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音韵连忙上前接过,笑盈盈地冲赫连倾道:“主子,这蜂蜜余甘茶啊可比奴婢刚给您喝得醒酒汤好喝多了!”
罗铮听后面色一红,是了,这种事哪里轮得到自己操心。如此看来,自己这番似乎有奉承谄媚之嫌,罗铮不禁暗自后悔。
“还不错。”心里有些意外,赫连倾眼神略带探究地看向罗铮,放下茶杯,称赞了一句。
“主子,这可如何是好!罗侍卫如此贴心,以后怕是没奴婢什么事了。”蛾眉螓首的女子依旧笑盈盈地打趣,把盛了醒酒汤的瓷盅放进了食盒,然后又倒了一杯余甘茶放在赫连倾手边。
赫连倾似乎对身边的侍女格外宽容,玩笑话浅浅出口,也不作理会,任由她去。音韵也是十分习惯的样子,依然自语道:“早膳应是好了,庄主先品茶,奴婢去去就来。”待那银铃般的笑声渐远,罗铮才抬起头望向座上之人。想要解释却又觉得没什么好解释的。
“下去吧。”赫连倾略微迷惑,这跪了一夜的人难道不会累么?见人此时尴尬的样子,心下明了几分,自是不会将他看作那无事好献殷勤之人。于是出言让人回去休息。
第7章 管家
送茶回来的罗铮,一路上心情都有些郁闷。
像庄主那般尊贵的,山庄里人人仔细伺候着的人物,煮茶熬汤这些劳什子事情哪里由得着一个暗卫去管?能从小伺候到大的音韵姑娘,哪里会想不到酒后宿醉该做什么?如今这般便是自己多事了,只希望庄主不要误会就好。
转念间又一想,庄主哪会将这种小事挂在心上,自己岂不是多虑。总之,以后做好自己分内之事便罢。
回到住处,先酣畅淋漓地练了一套剑法。习武练功,罗铮总是心无旁骛的,十年前入听雨楼时他丝毫武功根底也无,如今能脱颖而出,所付出的代价可想而知。听雨楼内大都是如罗铮一样无依无靠的孤儿,能被挑中入得楼门已属不易,而经过炼狱般的训练活着出来就更为艰难。
每月月初都有新的一批人选被送进听雨楼,可到了月末这批人里能活下来的不过十之一二。幸存下来的想继续活下去依然要看本事如何,除去炼狱般的训练不提,每一次试炼才真真如噩梦一般。
在听雨楼里命是自己挣得的——平日里一起习武练功、一起泅水试毒的人,转眼就是敌人,相互残杀至对方死去或至自己死去试炼方能结束。
在听雨楼的十年里,头七年罗铮都是这么熬过来的。后三年便开始执行楼中任务,直到今年年初,才获得做赫连倾暗卫的资格。在听雨楼里人与人之间无甚交情可言,是以罗铮并没有什么朋友也无与旁人亲近的习惯。
赫连倾贴身暗卫只有五人,一般情况下均是单人值守,每人两天。其他四人均早于罗铮入庄,算起来,从入山庄起,罗铮只轮值过几次,可最近这几次……罗铮想来有些头疼,虽然觉得庄主不像传说的那般冷漠无情却也并不好相处,本以为出了听雨楼生活会安稳许多,可如今看来……就像应了那句“伴君如伴虎”,罗铮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
简单吃了点东西之后,罗铮决定躺床上补眠。
一夜没睡的人思绪渐渐飘远,沉沉入睡。而宿醉头痛的人现下却更头痛了……
赫连倾黑着脸看向一大早就跑他眼前晃悠的人,不耐烦道:“洛管家若没事,就赶紧回你那鑫园好生休息。”
鑫园就是洛之章住的小院。麓酩山庄内,各人住处均有名字,如赫连倾住的落梅苑,可院内其实并无梅花;又如侍卫们住的廊院,顾名思义,是一个长长的大院子,靠近山庄边缘,便于守卫;而洛之章的鑫园内可是种了一大圈的富贵竹!竹下七尺是一个大酒窖,里面藏尽了洛之章从四处搜罗来的好酒。
山庄里的人都知道,洛管家生平有两大爱好:财和酒。
这会儿,洛之章就像要账一般盯着赫连倾微笑。他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个子虽不比赫连倾高多少,可身形却要粗犷许多,浓眉大眼鼻挺唇阔,是个实实在在的硬朗汉子。因此,这般诡异地被他盯着看了许久的赫连倾初时还能当作未见,只将他忽视了个彻底,可后来实在忍无可忍便开口撵人了。
闻言洛之章笑容更深,眉毛眼睛几乎弯到一处。
“庄主昨日连喝五坛不知春,在下怕庄主宿醉难过,特来看看。”还真是……来看看,看了一个早晨!
“劳洛管家挂心了。”果然是惦记那几坛酒,赫连倾眼皮也未抬,凉凉地说,“本庄主还有两坛龙涎,等会儿管家一遭带走吧。”
龙涎二字甫一入耳,洛之章的眼睛就跟着一亮,想不到竟还占着了便宜!虽说都是好酒,可龙涎就要更为难得,甚是开心的人端起茶杯,美美地啜了一口。
直到茶杯见底,他才又缓缓开口:“属下其实还有一事想求庄主应允。”洛管家见风使舵,有事求人便自称属下。
终于等到正题,赫连倾心下感叹,当初怎就找了个这么拐弯抹角的管家!
见人未搭理自己,洛之章也不觉尴尬,只笑着道:“属下想告假几日,出趟远门。”
“不准。”未有犹豫,赫连倾拨了拨茶叶,淡淡开口。
“……”闻言收了笑容,洛之章停顿片刻,似是在考虑什么,“龙涎……属下不要了……”
讲条件?!
“那改日劳管家给石文安送去。”一眼也没给杵在前边的人,赫连倾随手放下茶杯,翻开一本书,垂眸看了起来。
“庄主……”洛之章为难道:“属下手里的美酒,只有庄主带得走啊。”
赫连倾翻了一页书,挑了挑眉道:“那龙涎似乎是本庄主的。”
“……庄主所言甚是。”洛之章严肃一瞬,不见刚刚的谈笑自若,“其实,属下是想回趟锦城。”
赫连倾执书的手一顿,终于抬眼看向了不再嬉皮笑脸的人。
“多久?”问话的人目光锐利,语气平淡,不见喜怒。
“半月即归。”回话的人就那么直视回去,一脸坦然。
“十天。”收回视线,赫连倾再次把注意力放在手中的书上。
“谢庄主。”只问了时间却没问做什么,赫连倾给予的空间,洛之章感念于心。
撩起衣摆,恭敬一拜,洛之章又变回面带微笑的样子。转身欲走,却听背后传来淡淡的一句。
“笑不由心,便不要笑了。”
“……属下明白,属下告退。”再鞠一躬,还未直起身子就听到——
“回头再送来几坛不知春。”
“那龙涎……”
“给石文安。”
“……”便宜就这么让那老侍卫得了去!
两手空空的人出了门,恰遇见婢女音韵从外面端了点心回来,那黄衣女子福了一福,道:“庄主今日心情不错。”
“嗯,的确不错。”想起刚刚那人似乎颇给面子,洛之章点头。
“不过,敢那么跟庄主说话也就只有洛管家了,其他人见了庄主大气都不敢出呢!”笑意盈盈的侍女没敢再耽搁,端着盘子进了院子。
洛之章听后只笑了笑,怎么说话——那人也是个吃不得亏的主!
洛大管家摇头望天,武林大会将近,还是早去早回吧。
第8章 刺客
落梅苑里,一身玄色衣装的男子正跪在院内回报些什么,房门未开,回报的人依然恭恭敬敬,一丝不苟。
“属下张弛,拜见庄主。”
“派人跟着了?”人虽在屋内,声音却贯于耳边,似绕恢弘内力于指尖,可见操纵之自如。
“回庄主,洛管家于今日卯时初上路,魏武跟于其后。”
“嗯,跟着便可,不必时时回报。”
“是。”暗卫之间自有一套独特的联系方式,因此将庄主的命令转达给魏武并非什么难事。跪着的人想了想,又出声道:“距武林大会还有两个月,庄主可要属下们准备些什么?”
静默。
跪着的人有些紧张地等待着。
擅自揣测主人的意图实不应该,可如今武林大会迫在眉睫,贸然前往显然不是个好主意。况且赫连倾明显不是个冒冒失失的人,如今这般按兵不动……
“白云缪还没急,你倒是先急了?”声音低沉缓慢,却让人生生下了一背的冷汗。虽然看不到屋内人的表情,可此刻这般应是不悦了。
“庄主恕罪,属下知错。”压抑下些微慌乱了的心跳,张弛叩首告罪。
“罢了,我知你心意,下去吧。”不欲问罪,赫连倾网开一面。
话音刚落,却听院外一声喝斥:“什么人!?落梅苑岂是你随便就能闯的?!”
赫连倾皱眉起身,推开门的瞬间,原本跪在地上的张弛已然如箭一般窜了出去。
音韵自小在山庄内长大,也曾于听雨楼内习武,武功已算不弱,却没有拦住那擅闯之人。
那人头发灰白,一身粗布麻衣,柴夫打扮。可双手十分有力,挥掌如刀,掌风过处,气旋如流,可见武功不低。只见他甩脱音韵后便直向赫连倾冲来。张弛拔剑应之,速度极快,反身一挑刺向那人腰间,欲活捉刺客。
那刺客也非等闲之辈,侧身闪过一击,就着近身的优势一掌拍向张弛执剑的右手。张弛顺势一退,腾身翻到刺客身后挑剑再刺,却都不是冲着致死之处。
那刺客转身不及,躲闪不过,竟直接运足内力抡起手臂撞向泛光的剑刃!张弛施力一送,砍断刺客手腕,再滑向脖颈处将人囚制于地。下一瞬就听那刺客大叫一声,满脸冷汗,狰狞间汩汩鲜血涌出嘴角,竟是咬舌自尽了。
尽管制服刺客不过电光火石间,可却让落梅苑见了血。张弛暗暗自责,只不过,现下不是认错的时候……
赫连倾此时脸色已然阴沉如水,暴起的怒意实在难以忽视。
因赫连倾喜静,所以落梅苑近旁并未安排侍卫巡查。待周边的侍卫闻讯赶来时,都禁不住倒抽冷气,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在麓铭山庄内,妄想凭着法不责众逃过些什么显然是不可能的。
因此当罗铮与其他三名暗卫赶到时,见到的便是这——一人怒意难平,一群人胆战心惊的场面。
“属下来迟,求庄主惩罚!”四人也抱拳拱手,齐齐下跪。
赫连倾不耐烦地挥手:“够了。”扫了一眼跪了一地的人,冷声道,“今日所见,不得声张。违者死!”
众人听后皆叩首,本抱着必死的心跪在这,如今看来算是捡了条命。
片刻,赫连倾又道:“山庄里的日子□□逸了,安逸到分不清刺客与柴夫?”
声音低缓却冷地直入骨髓,下跪之人中无人敢应声——今日让刺客乔装成柴夫探进山庄已是大错,此时事出在落梅苑就更加罪无可恕。
“今日之事,涉事者滚回听雨楼!”毫无掩饰的怒意,掷地有声,压迫的人喘不过气。
此话一出,就已有人忍不住哆嗦起来。只因入得山庄的侍卫,若被打发回听雨楼,便是连痛快去死的资格也被剥夺了。
微收怒意,赫连倾仍锁着眉,面色不甚明朗:“张弛五人留下,其余人下去吧。”
其他人领命退下,院中只剩五名贴身暗卫待命。
张弛在刺客身上搜到一枚令牌,跪行到赫连倾身前,双手递上。
那令牌上赫然画着一只赤尾蝎。
毒蝎门!
这刺客,单看那打扮,如何混进山庄便不言而喻。只是,到底是什么人雇了毒蝎门的毒蝎子来刺杀赫连倾呢?
赫连倾拇指在那令牌上摩挲几下,眯眼思忖片刻,握实手心将令牌化作齑粉。
“可要属下去毒蝎门查探是谁人雇凶?”略一思索,张弛开口问道。
“嗯,你一人去便可。赵庭、韩知、陆晖尧,你们三个一月后启程去灵州。”
一月后?现下便安排了?
“庄主要单独出门?”赵庭疑惑道,其他人也一脸不解,甚至还有些不赞同。今日出了刺杀事件,若是出门,则应更加小心才是,起码要把他们几个带上。
“嗯。如今也该出趟门看看,他们都准备了些什么来迎接我。”赫连倾嘴角上扬,眯起的眼睛却不见笑意。
麓酩山庄庄主现身江湖,正是某些人所期盼的。那沉了十五年的水能否被一石击浑,就看在赫连倾的配合与否上。这一点跪在赫连倾身前的五人心里也很清楚,于是就有人“斗胆”觉得,赫连倾如此决定是……十分不明智的。
“庄主,今日毒蝎现身山庄内,恐怕日后还会有刺客将威胁庄主性命。”有异议的人是五个,然不加犹豫就开口的这一个是……罗铮。
赫连倾闻声把目光投向了一直安安静静跪着的人身上,面无表情地等人把话说完。
罗铮仰头看着赫连倾,微皱着眉继续说:“属下非是怀疑庄主功力不济,可正值多事之秋,还请庄主准许属下们随身保护。”
其他四人显然很赞同罗铮的话,虽然个个面不改色,但那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神情却不难看出。
赫连倾听后只看着说话的人不语,罗铮不见慌张,坦然地直视回来。尽管自己这般行事,可算是妄想改变庄主决定的罪名……即便如此,他也不后悔。
赫连倾眼神一转,收了周身释放的危险气息,轻声缓慢道:“你不是还没事做?”
罗铮闻言一愣,猛然间还没想清赫连倾此话何意。下一刻就听到,“此次出门,就由你随身侍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