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和我说这些?”沈渔不解,在宫里待久的老人都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这种话,不该是对着自己说的。
宫女苦笑着摇摇头,“没什么,有一天沈大人会明白的,到时候,还盼沈大人念着我家殿下可怜,帮帮他。天晚了,我要带着殿下回去了。”
说完,宫女拉着君元胥,快步走出了这里,很快人影隐没在一片破败的竹林之后。
欲言又止,顾左右而言他,明明是想说,却又不说明白,沈渔一头雾水,实在找不到什么思路,想到凌风正在调查这件事情,说不定会有什么收获,自己也就不再做无用的猜测了。
晚上,元宝特地跑来告诉沈渔,府邸已经修缮完毕,明早就可以去了。
虽然沈若不愿意让沈渔离开,但沈渔十分坚持,偏要今晚就去,她劝不过,也就不再强留。
沈渔以质子身份来到北乾那年,北乾随意给沈渔安排了一座府邸,地处偏僻,破旧简陋。
不过,这地方沈渔只是住了数月,然后君怀瑾就以沈若孤单,让沈渔陪伴王妃为由,将沈渔留在王府里。
君怀瑾那时候刚刚出宫建府,府里的下人都是他培养的自己人,有君怀瑾的照拂,府里的人更是关心备至,沈渔觉得,那是自己有生以来过得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坐着马车一路颠簸,终于停在了一处僻静的街巷里,沈渔下车,眼前的景象和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脏乱的小巷没有了,灰青色的石板地干净整齐,破败的院墙修缮一新,垒的几丈高,门口的两只大石狮子,张牙舞爪,气势逼人,守着身后的一扇朱红大门。
这样气派的府邸坐落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倒像是某个达官贵人在郊野建的休憩之所。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最显眼还是门上挂着的匾额,那上面的题字,若论写得如何,那是普普通通,但旁边的落款,则是当今皇帝的别号。
\"沈大人,这是皇上亲自设计的图纸,您看这外面还满意吧?\"元宝上前问道。
沈渔皱着眉勉强的点了点头,指了指大门上的匾额,“这个会不会太高调了?”
元宝忙摇头说道:“皇上不放心大人居住在外,特地题了这块匾,有皇上亲提的匾额挂在这里,想必能为大人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有皇帝的庇护,自然一般人不敢找什么麻烦,沈渔怕麻烦,也算是合了他的心意。
大门打开,元宝带着沈渔走进里面,院落面积不大,修不了什么小桥流水,但却也是移步异景,下了功夫的。
“怎么样,还满意吗?”
沈渔回头,只见君怀瑾一身便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了。”沈渔有些诧异,不过是搬个地方,倒没想到他还专门跑一趟。
“不来看看朕怎么放心,果然,连门都不关。”
沈渔虽然嘴上不说,但知道有人记挂自己心里还是很暖,不由笑道:“有皇上那块匾挂在门口给我镇宅,谁敢进来。”
“小渔武功天下无敌,自然不会有什么宵小胡闹,看来朕的担心倒多余了。”君怀瑾说着说着,竟有些落寞。
“我知道了,以后会记得关门。”沈渔也不知道君怀瑾这是怎么了,只好顺着他说。
“怎么,不请朕进去坐坐吗?”
沈渔看君怀瑾面色转晴,也开玩笑道:“这天下什么不都是你的,皇上想坐就坐,还用得着我请吗?”
君怀瑾点点头,也玩笑着问道,“那包括你吗?”
“皇上觉得呢?”沈渔不再理他,径自走进了正屋。
君怀瑾低声笑着,忙也跟着走了进去。
元宝忙给两人倒茶,屋里早就烧起了炭火。
“这屋子的陈设还满意吧。”
沈渔四下看了看,简单雅致,很符合自己的审美,至于这里摆的放的虽然都是名家的手笔,但自己对奇珍异宝兴趣不大,“有个住的地方就行,挺好的。”
“这些小东西,还记得吗?”君怀瑾起身,走到一旁的置物架上,打开了一个精致的雕花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把木剑。
木剑大概一尺多长短,一看就是小孩的玩具,上面裹了一层褐色的包浆,有些年头了。
沈渔还以为这盒子里放的是什么宝贝,没想到竟是自己小时候的玩具,往事不禁涌上心头,“这东西怎么还留着。”
“你从小就喜欢摆弄兵器,记得那时候你玩剑划伤了手,朕便砍了院子里的一棵小桃树,给你做了一把木剑,不过你嫌木剑玩着没趣,便扔到一边落灰,后来搬家的时候,朕看到便收了起来。”
\"还有这张字。\"君怀瑾饶有兴趣的指着盒子里一张装裱起来的字,“你刚来的时候,连字也不会写,朕便给你一本帖子,叫你临摹,这是你全部写对的第一张字,虽然七扭八歪的,倒也能看出悟性不差,你若是有心在此,如今没准已经是个书法名家了。”
沈渔一脸尴尬的看着那副像虫爬一样的字,呆呆问道:“这也能看出悟性来?”
“那是自然。”君怀瑾沉浸在回忆沈渔童年趣事的喜悦之中,又指了指盒子里的另一样东西。
“还有这个,有次晚上太黑,你起来磕到了腿,朕便托人在南海找到一颗夜明珠,这么贵重的东西,你也不爱惜,还磕掉了一块角。”
“照你这么说,倒好像我从前不太懂事似的。”沈渔低头笑笑,从前的时光单纯而美好,能够遇到君怀瑾,是一生中最大的幸运。
“你懂事的很,我有时倒希望,你不要那么懂事。”君怀瑾拉住沈渔的手,深深的望着他。
沈渔忽然觉得君怀瑾的声音很好听,低低的诉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蛊惑力。眼眸中的炽烈似是旋涡,只要自己再向前一步,就会被吸引进去,再也无法逃离。
☆、第 7 章
沈渔怕自己会不由自主的向前一步,不敢沉浸在无边的温柔之中,连忙转移了话题。
“我今天在宫里碰到君元胥了。”
君怀瑾将东西放回盒子里盖好,又重新坐下,很平常的回道:“他时常在宫里乱跑,你碰到他也很正常。”
“可我心里觉得似乎哪里不对,虽然我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地方。”
沈渔并没有说出有关自己师父的部分,他怕有些事情,真的如他心里隐隐猜测的那样。
“哦?”君怀瑾尾音轻挑,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沈渔摇摇头,“也没有。”
毕竟只是自己的怀疑,没有根据的乱说怕会给师父带来麻烦,可是如果不说,又怕君怀瑾没有防范。
纠结许久,沈渔还是决定旁敲侧击的,问问君怀瑾。
“你对我师父了解多少?”
“他吗?”君怀瑾若有所思,“我对他的了解,一定不会比你多,不过,你这个人太纯粹,想别人总是往好处去想。”
与师父朝夕相处两年,自然更了解,可是,细想起来,却发现自己了解的并不多。
君怀瑾看沈渔若有所思的样子,柔声打断了他,“别想这些费神了,你在京城也算安顿下来了,接下来想做什么,朕来安排。”
沈渔想也没想,不假思索的说道,“西北战事焦灼,我也走了这么长时间了,是该回去了。”
并未有意料之中的盛怒,君怀瑾的脸色甚至没有什么变化,他只是淡淡的问道:“你真的这么想去西北?”
虽然出乎意料,但沈渔并不想猜测君怀瑾的心思,反正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去。
“做事总要有始有终,起码这一次,我必须回去。”
君怀瑾有些无奈,“朕知道留不住你,你这个人外柔内刚,心里有主意的很。”
君怀瑾答应的这么痛快,倒让沈渔有些不好意思。
“我一定会打一个胜仗回来,让西北的西仪再也不敢作乱,让你以后不用再忧心。”
君怀瑾自嘲的一笑,“朕如今还没落魄到让你冒险为朕做事的地步,打不打胜仗倒无所谓,朕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沈渔点头,认真的听着,君怀瑾很少这样郑重其事。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君怀瑾说的这样郑重,倒让沈渔也有些感伤,毕竟西北千里之遥,前路未卜,再见他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了,莫名的生出一丝不舍来。
沈渔勉强笑了笑,“放心好了,自保的能力我还是有的。不过,你如果真不放心,不如让从嘉和我一起去。”
“他?”君怀瑾略一沉吟,摇头道:“他不给你们添麻烦就不错了。”
“他在京里呆着也是呆着,不如去西北历练一下,况且他去了,我也能有个人陪着说话。”
君怀瑾不疑有他,也觉得沈渔一路上自己一人实在孤单,让君从嘉一起去也好,便点头同意了。
“对了。”君怀瑾忽然想起了什么,“过几日是你姐姐的生辰,朕要在宫中摆宴,你参加过了再走吧。”
“摆宴?”沈渔疑惑,君怀瑾从来当沈若这个人不存在一般,别说庆祝生辰了,从前恐怕连她的生辰是哪一天都不知道。
“你姐姐为皇室孕育子嗣,她的生辰自然要好好庆祝。”
君怀瑾这句话更加奇怪,不过,以他的性格既然答应了不会为难沈若就不会反悔。
沈渔不再多想,毕竟自己也不能时时刻刻守在沈若身边,之后的事情还需要她自己应付。
君怀瑾和沈渔又聊了一会儿,天色已深,看着沈渔有些睡意了,君怀瑾便带着元宝回宫了。
“去叫襄王进宫见朕。”刚回来,君怀瑾便吩咐去找人。
不多久,君从嘉便被引着进来了。
大晚上宣召,君从嘉不知是什么事情,心情有些忐忑,动作也十分拘谨。
“坐吧。”君怀瑾放下手中的茶杯,淡淡说道:“过段时间,你和沈渔一起去西北。”
“什么,皇兄要我和沈渔一起去前线?”
君从嘉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虽说确实很想去西北看看那个人,但自己对战事一窍不通,而且君怀瑾从来不让自己碰触兵权,这一次怎么一反常态。
“你是朕的弟弟,总也要去历练历练,而且你和沈渔一起,路上也能互相照顾。”
君从嘉提起来的心放下,就知道一定是沈渔提议让自己去,否则自己绝对轮不到这个差事,便打趣道:“如果说从小关系好,又能照顾沈渔的,臣弟这里倒是有个人选。”
君怀瑾的目光难得的离开桌上的奏折,抬头看向君从嘉。
“就是皇兄身边的大宫女如意啊,如意从小就照顾沈渔,又细心又贴心,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放肆。”君怀瑾的脸色瞬间变黑,想起小的时候沈渔一口一个如意姐姐叫的亲切,一股酸气涌上心头。
君从嘉一脸坏笑,沈渔是君怀瑾的软肋,只有利用沈渔气一气君怀瑾,才能让他长期饱受压迫的心感觉平衡一些。
“其实,朕让你去,除了让你照顾小渔,也还有另一层意思。”
君从嘉隐隐已经想到了这另一层的深意,不过,在君怀瑾面前表现得自己太聪明,是一件给自己招惹灾祸的事情。
君从嘉故作不知,一脸疑惑的看向君怀瑾。
“你是朕的弟弟,朕信得过的你,所以派你做督军,监察前线的情况,尤其要盯好狄九凡。”
君从嘉擦了擦额边的汗,一言不发,这绝对不是个容易差事,监察出东西来不妥,什么都监察不出来也是不妥。
“除此之外,朕也不放心沈渔。”
“皇兄难道还怀疑沈渔会有二心?”君从嘉不禁打了个冷颤。
君怀瑾摇头,“朕深知小渔为人,他断不会背叛朕,可也正是因为他心地纯善,才容易被人把控,做下错事。”
这一点君从嘉完全认同,沈渔这个人聪明剔透,可就算是看的再透,他依然会选择性的忽略别人的坏,只记得别人的好。
“皇兄放心,皇兄既然信得过臣弟,臣弟一定不辱使命。”
君怀瑾投出了满意的目光,让元宝把拖着的紫檀盒子递给君从嘉。
“这是离氏国进贡的匕首,硬可削铁如泥,软可吹毛断发,你交给沈渔,战场上虽然刀剑相拼,但战场下也不乏阴险诡谲,这把匕首送他防身。”
君从嘉接过盒子,不解问,“皇兄为什么不亲自交给沈渔?”
“朕给他,他嫌贵重,恐怕未必肯要,出征在即,朕不想让他分心想这些。”
虽说君怀瑾对他这个弟弟不怎么样,但对沈渔的一片深情倒是让君从嘉动容,不禁想起了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皇兄既然如此不放心沈渔,何不与他说明,让他留在京城。”
君怀瑾无奈的轻笑,\'朕想强留他,倒也可以,但那不是朕想要的,朕想要的,是让他明白,他没理由选择别人,也不能选择别人。”
帝王的深情,让人难以拒绝,也不能拒绝,君从嘉不禁对沈渔生出些担心。
从皇帝宫里出来,时间还不算太晚,君从嘉便想着直接去看看太后。
虽是入夜,但宫里灯火通明,倒也别有一番景致。宫墙深深,几只鸟儿不知疲倦的叫着,给沉闷的空气中添了一抹活色。
“襄王殿下。”
走到太后的宫门前,君从嘉突然被叫住,他抬头,只见淑妃带着几个宫女刚从太后宫里出来。
君从嘉低头行礼,“淑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