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白[古代架空]——BY:三千大梦叙平生

作者:三千大梦叙平生  录入:12-17

  云琅想不通:“那我就不走了啊。”
  王府书房有吃有喝,一应照料精心周全,就算闲得无聊了,还有满满一书架的书。
  玄铁卫又换回了管出不管进,除了拦着他不准他出门,刀疤等人来回禀复命,也半点不受阻碍。
  云琅一时有些摸不透萧朔的心思,摩挲着几本崭新的《教子经》、《示宪儿》,顺手藏在了坐垫底下。
  “您还是反省一二。”老主簿低声,“毕竟——”
  云琅好奇:“毕竟什么?”
  “毕竟。”老主簿为难道,“您反省了,王爷也好回来。”
  云琅:“……”
  老主簿:“……”
  “哦。”云琅按着额头,“把他忘了。”
  老主簿一阵心累,回头严厉告诫了几个侍奉的小仆从,绝不可把这话转告给王爷半个字。
  云琅回到榻前,推开窗子坐下:“该怎么反省?我知错了,今后定然不辜负他心意,不误解他初衷,凡事多想几次,不误会,不——”
  云小侯爷从小反省得熟练,文思泉涌张嘴就来,格外流畅地说了一大段,老主簿才反应过来:“云公子……等等。”
  云琅停下话头:“要写的?”
  “不是。”老主簿忙摆手,“王爷真恼的……怕不是这个。”
  云琅好奇:“那是什么?”
  “此事王爷虽然不悦,但云公子那时愿意同他吵架,他便不气了。”
  老主簿自己都觉这话实在莫名,硬着头皮说了,又道:“王爷恼的,是您有事瞒他。”
  云琅怔了怔,没立时答话。
  “昨夜,王爷提起……”
  老主簿心知此事只能徐徐图之,谨慎迂回道:“六年前,漫天大雪,您曾在府外立了三日三夜。”
  云琅一阵哑然:“经年旧事,干什么提这个。”
  “那时候,王爷并非不想见您。”
  老主簿低声:“是……虔国公来过了。”
  云琅蹙了下眉,没说话,轻轻捻了下衣袖。
  虔国公裴笃,也是三朝老臣,也曾执掌禁军。
  如今虽然去朝致仕,也仍是一品贵胄,开府仪同三司。
  端王妃,正是虔国公的独女。
  “出事时,虔国公碰巧不在京中,星夜兼程赶回,终归没来得及。”
  老主簿道:“纵然震怒,也已回天乏术。”
  老主簿看着他,小心翼翼:“那之后,虔国公……也去打听了些事,问了些人。认定了——”
  “认定了镇远侯府。”云琅道,“与此事定然脱不开干系。”
  老主簿低声道:“是。”
  “只怕还不止。”云琅稍一沉吟,“大抵还听说了,我兵围陈桥挟制禁军,以致救援不及。闯入御史台,逼迫端王。派出府上私兵,在半路围剿端王府回京亲眷……”
  “云公子!”老主簿失声打断,皱紧了眉,“您怎么——”
  “怎么了?”云琅笑笑,“不打紧的。”
  他神色平静,向后靠了靠,看了看窗子外头的景色:“我要是把这些全放在心上,早该活不下去了。”
  老主簿满腔酸楚,低声:“怪我,不该提这个。”
  “不妨事,我原本也奇怪,萧朔怎么把那一段说得那般熟练。”
  云琅咳了两声,拿过汤绽梅尝了一口,忍不住蹙眉:“太甜了。”
  “这就换。”老主簿忙叫人来收拾,“井水沉浊,要加雪水还是……”
  云琅笑了:“井水也无妨。”
  老主簿忙摇头:“云公子在外流离,定然受了苦。如今既然回京,该用好的。”
  云琅怔了下,靠在窗前,垂眸扯了扯嘴角。
  刀疤曾同他提过,萧朔不肯信京中那些流言,从朔方大营一路找他到镇远侯府。
  他来要人时,试图给萧小王爷讲个血海深仇的话本,也被打断了。
  书房里,萧朔一样一样替云琅找着能解释的理由。泄愤一样,恨恨问云琅,是不是以为他也会如旁人一般,信那些萍水谣言。
  云琅闭了闭眼睛。
  “我们都知道,当初的事定然有苦衷。”
  老主簿怕他牵动心脉,忙道:“王爷同我们说过,当时云公子去御史台是救人,阴差阳错。山匪之事,是为驰援——”
  “我知道。”云琅笑了笑,“就是这一段,他背得……行云流水。”
  这些年,萧小王爷也不知同多少人,争辩了多少次。
  “虔国公是武人,这些年骑不动马、上不动战场了,脾气是不会变的。”
  云琅不想再多说这个,将话头扯回来:“知道了这些,定然视我为生死仇敌,欲伺机诛之而后快。”
  老主簿欲言又止:“没有……”
  云琅竟料错了:“没有?”
  “没有……伺机。”老主簿实话实说,“虔国公知道这些,当晚提着刀就去您府上了。”
  云琅:“……”
  云琅有些余悸:“然后没拿动刀吗?”
  “然后王爷去拦了。”老主簿低声,“追到门口,拦住了虔国公。”
  云琅无声蹙了下眉。
  “虔国公震怒,当街痛骂王爷悖逆不孝,枉为人子。”
  老主簿:“激愤之下……动了手。”
  云琅倏而抬眸,撑了下,不防扶了个空,硬坐起来:“伤了何处?”
  “倒不重。”老主簿忙扶他,“老国公毕竟心疼晚辈,手下有分寸……”
  云琅气息续不上,咬牙沉声:“伤了何处!”
  “王爷不还手,被老国公一刀扎了肩膀。”
  老主簿只得如实道:“见了血,老国公终归下不去手……又气又恼,带人走了。”
  云琅被他扶着,胸口起伏,闭了眼睛。
  “确实伤得不重,只是皮肉伤,不出半月就好全了。”
  老主簿生怕他伤及心神,忙保证:“只是老国公那几日一直都在府上,王爷想出去见您,又怕国公对您不利。”
  “虽不曾出去。”老主簿轻声,“王爷在府中墙内,也陪您站了三天……”
  “我知道。”云琅阖目,慢慢调息,“我那时一身功夫好歹还有十之八|九,一听就知道,他在墙对面站着。”
  老主簿愣了愣:“您知道?”
  “我本来就想站一天的。”云琅磨牙,“那个憨货一直站着,我也不好意思走。”
  老主簿:“……”
  老主簿不太想知道这一段,勉强开口:“王爷,王爷也不知——”
  “罢了。”云琅轻呼口气,睁眼重新坐直,“忽然同我说这个,是要问我的伤吗?”
  老主簿一腔心思被他陡然戳破,讪讪低头。
  “我那时底子尚可,又在宫里好生养了月余,立三日风雪,没什么的。”
  云琅道:“是战场苦寒,我自己又折腾……叫他不必胡思乱想。”
  老主簿还想问,看了看云琅脸色,低头将话尽数咽回去:“是。”
  “至于这伤的来处。”云琅慢悠悠道,“只靠你们还问不出。要想知道,叫你们王爷来把我扒了衣服、绑在榻上,亲自问我。”
  “……”老主簿身心震撼:“您不怕王爷当真这么做吗?”
  “怕。”云琅当晚回去就琢磨了一宿,计划得很周全,“所以我会在他揪住我衣领的时候,因为受了惊吓旧伤发作,胸口疼得喘不上气。”
  老主簿:“……”
  “倘若他还要继续。”云琅道,“我就会昏死过去,人事不省。”
  老主簿讷讷:“您是……打定了主意不告诉王爷,是吗?”
  云琅心安理得:“是。”
  老主簿尽力了,拿过座靠垫好,扶着云琅靠上去歇了歇。
  “虔国公……”
  云琅原本没想过这一层,被主簿提了一句,倒有些意动:“如此算来,琰王府在朝中,倒也不全然算是孤岛一片。”
  “话虽如此。”老主簿苦笑,“这些年,虔国公也不收府上的东西,两家形同陌路,已许久不走动了。”
  “凡事总在人为。”云琅沉吟,“我若负荆请罪去一趟……”
  “万万不可!”老主簿忙摆手,“不等您说话,老国公定然已一刀将您劈成两段了。”
  老主簿记得听刀疤提过,稍一犹豫:“您是不是有王妃的遗信?若能拿出来……”
  云琅淡淡道:“烧了。”
  老主簿微怔,迟疑了下:“先王——先王信物呢?”
  云琅:“埋了。”
  老主簿:“……”
  “当初——当初您在京郊城隍庙,以所知内情与先王灵位一并逼那位立誓,要保我们王爷。”
  老主簿道:“誓言口说无用,您……”
  “焚成灰烬,混血成酒。”
  云琅:“喝了。”
  老主簿哑口无言。
  云琅还在盘算虔国公的事,敲窗叫了亲兵进来,随口吩咐了几句话。
  老主簿怔立半晌,忽然察觉出哪里不对,皱紧眉插话:“这诸般凭证,都尽数毁了干净。您当初就没想过,倘若有今日,如何解释——”
  云琅摊手。
  老主簿喉间紧了紧,哑声:“您,您没想过解释?”
  老主簿愈想愈后怕:
  “若是我们王爷不信……”
  “不信就不信。”云琅笑笑,“我又不是几岁小儿,受了些委屈,就哭着要人抱。”
  老主簿说不出话,替他奉了一盏热参茶,轻轻搁在云琅手边。
  “他受的伤。”云琅到底惦记主簿说的那一刀,“确实好了,也没留什么遗症?”
  “确实没有。”老主簿忙摇头,“这个不瞒您,确实只破了皮肉。”
  将心比心,云琅为什么不肯说出这处伤的来由,老主簿其实也大致猜得到:“若是严重到了您这个地步,纵然您亲自问,我们也不会说的。”
  “怎么就我这个地步……”
  云琅失笑,撑着胳膊坐起来:“我想见见你们王爷。”
  老主簿怔了下:“现在?”
  “就说我反省过,知错了。”云琅点点头,“叫他今晚别睡偏殿,回书房来吧。”
  老主簿:“……”
  云琅:“……”
  云琅自己也觉得不很对:“是怎么到这一步的?”
  “大抵。”老主簿艰难道,“自小如此,您和王爷……都习惯了。”
  每次吵架,都被云小侯爷暴跳如雷轰出书房,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习惯。
  从书房夺门而出这条路,他们王爷走得异常熟练。
  “不合适。”云琅最近时常自省,决心知错就改,“现在叫他回来。”
  老主簿有些迟疑:“现在王爷只怕还没消气……”
  “不妨事。”云琅道,“就说我没睡好,胸口不舒服得很,怕是旧伤发作了。”
  老主簿进退两难,犹豫地看着云琅。
  “放心,一到门口就告诉他实话,承认其实是我叫你们说的。”
  云琅拍胸口:“后头的事我担着。”
  老主簿横了横心,应了句是,舍生忘死地带人跑着去叫王爷了。
  屋内无人,一时安静。
  云琅撑着床沿,慢慢弯了腰,伏在膝上静静歇了一阵。
  隔着一堵墙,分立在王府两侧的那三个日夜,忽然不讲道理地从记忆深处翻扯上来。
  最后一日,雪其实已停了,天高气爽,风清云净。
  三日的大雪,彻底埋净了京城最后一丝血色,将一切都深埋在明净的新雪之下。
  他靠在墙外,听着墙内的动静。
  年关将至,不远处的街巷有人在喜气洋洋地放着新鞭,爆竹的气息混着街角的新酒香。
  在雪后的新年里,像是从不曾发生过任何一件事,从不曾失去过任何一样东西。
  云琅拄着榻沿,低低咳了两声。
  丝缕痛楚顺着血脉搅动,恍惚带出风雪的刺骨寒意。
  云琅阖了眼调息,将翻腾起来的不适压下去,抬头想活动活动、通一通气血,门忽然被人一把推开。
  萧朔立在门外,气息不定,视线牢牢落在他身上。
  云琅等了一会儿,往门外看了看:“老主簿呢?”
  “年纪大了,腿脚太慢。”
  萧朔沉声:“又不舒服?”
  “没有。”云琅轻咳,“吓唬你的。”
  萧朔:“……”
  “是找你有事,怕你不过来。”
  云琅不给他发火的机会,招了招手:“关门,过来坐,跟你商量一下。”
  萧朔神色不明,盯了他片刻,反手合了书房门,走过去。
  “再过些时日,就该到除夕了。”
  云琅打点精神,坐起来:“守岁宫宴,外放的王侯也要回京,我记得虔国公在涿州,按例也要回来……”
  云琅低头,看着被萧朔拉过去的胳膊,咳了一声:“我没事,你不用动不动就给我把脉。”
  “我放不下心,无心听这些。”
  萧朔淡淡道:“不必管我,说你的就是。”
  云琅张了下嘴,看着萧朔,四肢百骸忽然绞着一疼。
  老主簿说,那一日,萧朔听闻虔国公提刀去侯府寻仇,当即便追了过去。
  那时……他其实已不在镇远侯府。
  同镇远侯对峙那一日一夜,为保清醒,云琅屡次以内力强震心脉。事了之后倒头昏死过去,再醒来,就已躺在了宫中。
  先皇后将他接进宫里,逼着他卧床养伤,搜出了他身上的禁军虎符。严令不准云麾将军踏出宫门一步,不准传进半点外头的消息。
  太医院绕着他,砸下去的药方子叠了厚厚的一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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