漉的漆黑眸子中像是藏着千言万语,藏着难言的爱恨痴缠。
——只化作这一眼。
我轻舔了一下下唇,不安道:“可是我……我记不住了,你一定很伤心,对不起……”
他渐渐直起身子,呆立了半晌,面上渐渐露出自嘲的苦笑,他这般苦笑着,抬手轻轻抚上我的脸颊,这本算得爱惜的轻抚,却在流连到最后时仍像不解气般轻拧了一把。
他似好气又好笑道:“你怎么会觉得……你曾是近侍呢?”
我见他恢复了些平日模样,心中略略松了口气,便一本正经道:“我照过镜子,看模样像。”
他的最后一丝笑容敛了去,喉结一滚,又拧了一把我的脸,肃了面容道:“你以前最恨被这样说,以后不许再提了,知道了么?”
我点了点头,低头看着他为我掩上衣襟,一挑眉道:“那谁这般说过我?”
“……”明澜的手指不停,为我流畅地系上腰带,口中淡淡道:“苏喻,你以前可讨厌苏喻了。”
我被这话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他系完这个漂亮的素结,双手向下一撑,正正杵在我的身侧,他微斜着头,专注地望着我。
我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微微转过头道:“明公子……”
他终于在长久的打量后,开口道:“不爱听了?你就这么喜欢苏喻?”
我一怔,脱口道:“我当然是很喜欢苏大夫的!”
“喔……”这位尊贵的明公子像是早有预料,眼神只波动了一瞬,便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他轻描淡写道:“我晓得你住在此处定然烦闷无聊,明日我就吩咐他来陪你小住,你还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尽管与我说吧……”
第31章
明公子说到做到,第二日一大早,我便见到了抱着包袱立在庭院中的苏喻。
只是他向来从容的脸上透露出那么一丝丝困惑。
绿雪从来都不大待见苏喻和明澜,听说苏喻住下了,便为这事闹了好一通脾气。
去劝她时,我对她道:“绿雪啊,苏大夫会治病会做饭,有他在,你也轻省不少啊。”
绿雪本就气得美目湿润,听了这话登时竖起秀眉提了口气,但话到嘴边,她竟然露出了个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在率真的她身上真是罕见。
在她又一次鼓起勇气开口时,我摸了摸她的头,将话题扯了开去,费了好一番口舌才勉强哄好了她。
对于此事,苏喻倒是浑不在意,径自打理了侧殿便住下了,他的涵养还是极好,不管绿雪理不理他,他都是要含笑问候一句“绿雪姑娘”的。
有一日我在院中骑马,遥遥看到长廊檐下,绿雪抱着我换下的衣物不知要去哪里,正巧与苏喻走了个对面。
苏喻停下脚步,轻轻颔首问了好,又与她不知说了句什么,便作势要接过来,哪知绿雪毫不领情,当即冷笑了一声便径自走远了。
见到这一幕,我笑得前仰后合,驱使着马儿一路小跑过去,对他道:“苏大夫,你很像被婆婆嫌弃的新媳妇儿啊。”
苏喻立在原地,闻言一怔,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也渐渐露出解嘲的笑意。
我又道:“怪不怪我?害得你也被圈进来了。”
苏喻依旧笑着,却难得带了几分脾气,道:“明知故问。”
不知不觉已到了深秋,天气一冷,我的背伤犯得便勤了些,不知苏喻是怎么和明澜说的,竟着人在后院引了个温泉出来,供我纾缓旧伤。
对这玩意儿,我本只拿它当浴池用,可是到了近来京都府的天气又如同往年一般连着阴了几日,我吃了许多苦头,无奈之下只得依着苏喻的医嘱去泡温泉。
雾气氤氲环绕中,我倚在池壁上,咬牙忍耐着那如同附骨之疽的痛。
月上中天,余光中帷幔忽然一动,我转头望去,只见苏喻一手端着托盘进了来。
我总觉得我与苏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默契,大多能用眼神交流的,就很少说话。
他向我投来安慰的一瞥,整理了托盘上的几瓶药酒,去换了身白色浴袍,也步进温泉池中。
不等他开口,我便乖乖走到池浅处,伏在池壁上等他。
苏喻这个人看起来文弱,但其实手劲不小,他拨开一瓶药酒,从我的颈后浇了下去,一手不轻不重地在按着涂抹开来,我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他推拿到哪里,哪里的伤痛便轻了些,几次下来,我便连身体本能的抵抗也没了,顺从地低下头抵在臂弯中,轻轻道:“再重一些……”
“……嗯。”苏喻应了一声,果然不再留力,我长舒一口气,身子随着他的动作一下下地向前轻耸着。
这是一种很痛的舒畅。
比起绵延阴冷得仿佛沁在骨缝中的疼,苏喻给予我的痛实在好受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苏喻停了手,我迷迷蒙蒙间回过头,却见他也在望着我。
我与他的黑发飘散在水面上,纠纠缠缠,分不清哪一缕是我的,哪一缕是他的。
他却分得清。
苏喻的手指潜入水中,准确地捞起一缕黑发在他掌中。
他垂下眼帘,不知在想什么,轻吻了一下那缕湿漉漉的黑发。
隔着蒙蒙烟雾,我向池壁又靠了靠,恰逢苏喻抬眸望向我,便是在这般蒸腾的热气中,做着这般暧昧的动作,他的眼神依旧清净无比。
我抵着他的肩膀,有些疲乏地摇了摇头。
他轻轻眨了一下双眸,探手取下自己发带,浸在池中涤了一道。
青色的发带在池水中蜿蜒,倒像是个活物。
随后,那道青色缓缓爬上了我的脸颊。
它足够迟缓,也无攻击性,大约我轻轻一摆手便足以制止它。
只是苏喻轻声道:“我帮你。”
我一迟疑,眼前便被那抹湿漉漉的青色覆住了。
不能视物,嗅觉就灵敏了些,便是在布满硫磺和水汽味道的池中,那人身上的浅浅苦味依旧传了过来。
我的鼻尖猛然一酸,不知面颊上的水渍是发带淌下的还是旁的。
我深吸一口气,情不自禁地环住这人的脖颈,蹭在他的脖颈中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人是真实存在在我面前的,他有着略显单薄的身躯,温热的肌肤,和缱绻缠绵的吻。
我长长出了口气,终于舒展开来四肢。
他一手架住我的腿弯,将我抵在池壁边,轻吻上我的双唇,初时还足够克制,但是不多时,那吻便变得急促和狂乱,我被他的微苦气息环绕着,虽跟不上他的节奏,也只得配合地张开双唇任由他索取。
这令人酥麻的吻顺着我的下颌滑到喉结,脖颈和胸膛。
不知是不是禁欲太久,光是如此我便有些失控起来,下身早已硬挺起来,直顶着他的腰,心中期望着更多,想被这不惹厌的微苦气息彻底侵占。
然而他忽然停了动作,双唇凑到我耳边轻吻了一下,只用手指抚着我的胸膛和小腹,低低道:“方才便想问了,这里的红痕……你们……”
我忍不住蹙了眉,轻哼了一声,不耐道:“没有……”
见他仍然迟疑着,我忍耐不住,环着他的脖颈将身子紧贴在他身上,无声地催促起来。
他呢喃道:“你可真是……”
说罢,他复又托住我的后脑,俯身吸吮住我的双唇。
身体沾了水,我原本有些嫌冷,但此刻的我,却觉得有些燥热了。
池中水哗哗作响,波浪一阵阵激在我的胸口上,越发有激烈之势,我忍耐不住,仰头抵在池壁上轻喘口气,道:“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