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变故陡生,周故提剑跃上陆筠面前小几,双足急点,剑锋就要向陆筠刺来。
陆筠含笑,岿然不动,双手依旧握着白玉酒杯,莹莹白光泛起,一时分不清那白是手,还是温润白玉。
身边柳风飞身去护,但他身未到,周故的剑已经在陆筠眉间停了下来。
“周帅好剑法!”下手的万良、钟双旁若无人的开始喝彩。
周故自负一笑,收了宝剑,道:“依摄政王看,我这套剑法如何?”
陆筠也笑了笑,并未出声,赶到他身侧的柳风不满道:“花拳秀脚不值一提。”
周故闻言目露凶光道:“好放肆的小卒,本帅与摄政王交谈,何时轮到你强白!”
柳风仰天大笑,又负手斜眼瞧着周故。
周故道:“小子,你笑什么!”
柳风目光直视周故,一字一顿道:“自是笑周帅不知廉耻!我替王爷答话如果是放肆,那么周帅您企图行刺摄政王就不放肆了?”
周故冷笑,把玩着手中宝剑,戏谑道:“本帅可没有这个胆子。”
陆筠放下了酒盅,整了整衣袍,敛起了笑容,正色道:“周故,你可不止有行刺本王的胆子,你的胆子大的很!”
又道“丰州城内民不聊生,城外又有柔然虎狼之师环伺,你却在这不思进取,骄奢享受,倦怠军务,此乃罪状之一;杨兆血战肃州,你非但不救,还命伊州守将不许驰援,致使杨将军以身殉国,肃州沦陷,此乃罪状之二;与柔然细作暗通曲款,里通外国,贻误军机,泄我机密,此乃罪状之三。三罪并罚,罪在凌迟,连坐九族。”
周故面色变了几遍,台下众人也多半愣在当场。
柳风从怀中掏出一沓纸张,大喝:“《檄文》在此,上列周故、钟笛十大罪状,证据、证物已呈入皇上案前,皇上着我等拿嫌犯进京候审。反臣周故、钟笛,还不束手就擒!”
柳风言罢,将数份《檄文》交与亲兵四处分发。就在这片刻间,周故、钟笛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突然暴起,从不同方向朝陆筠刺来。
柳风一时应变不急,只得将陆筠护入怀中,准备替他受周故、钟笛的合击。同时,座下李易见势不好,急忙起身向离他近些的周故扑去,周故不得不反身应付。柳风得了片刻喘息,立刻提剑与钟笛战作一团。埋伏在帅府的弓箭手也齐齐现身,漫天箭矢,向院中意在顽抗的人射去。陆筠三百亲兵也都入了帅府,和帅府亲兵搏斗起来。
陆筠因为先前伤了脚,行动不便,加上他确实不通拳脚,柳风唤了几名亲兵护在他身边。陆筠对一名亲兵耳语一番,这名亲兵便大声喝道:“此时投诚,为时不晚,诸位将军府邸已被摄政王着人统统围住,各位若想和家眷团圆,还请速速放下武器。”
不少负隅顽抗的将士对陆筠这番说辞半信半疑,但手上的动作还是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陆筠又对亲兵耳语几句,不多时,周故、钟笛一家老小均被带至堂前。周故看到自己的小儿正在不知所措的号啕大哭,怒目圆睁,大喝道:“陆筠小儿,你好毒的心思!”
陆筠自斟自酌一杯,好整以暇,冷道:“叛贼周故,你为你一人之小家,可舍弃万千百姓、将领的性命,毁无数大家,危害国家,论心思歹毒,筠拍马不及。”
周故心急,拿出了破釜沉舟的力气,朝李易劈了过去,李易被罡风一震,退后几步,吐血不止。周故得了个空隙,将手中长剑一掷,宝剑势如破竹的笔直弹向陆筠。
这一剑,周故入了毕生功力,宝剑所到之处,风云变色,烈风萧萧,守着陆筠的亲兵不少被罡风所伤,面上皮肉绽开。
那边钟笛在柳风和漫天飞箭的夹击下,早已身负重伤,可他武功深不可测,绕是如此,还未败在柳风剑下。
柳风与钟笛酣战,但也分了几分心思顾着陆筠那边的动静,所以周故那破空而去的剑,他看的分明。情急之下,柳风也将手中长剑掷出,力求让周故那一刀失了准头。钟笛见柳风兵器已失,又转移了注意力,便撑着最后一口力气,反身一个猛跃,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周故的剑被柳风的剑击的失了准头,陆筠腿脚不便,腾挪不及,还是被伤了肩胛骨。
但此时局势已得到控制,周故没了武器,力气也将耗尽,不多时便被生擒了,底下的将士本来就心思摇摆,看到主帅被擒,便也纷纷扔下武器投诚。陆筠趁着灵台还有清明,忙交待了柳风和李易收拾残局。
一场厮杀终于结束,陆筠只大局已定,在伤痛和疲劳折磨中昏死过去。
乾和殿,练剑的陆策心一突,没由来的十分想念陆筠,刚才还雷霆万钧的剑势突然就软了下来。陆策急急唤道:“来人,去摄政王妃家瞧瞧,最近可有收到家书。”
是夜,丰州城内一条民巷。时辰不算晚,但早已家家闭户,人声悄寂。满身是伤的钟笛,颤颤巍巍的在这条黑巷里腾挪。
半辈子的过往在他脑海中来来回回,他清楚的记得得中武状元的那年,也骑高头大马游过京城,满街为看他英姿的少女,几乎要把栏杆倚断。可当众人看到他又精瘦又黝黑的形容,不少人难掩失望之情,发出一阵阵的嘘声。
他记得新皇登基那年,自己在叩拜的人群中无比惊艳的一瞥,看到少年皇帝的目光不咸不淡的扫过自己,突然间,他感到无比的自惭形秽,他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的面貌是如此可憎过。
他也记得今晚独自脱身之前,儿子钟双怨恨的眼光。其实,全家老小的死活他并不放在心上,他心中有的只是无上的武功和无边的权利。
不知道有朝一日,轮到自己君临天下,轮到自己练就绝世武功,当年打马京城的唏嘘会不会变成赞赏,宝座上的少年皇帝会不会也换上温和的目光看一眼自己。
钟笛走着,走着,心起起伏伏,身子越来越沉重。行至街东边的时候,看见一个身子有些羸弱的汉子,正提着夜壶准备出门。
这汉子,正是三年前丢了孩子的二狗子。二狗子没了孩子后,不多久,婆娘也回了娘家,他在怆然间,又恢复了光棍的生活。丰州城内不少像他这般岁数的人,都外出去讨生活了,只有二狗子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等到回家的孩子,留在破败的老宅不肯离开,每日替人做些苦力过活。
这天夜里,他正准备拎着夜壶去河边洗涮,就看见个血人,踉踉跄跄的朝自己走过来。二狗子一害怕,夜壶就砰的一声掉在了地上,臭不可闻的液体顿时四溅开来,连一向爱干净的钟笛也不免被溅上了几滴。
不过,此时的钟笛可顾不了这些,他只道:“我乃丰州守将钟笛,快救我,大大有赏。”说完便昏了过去。
二狗子听到钟笛这个名字的时候,本来僵住的身体,崩的更加笔直,他知道,眼前这个任人宰割的血人,可能就是自己家破人亡的元凶,怔愣了片刻,二狗子突然走上前去,并放声大喊:“钟魔头重伤啦!天道轮回,报应不爽!”随即,放声大笑。
四乡八邻在安静的黑夜听到这声叫唤,都疑中带怕,也有些个胆子大的街坊,打开门缝窥探一番,发现二狗子面前正躺着个不辩死活的血人,当下觉得他所言不虚,便壮着胆子凑了上去。不多时,小巷里人声鼎沸起来。
这些人中不少家里都丢了孩子,世人都晓得是钟笛为练邪功所致,平日里钟笛高高早上,官府也并无所为,是故他们也只有在心寒里和血吞牙。然而,眼下钟笛正奄奄一息的躺在他们面前,众人竟然颇有些踟蹰,不知该如何是好。
二狗子可不管这么多,冲着钟笛淬了口痰,然后发疯似的对钟笛拳打脚踢起来。同时大喊道:“摄政王的檄文上写了,这魔头出卖大梁,害得咱们惨死了无数兄弟姐妹,失了不少良田!今天打死这个魔头,也算为民除害!”
有些个人也想着出一口恶气,拼了老命也要先弄死这钟魔头,便也加入了殴打钟笛的队伍。还有人拿着菜刀,扛着锄头,走出家门,边骂边朝钟笛身上招呼。钟笛本就是奄奄一息,哪能经得起众人的刀棍拳脚,登时就命丧黄泉了。
有的在旁观望的人一听这钟笛还卖了国,便也义愤填膺的冲了上去。
后来,柳风听得仵作说,钟笛死的那叫一个惨,浑身被砍的没有一处好皮,血放了一整夜都流了干净。
作者有话要说: 陆筠不是啥心慈手软主,只对自己人很照顾很好,对待敌人自然是霹雳手段。
☆、第 13 章
边关风云突变,京城之内也是风雨欲来。
十二月中旬,先是摄政王从边关传令,命尚伟监国,接着又羁押了周故叛国一案的相关人员,周抟、章寄二人也被褫夺爵位,命其在府内思过,不得外出。
周抟在府内待了几日,早已魂不守舍,每日既害怕有人过府,来宣布他的死讯,又隐约盼望出现转机,天降救星来府里通知他一切恢复如昨。
周府下人自然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跑前也不忘搜刮一番,卷走不少周府细软,连捧在手心的十一夫人,也声称热爱自由、向往红尘,泪别了周抟,回楼里重操旧业。现如今这周抟身边,只得几个忠仆和色衰的姬妾还侍奉在侧。
周抟每夜都要派有些身手的仆人避开监视出门一遭,自己则在堂前不住的踱步。每每仆人回转,冲着满眼期待的周抟,都是千篇一律的、绝望的摇摇头。锦衣玉食的周老爷,就这样在这几夜之间迅速夸了下去。
这一夜,周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又将身着夜行衣的仆人唤到身旁细细叮嘱,然后又满怀期待的望着仆人几个纵深消失在夜色里。
章寄那边全家老小也如热锅上的蚂蚁,每日夫人的抱怨,老母亲的斥责不绝于耳。章寄心道:自己只是想背靠大树好乘凉,谁知道这大树早已生了造反的心思。对于晦暗的前途,章寄几乎已不抱希望。
看着啼哭不止的小孙子,白发苍苍的老母亲,章寄狠下下来做出一个决定。自言自语道:“周抟啊周抟,莫怪我老章不讲人情了,怪只怪你周家犯上作乱,却将我蒙在鼓里,累我一家老小。”
他整整衣冠,将心一横,冲门外唤道:“来人,派人上奏尚相,就说罪臣章某,有重大线索举报!”
白日里飘飘荡荡,洒了一日大雪,晚上这阵,大雪虽然停了下来,但较之前几日似乎更加冷了。
然立于前院的周抟却浑然不觉寒冷,他心内犹如有热锅一口,翻腾不止。披着貂裘的发妻,手拿一件披风,打着寒颤,慢慢挪到了周抟身边,一边对他说早点回去歇下,一边将披风覆于丈夫肩头,又将周抟冰凉的双手放在自己手心,来回搓着,渴望给丈夫传递一点温暖。
周抟不耐的拂去老妻的手,道:“你且先安歇,我等不到消息,实在是无法安睡。”
老妻见劝他不动,只好站在回廊下,和周抟一起等待家仆回归。
可直到东方既白,那家仆也未折返,只有静悄悄的院落守着静悄悄的两人。
周抟老妻此时也着急起来,慌道:“老爷,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还他见势不妙也弃我们于不顾?”
周抟素来不喜欢这位发妻,只念在她为周家生了独子周故,操持家务多年,也从不妒忌其它姬妾的份上,勉强维持了一份尊重。但现在自己死期将至,却也只有这位发妻还伴在自己左右,不由心头一热,反握住了妻子的手,安慰道:“会没事的。”
转瞬间,东方日头已开始腾空。伴随着太阳的升起,周家门前也由远及近的喧嚣起来。
周抟心中似感到不妙,急急交待老妻让她趁乱逃走,可发妻双眼含泪,还是依依不舍的握着他的双手。
不多时,一队官兵敲开了周府大门,为首的正是新任刑部尚书谢远。谢远暂别兵部去了刑部,是摄政王特意嘱咐。
谢远将诏书略略一读,周抟便被官兵押走,不过去的不是天牢,而是御前。周抟本人对这一点并不感到意外,他还是寄希望于那人会出手相助。
暖阁内,陆策长身玉立,依旧面容无双,但周抟不知怎的突然醒悟过来,其实这皇帝早熟的可怕,确实已不似个少年人。周抟思及至此,第一次用心的行了三叩九拜之礼。
陆策慢慢从窗边踱步到周抟面前,并未唤周抟起身,他看着周抟那暴瘦而苍老的面容,冷淡道:“周太傅,令郎通敌一事,你可知情?”
周抟听陆策声音森然,只伏在地面,不敢作声。
陆策此刻终于将长久以来无视自己的权臣踩到了脚下,奇怪的是他的心情似乎并未因此好转:“谢卿,把证据给周太傅看看。”
谢远闻言,取了周故家中抄出的书信二十封。
周抟略微抬眼看了看,只是自己和儿子通信已被发现,但仍旧坚持道:“这世上同罪臣一般习柳体的人不再少数,只要细加模仿,想伪造成罪臣的手书并不困难。”
陆策深邃明亮的双眼里只有血色,眼眸流转,他上下打量了几眼周抟,似乎对周抟的冥顽不灵,很是不屑。
陆策低下头,靠近周抟,冷笑一声:“周太傅,你不招,可有人已经招了,你夜夜派人出府求援,真当朕不知道吗?”
周抟闻言大惊,瞬间气血上涌,但他依旧不敢贸然开口,生怕一句话说错,就成了自己的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