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不救他?”陆晖尧追上前去问道。
韩知站住,表情似是不赞同,或者说不理解他为何有此一问。
“吾等职责,是护庄主周全,而非为他人送命。”
韩知所言听起来不近人情,却是身为暗卫应有的觉悟和认知,毕竟他们的命本就不属于自己。
这话陆晖尧认同,只是他仍想告诉韩知,他所见的罗铮绝非叛主之人。
“可罗铮……”
韩知站定,打断道:“律岩是敌非友,罗铮既被逐出,便不再是自己人,何事该说何事不该,你心里该有所掂量才是。”
陆晖尧彻底没了言语,不再争辩,韩知说的没错。庄主半句都未追究此事,已是格外开恩,只是不知是无暇顾及还是过于信任得知了这个消息的人。
总之是万幸。
韩知看了陆晖尧一眼,顿了顿,终是没再说些什么。他抬眼看了看天,脑中又响起律岩最后说的那句话,他只字未提的那句话——
“我替罗铮跟赫连庄主道一声,‘珍重,永别’。万望转告。”
韩知摇了摇头,心中默念了句“对不住”。
你若当真不曾叛主,必不愿庄主为你再入险境。
暮色四合。
赫连倾已经一动不动地在那椅子上坐了许久。
他支着额角,闭着眼睛,远看去一片祥和,只有略微蹙起的眉头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
失控感,愈发强烈。
与一个人的亲近和疏远,从来不是赫连倾要做的事。
从小到大,几乎没有什么能脱离他掌控的事情,对罗铮的感情则是个不折不扣的例外。
原以为那些亲近和在意,喜欢和占有,只是如以往一般的无所顾忌、为所欲为罢了,如今他却醍醐灌顶一般地明白,那一切根本就是他无法控制的情难自禁。
此刻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掌控不了罗铮的生死,而他对于罗铮或许会死这件事,感到万分焦躁。
因为,他清清楚楚地知道,律岩是在威胁他。
赫连倾抬起手来,指尖在心口处停了片刻,摸到了那枚护身符。
一个短促的微笑一闪而过,天越发黑了,他站起身,推开门去。
何必按什么计划行事,时至今日,他只会更加无所顾忌。
叶离在阵前站了不知几个时辰,他不知律岩去了何处,也不知他说的阿倾会来是不是真的,但他知道罗铮就快死了。
直到赫连倾出现在叶离面前,他才恍然大悟,是他亲手把最后一次靠近阿倾的机会毁掉了。
“罗铮在里面?”赫连倾沉着声音,听起来克制又冷静。
“正是。”叶离清臞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挑衅,他直视着赫连倾的眼睛,清晰地答道。
“撤阵。”赫连倾眸色深邃,依旧是不容抗拒的语气。
叶离像是听到了十分好笑的事,笑得气息紊乱,眼角含泪,等笑够了才冷冷回问道:“阿倾在说什么胡话?这是死阵,你不知道么?”他往前一步,睁大双眼仰视着赫连倾道,“你若想见他,便入阵罢。”
赫连倾深深地看了叶离一眼,绕过他,举步就往阵中走。
“庄主三思!”随身几人忙围上前来,死阵二字是何意思在场不会有人听不懂,赫连倾往前走那一步让众人惊出一身冷汗。
“退下,你们守在此处,不可跟来。”赫连倾面无表情地吩咐了一句,声音淡然沉稳,好似面前非是什么死阵,而是普通山林小路,片刻就能走过。
“你!”叶离抢前一步,紧紧攥住赫连倾的手臂,不知是愤怒更多还是委屈更多,他红着眼喊道,“你就这么看重他?”
“撤阵?”赫连倾非但不答,反而一再逼问。
“你威胁我?”叶离轻笑一声,冷脸道,“他进去的那一刻起,这阵就撤不了了!”
“好。”赫连倾不急不躁,缓慢却坚定地将叶离的手拿开了去,再次往阵中迈去。
叶离倒抽一口气,再次展臂拦在赫连倾面前,仰脸看着他,急道:“你真的要入阵?我说的是气话,你……你就不能听我一回?”
赫连倾微蹙了下眉,像是疲惫至极,一句话也不愿多说,连细微表情都欠奉。他静了片刻,才道:“你教过我如何解这阵。”
原来他记得。
叶离眸光闪了闪,努力挤出一个难看的笑,低声道:“我知道你会来,当然要下一个不会伤到你的阵。”
无论律岩打着什么算盘,他都不想赫连倾陷入危险境地。因此在设阵之时,选了多年前他教过赫连倾如何破解的死阵,只求那时一脸冷漠的孩子认真听了他的话,真的记住了破解之法。
赫连倾垂眸看着他,想了想,道:“这些年,多谢。”
叶离霎时眼圈通红,他微仰着脸,神色无辜又倔强: “阿倾,你不要去,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你不要入阵。”
“让开。”赫连倾不为所动。
眼前的赫连倾几乎是叶离认识他十五年来脾气最好的一刻,他的不计较和道谢在叶离眼里简直就像一场了结。
因此叶离怕了,他不愿接受眼前的事实,又如往常一般对赫连倾无计可施。他轻轻摇头,而后又用力摇了摇头,涩声道:“他只是个暗卫。”
赫连倾轻叹口气,道:“我要见他最后一面。”
“那……
”叶离轻颤着,嗫嚅,“我等你出来。”
赫连倾顿了顿,却提起了另外一事:“无字碑后葬着的,是我母亲罢。我要带她回家,你莫再拦着。”
“好。”叶离点着头,慌忙答话,他忍不住攥紧赫连倾的手臂,颤抖道,“对不起,我……我在这等你出来。”
叶离太害怕了,他对罗铮的恨意不假,对赫连倾的情意更是真切,因此他万分恐惧,因为他和赫连倾都知道——
赫连倾若入阵,哪里是什么见最后一面,根本是亲手送罗铮上路。
到那时,阿倾还会原谅他吗?
作者有话要说:文被锁得惨不忍睹,有时间的时候可能会想办法改,伪更不是我有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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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死别
赫连倾心中有数,今日注定是一场死别。
把人赶走时,他说不上舍不舍得,唯有一场心灰意冷至今未了。此时想想,大抵是有些说不出的底气,让人不怕失去。
即便此刻,他亦是不怕的。
可浓烈的舍不得和不甘心让人太过难受,迈出的每一个脚步都似在倒数,告诉他接下来的每一眼、每句话都是结局。
他草草回想了一下,这一生似乎都是这般困在阵里,没有选择的余地,失去到无可失去。
那是个早已将性命交予他手的人,是被辜负仍愿为他义无反顾的人,真心亦或忠心,已然不必探究,他能给罗铮的结局,只怕是最糟糕的一种了。
心疼。
可一切终究由他掌控,便只能这样收场。
赫连倾立于阵中,合起双眼,细细分辨着风声里那不甚安稳的气息,那是人的身体接近极限时的状态。
“找到了。”他微微挑唇,摇头自语,脑海里浮现出第一次亲眼见到罗铮以一敌四利落杀敌的模样。
明知是绝地,却仍未放弃,不愧是罗铮。
阵中诡谲莫测,不能以常识辨方向,此时再厉害的武功都无济于事,赫连倾不能确定罗铮在阵中熬了多久,颇有些着急。
直到在稀薄的迷雾中看到了那几月未见的背影,赫连倾才松了一口气,眼见着的是依然的挺拔和少见的狼狈,藏青色的衣衫上斑驳着干涸的血迹,破碎之处伤口隐隐可见。
愈发不舍也愈发从容,赫连倾带着一丝歉疚打定主意自私到底。
“罗铮。”他轻轻唤了一声,仿佛声音大一点便会吓到不远处遍体鳞伤的人。
罗铮先是一怔,随即转身,在看到赫连倾的瞬间瞳孔蓦然放大,原本无甚血色的脸更是苍白了几分。
他启口失声,眉头微动,不可置信地摇头,声音无法克制地轻颤:“这是死阵!”
他头也不回地踏入这里,为的便是眼前人能平安无事地登上独风崖接陆夫人回家。
可那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不该也不能出现在死阵里!
赫连倾却笑了下,安抚道:“我会破阵。”
罗铮愣怔着眨了眨眼,仿佛突然缓过一口气,站在原地微低下头,胸口略微明显地起伏着。
赫连倾一步一步地靠近,直到在罗铮面前站定。
他的视线在罗铮身上略略扫过一遍,语气中带着心疼,问道:“怎么伤成这样,不让你跟在身边,就连疼都不知道了么?”
预期之外的温柔,让人无所适从。
罗铮没有看向赫连倾,他微垂着眸冷静了片刻,低声应道:“不疼。”
意料之中的回答,赫连倾无奈,笑问道:“难不成是木头做的,怎会不疼?”
阔别太久的戏谑语气,罗铮眉头抽动了一下,一时无话。
他不说话,赫连倾便又问:“你为何在此处?”
闻言罗铮抬起眼来,回视过去,似乎在斟酌如何回答。
长久以来积压的情绪没有出口,最先涌上心头的竟是委屈,眼前人的明知故问让他有些泄气。
不知是否是濒死的勇气让人失去理智,那个可笑的、令人羞耻的、盘桓在他心底无数个夜晚的疑问再次出现——若就这么死了,会被想起吗?
于是,他几乎是放纵地直视着赫连倾,认真回道:“赴死。”
“赴死,”赫连倾看着罗铮的眼睛,跟着重复了一遍,又轻声叹气,“从来都不怕死。”
他停顿了一下,好奇道:“从来都不会害怕吗?什么都不怕?”
罗铮轻轻咬了咬牙,回道:“怕。”
赫连倾问:“什么?”
罗铮犹豫了一下,垂了垂眼,只道:“现下不怕了。”
因为最怕的事已经发生过,罗铮没有多做解释,抿了抿唇又安静下来。
赫连倾听了也不追问,只是略带责备道:“所以便用性命跟律岩做了交易?”
罗铮不答。
赫连倾闭了闭眼,长叹一口气,缓声道:“不是答应过为我活着吗?”
往事如潮般涌入脑海,那些应许和诺言此刻却只会让人心酸,罗铮咬牙紧扣着拳以免自己抖得太过明显。
“我以为,”他看了赫连倾一眼,复又低下头去,低沉又清晰地说道,“不必再听令于你。”
本是占尽道理的话,说话的人却少了几分底气,不肯直视回去。
赫连倾原本胸怀愧疚心思沉重,此时竟然笑出了声,心里丝丝缕缕一跳一跳得疼。
一贯不与他计较的人,定是心里忍了大委屈,才会这么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来。
他收起笑意,认真道:“这一句,永远作数。”
他越似从前那般温柔,罗铮眉间便皱得越紧。
时隔许久,终于不再是匿于暗处远远看着他,而是站在一步之遥间,感受得到他温柔的气息。
罗铮克制着每日每夜想问却问不出口的话,咽下了唯恐被拒绝的卑微请求,试探着道:“我不知还有什么立场……”
从未有过地,赫连倾眸光闪了闪,移开了一直看着罗铮的视线。
哪怕他知道此举会让人心凉,却仍是装作未听懂的模样,转身道:“走罢,该出阵了。”
罗铮愣了愣,垂眸间掩去眼神中的失望,默默跟了两步,又站定,道,“叶离不可信。”
赫连倾无奈到极点,转回头问道:“叶离不可信,难道律岩就可信了?回回骗你,回回上当。”
“是属下无能。”罗铮答道。
习惯都刻在骨子里,一句未经思考的回复就像本能,倾诉着眨眼前的硬撑不过是虚有其表。
像以往受了欺负的每一次,皱着眉干巴巴地认错,眉宇间勇敢地露出一点不情愿。
赫连倾淡淡挑了挑唇,心底翻腾着的还是喜欢,过去了这么多日日日夜夜,又怎会一点都不想念?
只是仅剩的这一时半刻,不够也不必多说多做些什么了。
脱口而出的话让两人之间再次静了下来。
罗铮想了想,似是记起了什么,有些严肃地道:“还有一事。”
“何事?”
“律岩与哈德木图似是兄弟,二人关系暧昧,律岩声称要为兄长复仇,庄主留心落入圈套。”
眼下不就在圈套里?
赫连倾弯了唇角点了点头,面上却不动声色:“确是之前大意了,没看出二人是兄弟。”
那二人关系明了,之前接连发生的事情倒也清晰起来,只不过律岩向来两面三刀,除了今日之事,倒是从未真正引起过赫连倾的注意。
“嗯,”罗铮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叶离与他有勾结。”
赫连倾看着面色苍白却一脸郑重的人,担心和不忍愈加浓重。
罗铮若是知道他们二人正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圈套里,只怕……
赫连倾不忍细想,接道:“我知道。”
不知他心中所忧,罗铮闻言抿了抿唇,低声应道:“好。”
一时无言。
温热的呼吸倏然靠近,罗铮一瞬间头脑空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堪堪错过半寸距离,而后便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