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白[古代架空]——BY:三千大梦叙平生

作者:三千大梦叙平生  录入:12-17

  “活着呢。”云琅高高兴兴应了一声,“有时间能再送来把椅子吗?现在这把只剩两个腿了,不是很稳——”
  “你说再多的话。”
  萧朔道:“我也听得出,你气息乱得续不上了。”
  云琅微怔,靠着墙抬头。
  萧朔垂眸,看着云琅已近惨白的唇色,眼底戾意无声暗涌。
  他没办法……不去恨云琅。
  恨他只身远走,恨他单骑独行。
  恨他苦撑朔方军,恨他什么都往身上背,恨他眼底分明早无生志,还要操心不够,管这管那。
  恨他混不吝装成个没心没肺模样,一看不住,就要把命交出去。
  ……
  恨他已经走到这个地步,还一句不肯解释,一声不肯辩解。
  “云琅。”
  萧朔扳住云琅颓软肩背,运起内力,抵在他背上:“你当初劝我,让我不要翻案。”
  萧朔:“是为了燕云吗?”
  云琅气息散乱,趴在他臂间闷着头咳嗽,听见这一句,呼吸悄然滞了滞。
  “倘若执意追查,丢车保帅,镇远侯府会第一个被推出来。”
  萧朔替他疏通经脉,淡声道:“一个端王爵位,保得住你的命,保不住你的云麾将军。”
  “没了你,朔方军再无支撑。”
  萧朔:“朝中无人主战,意图让出燕云,与戎狄求和,年年岁贡。”
  “戎狄狼子野心,中原地产丰富财货富饶,长此以往,必图南下。”萧朔道,“迟早有一日,祸及破国。”
  云琅静了一阵,笑了笑,低下头。
  萧朔语气格外冰冷:“你以为,当年纵然和我说了这些……我也听不懂?”
  “在你眼里,我纵然知道了这些,也抵不过家恨血仇,是不是?”
  他不想同云琅吵,终归压不下胸口激烈恨意,一字一顿:“即使知道了,我也一定会不顾大局、不管国本,非要犯浑胡闹死查到底——”
  “倒也不是。”云琅扯扯嘴角,“我只是……说不出。”
  萧朔怔了怔。
  “我说不出。”云琅抬头,朝他笑笑,“萧朔,我爹害死了你的父亲。”
  “我说过。”萧朔沉声,“你——”
  “但凡我那时候再仔细些,不那般任性,只住在你府上,多回几次侯府。”云琅轻咳两声,“那些勾结行径,未尝不能看出端倪。”
  云琅看着他:“我的家人让你没了家人,我什么都没能护得住,什么都没能变得了。”
  “到最后……我来告诉你,为了大局,为了我,你放过他们?”
  云琅:“我要怎么说?”
  萧朔胸口起伏,视线落在云琅身上。
  隔了良久,他放开云琅,阖上眼。
  “我那时……眼界便不及你。”
  萧朔:“我本该看出来。”
  “我本该看出来。”萧朔缓缓道,“却只知眼前血仇,不知——”
  “没有。”云琅有点不好意思,“我当初也没想那么远。”
  萧朔蹙眉,抬眸看他。
  “那时候……”
  云琅实在没了力气,挪了挪,靠在萧朔臂间:“我闯进天牢,终归来不及。”
  “我只知道,那两年先是我跟着王叔打仗。”
  云琅轻声道:“后来王叔回京,执掌禁军,就变成了我一个人打仗。”
  云少将军那时才十七岁,凭着天赋屡战屡捷战功赫赫,看不到其下暗藏的累累危机。
  彼时京中,唯有端王力主血战戎狄,端王身死,主战一派再无扛鼎。
  云琅:“我与端王之交,原本该义无反顾,刎颈同死。”
  萧朔:“……”
  云少将军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刎颈之交”用错了辈分,咳了两声:“可王叔不准。”
  “端王叔说,一来,他死后,家小必被牵连,要我照顾。”
  云琅:“二来,朝中能领兵征战的,只我一个。”
  “他不准。”
  云琅闭了闭眼睛:“彻底收复燕云前,不准我生退意,不准我心灰意冷,不准……”
  萧朔:“不准你死。”
  “是。”云琅苦笑,“好累。”
  萧朔眸底倏而轻颤,死死盯住他。
  “王爷。”云琅轻叹口气,“我想起来走走。”
  “……”萧朔一言难尽,回头看了看窗外血肉横飞的刀光剑影:“现在?”
  “是。”云琅也觉得不太合适,不很好意思,低咳两声,“我也不想,只是……”
  他话音愈轻,萧朔皱了皱眉,低头要问,目光蓦地一凝。
  云琅原本靠在他臂间,这会儿不再废话了,也不再怎么咳,静得连原本杂乱急促的气息都听不清。
  身子慢慢滑下来,肩头抵着他胸口,额头落在颈间。
  萧朔半跪在地上,伸手堪堪拦住云琅。
  四周愈寂。
  像是又回了当初在大殿前,他跪下来,被先帝亲手加冠赐爵的时候。
  举目繁花锦簇,眼前无上尊荣不见故人,不见归途。
  萧朔抬手,碰了碰云琅眼睫。
  “……”云琅觉得应当提醒他,“小王爷,我还没死。”
  萧朔狠悸了下,一把抄起云琅,抢到榻前:“要用什么药?”
  他从后门进来,扫见过桌上那几个像是装了药材的纸包,摸了几次,打开一个:“这是什么?”
  “……”云琅张了张嘴:“咳。”
  萧朔凛声:“说话!”
  云琅没见过萧小王爷这般几能噬人的架势,没办法,实话实说:“巴豆。”
  萧朔:“……”
  萧朔闭了闭眼睛,死死压住火气,一手稳稳架着云琅,去拿另一包。
  云琅愧疚:“黄连。”
  “……”萧朔咬牙切齿:“云、琅——”
  云琅眼睁睁看着他去拿第三个,闭上眼睛,不忍心再看:“番泻叶……”
  萧朔抬手,牢牢封住了他这张嘴。
  云少将军无力回天,眼睁睁看着他打翻了自己那份山家清供檀香雪水蜂蜜绿萼梅花汤饼,有些难过:“呜。”
  萧朔不管他呜,把人抱起来,扯起斗篷裹严实,自后门一头闯进了茫茫风雪。

17、第十七章
  云琅被萧朔抱着,心力终归再熬不住,渐渐昏沉。
  雪夜太冷,披风隔不住寒意。
  云琅苦撑太久,被冷风一激,微微打了个颤。
  经年逃亡,常在破庙林间避风雪,已攒了不少经验。云琅正要蜷起手脚身体保暖,格外有力的手臂忽然从背后圈回来。
  “不用。”云琅低咳,勉力推他,“还有刺客,分心——”
  萧朔垂眸,淡淡道:“再动一下。”
  萧小王爷周身的杀意能活剐了刺客,云琅审时度势,觉得这句只怕九成九是反话,老老实实收回手。
  萧朔赶了几步,停下来低了头,看着云琅安安静静在他臂间阖了眼。
  不再说话,畏寒似的往披风里缩了缩。
  不动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忍起的,这会儿心力彻底散开,意识混沌无力自持,血才从云琅虚抿着的唇角沁出来。
  茫茫雪色,一滴一滴、悄无声息点染晕开。
  ……
  “王爷!”
  连胜带玄铁卫心急如焚赶过来,一眼看见他怀间抱着的人,愕然:“云公子——”
  “叫医官。”萧朔道,“去请梁太医。”
  连胜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半句话不敢多说,打手势示意其余玄铁卫四周翼护,自己掉头扎回浓深夜色。
  萧朔抱着云琅,进了书房,放在榻上。
  老主簿带人找了王爷半宿,循着动静匆匆赶过来,被萧朔身上血色吓了一跳:“怎么回事!?刺客——”
  萧朔解开披风,一点点拭净云琅唇角血色:“没事。”
  老主簿看两个人都全然不像没事,掌了灯,再细看云琅脸色,心下猛地一沉。
  萧朔伸手,去摸云琅的腕脉。
  雪里待得久了,指尖冻得冰冷麻木,几次都摸不出。
  萧朔眉宇间溢出难抑烦躁,手上的动作却仍一成不变,再度探向云琅脉间。
  “王爷。”老主簿心惊胆战,小声叫他,“连统领去请梁太医了。”
  “刺客来得突然,府上有些乱,刚稳下来。”
  老主簿:“医官也叫了,很快……”
  萧朔像是不曾听见,蹙紧了眉,盯着榻上无知无觉的云琅,眸底一片暗沉。
  老主簿不敢再说,噤声缩在一旁。
  当年家变后,王爷的性情就变了许多。
  并不是像外界所说那般残忍暴戾,云小侯爷来府上前,萧朔其实不常发怒,也很少像京中那些衙内,动辄将夺人性命挂在嘴上。
  可京中无论谁家纨绔、孰府膏粱,都从不敢与萧朔对上。
  不只是皇恩浩荡,更因为萧朔几乎像是从死地走出来的人。
  从死地走出来,什么都不剩,所以什么都不在乎。
  萧朔敢肆意妄为,敢行止荒谬,不是因为宫中回护、皇上放纵。
  是因为早已什么都不在乎,所以也不想留住任何一样东西。
  老主簿摒着呼吸,战兢兢看着王爷几乎同归于尽一般的凛冽架势站在榻前。
  老主簿挣扎半晌,横了横心,冒死开口劝:“王爷——”
  老主簿看着眼前情形,忽然怔住。
  萧朔解开衣襟,半跪在榻前。
  他眸底还是冷的,看不出神色,人凝得像是冰冷的黑色雕塑,伸手握住了云公子的手腕。
  一点一点、什么都没惊动地,把云小侯爷冻得苍白的手焐进了怀里。
  -
  云琅躺在榻上,难得地做了个不是被咒着该千刀万剐的梦。
  汴梁雪夜的元宵灯会。
  冷是真冷,也确实是好光景。
  汴梁是古都,沿着黄河建的城,正在运河枢纽上。京城繁荣,店铺沿着坊墙一路搭到河边,从早到晚热闹不休,拦也拦不住。
  到了先帝一代,彻底废除宵禁,汴京彻底成了不夜城。
  自小长在宫里,又不用按着皇子的严苛起居,云琅没少在夜里偷着溜出宫,跑去汴梁的夜市解闷。
  值守的侍卫早同他熟,没人拦他,管得最松的时候,云琅能骑着马一路出内城。
  过了金水门就是外城,沿金水河向西北,西北水门走船,可以走卫州门出京。不过横桥一直往南走,过了金梁桥,就是端王府。
  夜里的汴梁城灯火通明,满眼繁华,夜市沿着龙津桥走,一直到子时也歇不全。
  云琅蹲在端王府的房顶上,惦记着夜市,一颗石头接一颗石头地砸萧小王爷的窗子。
  砸到第二十三颗,里头的人终于一把推开了窗户。
  萧小王爷站在窗前,手里还攥着没读完的书,皱紧眉:“又胡闹什么?”
  云琅向来看不惯他这般少年老成的做派,把石头子换成了栗子,砸在他脑门上:“看不看灯?”
  “不看。”萧朔坐回去,“要去你自去。”
  “书有什么好看?”
  云琅跳下来,没踩窗前陷坑,在假山石上借了下力,一撑窗沿掠进屋内:“快走,今日灯会,错过明日可就没了。”
  他身法轻巧,奈何这一串路线还是有些奇诡,落地时呛了口风,咳嗽了两声。
  萧朔往后拉了些桌案,蹙了眉,看他落地站稳:“你过来。”
  “我不。”云琅威武不能屈,“你榻前定然有个陷坑。”
  “……”萧朔自己下了暖榻,一把拽住云琅手腕,按住腕脉。
  “噫。”云琅探头跟着看,“你还会把脉?”
  “别出声。”萧朔屏息凝神,试了几次,“刚学,一出声就摸不着了。”
  “怎么还钻研起医术了。”
  云琅大为好奇,探过他身,看了看桌上那本书:“肘后备急方……治胳膊肘的?”
  萧朔被他气得磨牙,口不择言:“治疯狗咬的。”
  云琅:“……”
  萧朔紧皱着眉,按着云琅把了半晌的脉,终归没摸出端倪,将他手腕扔开。
  云琅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胳膊被丢回来,绕着萧小王爷转了半个圈,伸手晃了晃:“就完了?”
  “摸不出,我来日再去太医院问问。”
  萧朔抿了下唇角,沉声:“你伤还未好全,这般乱跑擅动内力,落下病根怎么办?”
  “落不了,我注定没病没灾长命百岁。”
  云琅不以为然,随手拿了他桌上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今日灯会,不去岂不可惜……”
  云琅琢磨一刻,忽然明白过来,拿过那本医书抖了抖:“你这几日闭门不出,就为了研究这个?”
  萧朔一把抢回来:“给我。”
  “你不敢上阵杀人,王叔已经很想揍你了。”
  云琅真心实意替他担忧:“再宅心仁厚,学了治病救人,王叔岂不气到上房……”
  “除了你,没人上房!”
  萧朔年纪毕竟尚浅,被他三番五次调侃,终于压不住火:“谁叫你伤老是不好!?天知道那些御医靠不靠得住!一个个尸位素餐!前些天还说——说你断无活路……”
  云琅被他劈头盖脸地训,有点懵,端着茶杯眨了眨眼睛。
  萧朔咬牙,把书仔细收好,又回头瞪他一眼,背过去藏在了枕头底下。
  云琅没弄清楚萧小王爷忽然发的什么脾气,看他眼眶通红,犹豫一会儿,过去碰碰他:“欸。”
  萧朔冷着脸色,转过身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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