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看向敏妃离去的方向。自从敏妃进宫后,宫中的妃子再无所出。这点算是合了太子的心意,既省下了防备更多后来者的心思,又保全了他手脚干净。他当然知道敏妃做这些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她自己的儿子。敏妃这些年的小打小闹太子并非毫不知情,而是他知道小的尚不足与他对抗。倘或有一日那个小的挡了自己的道,他会毫不犹豫的除掉。
太子出宫门,高朗匆匆上前,告知他派出去的探子来报,凌晨时分后又有两人失踪了。
是夏侯君安还是敏妃的人,或是他们已经联手?太子脑中一团乱麻,想起敏妃刚才的笑越发觉得那是示威。假如他们真的联手了,那手无兵权的自己该何去何从从?
太子望向金銮殿的方向,眼神晦暗不明。
父皇,你这是在逼我。
身后的两名侍卫躬身退下,很快就准备好两桶水。
鲶鱼嘴疯狂扭动仅可支配的躯干,含糊不清的大叫:“放开无,放开无。”
恐惧一旦占据主导,贪生怕死之感犹如海啸般天崩地裂地汹涌而来。
侍卫将鲶鱼嘴绑到凳子上,扒开他的上衣。瘦骨嶙峋胸腔下的心脏跳动剧烈,身体因陡然暴露在寒冷的空气中抖得更加厉害。
胸肋骨间一阵刺痛使他夹紧臂弯,刚要张嘴叫喊又是一口血沫。
阿标不忍那瓢冰水泼下趴在他身上:“兄弟,兄弟,你招了吧。这些孩子确实是无辜的呀,你我为了生存为了活命断送了那么多孩子的前程,已经是罪大恶极罪不容恕了!你还在苦苦坚持什么呀!”
鲶鱼嘴拼力昂起头,凑到阿标耳边:“给兄弟,弟个痛快。”
阿标道:“兄弟,你说吧,我替你求情。你要是不说,别说你自己,就是我们这些被抓来的兄弟,都没有好下场啊!”
鲶鱼嘴倒回长凳上,独眼里蒙上了一层雾气。回想这一生,无亲无故无爱无友。别人不敢做的事他敢,别人不愿做的事他做。只此一项,他万死难赎其罪。罢了,已是个必死之人,若得他人活命,也算是临死前做了一件好事了。
侍卫们根据鲶鱼嘴的招供,很快将青砖白瓦巷内和鲶鱼嘴对接的陈钟抓获。除每个月固定给楼里的姑娘们采买胭脂水粉之类,陈钟白天游手好闲没有正事儿可做;晚间接了货便可休息。楼里也没有别的事儿需要他做,调戏姑娘之余四处游荡。
陈钟就是市井地痞小流氓,根本没有鲶鱼嘴那样儿的韧劲儿。上了十字架,狱卒的鞭子就在地面上擦了个响,他就哭着把什么都招了。只是他接了人回去就交给老板娘处置了,至于人是怎么来的,老板娘又是和谁联系,他一概不知。
陈钟招了,夏侯君安点人去青砖白瓦巷拿人。
岚心接到高朗这边的密信,为确保安全先让陈钟躲一躲。派出去的小子们找了几圈回来都说没有找到。
“这个小兔崽子,总是安静不下来。等回头看老娘不揭了他的皮!”
她心里这样说是存着他只是一时贪玩,不是被抓走了的侥幸心理。
正当她大冬天上火云锦扇甩的呼呼响时,渊王府来的侍卫两边排开,占满了入口两边的走道。
侍卫队队长上前问:“哪位是这青砖白瓦巷的掌柜的,岚心。”
“是奴家。”
岚心扭着身子贴近他,“是奴家。”
眼前的女人穿着性感成熟却不易看出年龄,身上浓重的脂粉味扰的他鼻腔有些不适。
“众位官爷来的真是不巧,本店白天不做生意的呢。”
岚心装傻,故意把他们当做认错馆子的客人。
侍卫队长面无表情道:“我等奉命请姑娘去渊王府一趟。”
渊王府?岚心心里犯嘀咕:谁不知道渊王有病在身,平时连门都出不去,请我去做什么?
于是故作扭捏:“真是对不住官爷。奴家虽是这青砖白瓦巷的鸨母,可……奴家自己从不做这般生意的。”
矫揉造作到令侍卫队长眉头紧锁,直接挥手叫人带走。
岚心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然而此时还不知是因为何事。暂且压下出手的冲动,满脸无辜的朝众人眨眼。
楼上听见动静趴在栏杆处的姑娘纷纷下楼。
“妈妈!”
“你们要带岚心妈妈去哪里?”
“要带把我们一块儿带走!”
“……对!”
排在两边的侍卫拔剑将众女子拦住,近者,格杀勿论。
“回去。”
岚心回身,只这一句,姑娘们眼含担忧地安静下来。
“王爷就是请我去坐个客,一个个这都是干嘛呢?送终还早着呢,别给老娘哭哭啼啼的,都给我回去睡觉。等你们睡醒我也就回来了。”
押着她的侍卫催促:“快走。”
出了门,岚心瞥见青砖白瓦巷街角处披着灰色斗篷的身影闪过。
太子手掌拍向书桌,这人是保不得了,为今之计是不能让对方供出自己。岚心这个女人软硬不吃,唯有……
“渊王爷,咱梵璃开青楼馆可是合法的,您劳师动众的将奴家抓来所为何事呀?”
岚心柳眉微促,左手抚胸,一副可怜又害怕的表情,用扇子挡住大半张脸,只露一双含羞带怯的吊梢丹凤眼。
“怎么,姑娘很热吗?这么冷的天还拿着扇子。”侍卫队长隔开她努力向渊王贴近的身子,示意手下将她绑上刑架。
“哎哟,轻点儿。”小侍卫还没碰到她,她就夸张的大叫起来。经验尚浅的小侍卫愣在原地,队长上前接过绳索利索的将她捆上。
“哎哟哟哟~哎哟~”一阵□□引得众人眉心微皱。唐暮躲在夏侯君安身后,这个女人见过他。老鸨阅人无数,被她在这么多人面前认出来就糟了。
唐暮扯扯夏侯君安的后衣,小声说:“我先出去,你自己慢慢审。”
说着把自己的手炉递给他:“我的还挺烫的,你的手凉,应该没我的这么热了,你用我这个。”
牢房里阴冷潮湿,正常人都有点受不了。
两人换过手炉,唐暮正准备出去,和进来的太子殿下撞了个满怀,良娣也跟着进来了。
夏侯君安捞过唐暮,面朝胸口的扣在怀里。
“恭迎太子殿下,耶律良娣。”
良娣欲上前与渊王妃说话,看见人被渊王搂回怀里略有些尴尬道:“渊王还真是护妻心切呢。”
怀里的唐暮只好“装死”。
夏侯君安未答话,责问门口的侍卫太子殿下驾到为什么不通报。
“是本宫不让他们报的。我早就跟你说过,私下里咱们就是兄弟,本宫不是早就免了那些虚礼了吗?”
“皇兄,牢房湿冷,我们出去说。”
“好。”转身之际太子不露声色的瞟了岚心一眼,对方回给他一个挑逗的笑。
“兆安今日有些不适,我先送他回去休息,烦请皇兄和良娣在偏殿等本王片刻。”
太子点头。
耶律良娣只在新婚那天见过唐暮,还是蒙着盖头的那种。今天便极力想看到这位传说中的兆安公主长什么样。
良娣盯着二人离开的方向:“殿下,您不觉得奇怪吗?”
太子心思都在岚心身上,摇头。
“兆安公主明明就好好的,我看她走路也不像是生病的样子。难道是兆安公主长得很丑见不得人?”
“不仅不丑,还颇有几分……英气。”
在太子的印象中,公主都是温婉柔顺的温室花朵。偏偏这个兆安公主,性格直率,为人跳脱。五官单看上去都显清秀,偏偏组合到一起有种不同于寻常女子的气质。
他这么形容,耶律良娣立刻就酸了。
“殿下,您都把兆安公主形容成花木兰了。”
一脱离太子二人的视线,唐暮便推开夏侯君安。
“好好的把我搂怀里干嘛?”
“我记得你说过你在青砖白瓦巷遇到过刚抓回来的这个女人。那女人阅人无数,一旦你和良娣说话被她看清,事情就麻烦了。与其让太子和良娣觉得你恃宠而骄,也不能被他们抓住什么别的把柄。”
这倒是真的。这夏侯君安心思也太细了吧,不像自己只顾的了前没顾的了后。
“太子怎么会突然跑过来了?待会他要是问你怎么回事你怎么答?”
“如实回答。”
这一套物色人选,对接,转交,销售等等一整个系统完备缜密,身份普通的人根本无法操纵。朝中能办成此类事情的人,只有三人,另外两人几乎没有理由这么做。越接近真相,夏侯君安心中越是忐忑,但他不得不弄清真相。
“你怀疑你大哥?”
夏侯君安紧抿嘴唇,不作声。
想想也是,天子脚下,谁有这样的胆子,谁有这样滔天的权势。能发展成这个规模,恐怕不是没人发现,而是发现了也不敢上报。
此事唯一令夏侯君安拿不定主意的是:假如真的是太子所为,他该如何处理。
“等一下,你别问我。”唐暮摆手,让出好几步远,“也别再跟我说更多的事情了,我怕你会灭我口,灭完了口还能倒打我们宣国一耙。”
夏侯君安浅笑,这个傻瓜。
“我要是想灭你口,你根本活不到今天。”
“那不一样啊,兆安公主不愿意嫁你,你也不愿意娶啊。此事事关太子关乎国运,说不定哪天你就把我咔嚓了。”
“嗯,有道理。”夏侯君安磨砂两下怀里的手炉,唐暮正要发飙斥责他过河拆迁。只听他慢悠悠的说:“看来我要找人把你看好了,你知道的可太多了。万一被你逃走了,我岂不是欲哭无泪。”
昂?这话味道不大对劲呀。唐暮皱皱鼻子,快步走开。
如果他回头,就可以看到身后的人笑得无比开心。
二十二
牢房的门刚合上没多久,又被人从外推开。
岚心看到来人,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高总领。”狱中上前,“是否太子殿下有何吩咐?”
高朗摇头,抬起右手,右手掌心拖着一枚绯色玉镯。岚心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双眼圆睁。
“你们……”她认出来了,那是倚红的手镯。
“刚才在门口的雪堆里看到这枚镯子,良娣和王妃都说不是她们掉的。所以我来问问看不是不是这位,姑娘的。”
岚心冷笑,原本以为他们是来救自己的,没想到是来送自己上路的。恐怕现在一个楼的姑娘都在他们手里了。好哇,好哇,没想到自己在江湖上闯荡了这么多年,到头来居然栽在几个毛头小子手上。
“是我的。”
高朗不去看她的眼睛,将手镯递给狱卒:“给她套上。”
岚心敛起眸色:“不必了。我已是个将死之人,这手镯戴与不戴无甚差别。就当是我送给这位爷的了,请你替我好好保管着。”
她声音不大,好好保管四个字咬地异常清晰。对于高朗她有些了解,为人话不多,愚忠,心地不算太差。她这么说,他应当是听得懂的。
“好。”
高朗头也不回的跨出牢房,捏紧了手中的玉镯。
看到高朗回来,太子心中的了然。
原本也不是真的来陪弟弟赏雪的,他也不在乎夏侯君安会不会认为他的到来是否突兀。没有证据,所有的言之凿凿都是蓄意诬陷。他是太子,没什么好怕的。
望着太子等人离去的背影,夏侯君安心中的一分不解二分不信三分不确定似乎都被盖上了金印。
“你先上马车回去,我和高朗有些事要说。”
“殿下,还有什么事是臣妾不能知道的吗?”良娣搂着太子的胳膊,不愿一个人坐马车回去。
太子抽开手,“听话。”
“殿下,臣妾……”抬头见太子脸色不大好,“臣妾这就走。”
噘着嘴爬上车。
受了湿潮的车轮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在雪地上留下四排纵横交错的车轮印。
高朗抱拳,“回殿下,岚心已经同意揽下所有罪责。”
“哦?那那些女人就没有用了,都杀了吧。”
“殿下,除了岚心,其余人什么都不知道。”
“岚心跟你说的?那个女人说的话不可信,也不能信。”
“可是……”
高朗不是第一天跟着太子,最近的变故让他时常怀疑自己。“阁子狱”里的孩子,青砖白瓦巷的女人都是无辜的。
“可是什么?你今天怎么了?”
“求殿下放过她们。”
“岚心那个女人行走江湖惯了,手心儿里多的是不入流的伎俩。放了她们任由这件事传出去,谁来放过本宫?本宫宁可错杀,绝不放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杀几个青楼女子算什么。你若是不忍下手,交代别人去做便可。”
太子拂袖而走。
“属下……遵命。”
太子能感受到他落寞的情绪,可无论是谁和他的要得的比起来,轻如鸿毛。高朗只是他的一把利剑,一把供人驱使的武器是不该有别的情感的。
隔着一丈多远的距离跟在太子身后。风夹着雪花扬起他黑色的长袍,雪落在他的嘴角,眼睛里。高朗捏紧腰侧的长剑,第一次有了退缩的想法。
他最终还是决定自己去做这件事情。
“听说你急着见本王?”
岚心拾起她惯常的魅笑:“奴家从来没见过像王爷这么英俊的男子,片刻未见已是十分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