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红的大门蒙尘,门前的石狮子破败不堪,一眼看去,满目萧条。姜善在门前看了一会儿,上前去推开了那扇大门。
房屋大都腐朽了,窗户透着风,门板倒在一边,里面仅存的一些家具乱七八糟的翻倒着。朝廷来人抄走了府里所有的东西,名贵的花木因为没有人照料也都渐渐死去了。杂草丛生之间还有几棵古树,依稀是记忆里的模样。
最早的那位南平郡王是开国功臣,爵位世袭罔替,郡王府也很是气派,一草一木,一檐一屋,比起成王府也不差什么。姜善抬脚踏过门槛,如今的郡王府已经找不出当年的一点气派了。
姜善找了个地方,将自己抄写的百遍佛经缓缓点燃,黄纸满天飘,凄凉萧瑟不可言说。
“故地重游的感觉如何?”
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姜善看了他一眼,问道:“你怎么出来的?”
云献拢了拢衣服,“我还不至于连王府都出不来。”
姜善没说话,转回头烧着手里的佛经,他跪坐着,素白的衣衫沾了很多草屑。云献站在他身旁,瞥了一眼他手中的佛经,语气半带嘲讽,“佛经抄了百遍,是虔诚啊,还是心虚啊?”
姜善抿了抿嘴唇,道:“与你何干?”
好脾气的姜管家还是头一回这么跟云献说话,云献稀罕的不得了,问道:“生气了?”
姜善别过头不看他,云献蹲下身,伸手捏着姜善的下巴迫他转回头。
姜善皱着眉打掉云献的手,云献问道:“想清楚没有?”
“想清楚什么?”
云献站起来,眼中多了一份睥睨,“天下人负你我,你我自当为自己讨个公道。”
日头挂在天上,阳光洒下来,照在他们身上。他们两个,一个站着,一个跪着,良久之后,姜善摇了摇头,“我生性怯懦,连为家人报仇都能放弃,更做不来杀人放火的事。你找上我没有用,我帮不了你什么。”
闻言,云献不仅没有生气,反倒笑了出来。他说做不来杀人放火的事,不是不愿意做这样的事。他心里已经有报仇的念头,似他这样周全的性子,说不好前前后后,连来日重启门楣的事都想过了。
云献笑道:“姜管家一身干净,云献可不敢叫你身上染尘。你不必做什么,只要同我站在一起,云献就感激不尽了。”
姜善看了他一眼,显然不相信他的鬼话。
云献不在意姜善信不信他,他现在很开心,眼眉都舒展开,显出几分肆意飞扬来。
姜善看着火舌慢慢吞噬黄纸,转头扯了扯云献的衣摆,问道:“你要不要给逝者烧些纸钱?”
云献一愣,面上的快意褪去,眼里瞬间透出很强烈的恨意与戾气。
“不必了,”云献冷冷道:“死的人多,你这点纸钱,不够分的。”
姜善一愣,抬头看向云献,云献站着,在他头上洒下一片阴影。姜善心里不知怎的,忽然觉出些感同身受的悲伤来。
作者有话说:姜善和云献,他们是有一些相似的地方的求海星求评论求收藏
第10章 齐王世子
云献很会控制自己的情绪,等姜善的纸钱烧完,他已经重新恢复了他如玉公子的模样。
姜善站起来,一边拍打身上的尘土,一边道:“该回去了。”
云献漫不经心的点了头。
姜善看了他一眼,道:“你就这么回去?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
“出来的时候易容了,”云献道:“来见你之前才洗掉了。”
“为什么洗掉?”姜善道:“你还怕我认不出你吗?”
云献瞥了他一眼,道:“我不好看的时候,你就不听我的话。”
姜善瞪大眼睛,“你这是什么话?”
“不是吗?”云献道:“你喜欢我这张皮相,看着我这张脸,重话都不舍得说一句的。”
姜善一噎,道:“你胡说,我明明对谁都一样的。”
云献停下脚步,忽然凑到姜善面前,姜善瞧见距离自己如此之近的美色,一时之间呼吸都放轻了。
“似我这般相貌,都不能在姜管家这里得一个特别吗?”云献直勾勾的看着姜善。
姜善脸颊漫上一层薄红,手忙脚乱的推开云献,道:“你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姜善出去买了东西,回来的时候云献正站在花园的湖边。湖连接的是外头的活水,因而这么多年也没有枯竭,里面都是残荷枯叶,偶尔有鱼甩尾。这里头的鱼不是观赏用的锦鲤,都是可以吃的,大多二三斤重,很有野趣。
云献回头,姜善手中拿着一个斗笠,道:“戴这个吧。”
云献无可无不可的点了头。
姜善便走到他身边,给他戴上。云献微微低着头,让姜善梳拢他的发冠。
云献抬了抬眼,姜善的手腕近在眼前,那枚红艳艳的小痣清晰可见。从他衣袖里,一股暗香透出来,极清极淡,仿佛只是云献的错觉。云献轻轻嗅了嗅,伸手握住了姜善的手腕。
姜善一惊,道:“做什么?”
“你身上有一股味道,”云献道:“好像是龙井茶?”
姜善一愣,挣出自己的手腕,淡声道:“阉人身上不洁,故要时时佩戴香粉,免得冲撞了贵人。我不喜欢太重的香粉味,就只用了陈茶熏衣裳。”
云献抿了抿嘴,自知说错了话,他正斟酌要不要说些什么,姜善已经率先转身,“我们走吧。”
云献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云献一身白衣,帷帽遮住了面容,引得不少人看他。不过比起云献那过于出色的容貌,还是这样吸引的人少一些。
走到一处小摊旁,姜善拿出荷包,叫小贩给他包一斤的糖炒栗子。
云献看了一眼,道:“给你那几个徒弟的?”
姜善点了点头,“他们轻易出不来,整天待在王府里,怪没意思的。”
“他们几个并没有什么过人之处,”云献道:“福康爱耍小聪明,三秋性子优柔,福泰····他除了吃,旁的什么都不会。这样三个人,帮不了你什么。”
姜善摇摇头,“我并不要他们帮我什么,他们就像是我的家人,你会对你的家人诸多嫌弃吗?”
“家人?”云献冷笑一声,“血脉之亲尚靠不住,何况你这劳什子的家人。”
齐王燕王陷害,陛下下令处决,太子和云献的悲剧可不都来自这些家人?
姜善想了想,劝道:“虽则如此,成王世子还不是救下了你,成王也没有对你赶尽杀绝。”
想到成王世子这个堂弟,云献不说话了。
姜善剥了一颗栗子给云献,道:“人始终都应该做些没用的事,尤其是你这样长于算计的人。”
两个人正说着,身后忽然传来几声呵斥,两个人回头看,只见一座车架,前后都跟了很多人,好不气派。
姜善和云献被赶到路边,云献瞥了一眼,道:“是齐王世子的车架,端城那个废物的。”
端城坐在撵车里,他有意显摆自己,撵车四周的帷帐都束了起来,路人可以清晰的看见撵车中的齐王世子,锦衣华服,美婢狡童,惹人艳羡。
“还真以为帝位是他们家的囊中之物了。”云献冷笑。
姜善没有说话,云献看他一眼,眸光流转,道:“原本你也可以同他一样,王孙公子,少年风流。”
姜善有些无奈,“你倒也不必时时刻刻的提醒我。”
云献挑了挑眉,心说果然,他看不见我的脸,就不听我的挑拨。
道路被清开,只留齐王世子的车架经过。姜善看了看前头的情形,带着云献进了小路。
云献一边走一边还问道:“你难受了?”
姜善看了云献一眼,摇了摇头。
云献一愣,聪明如他,很快便想明白。
姜善不难受,他怕云献难受。
云献安静下来,一路上没再说什么话。
走到王府后街,有些担着生意担子叫卖的,十几个孩子吵闹闹的在那里玩闹。姜善去了,掏出一把铜板分给这些孩子们,孩子们接过,围着小吃摊子去了。姜善回头看了看云献,两人又走了几步,走到一个小小的角门。
“后街上住着的都是府里的管事,他们绕到南街才能出府,麻烦的紧。有几个王妃身边得脸的,回了王妃在这里另开一道角门。因着来往都是府上人,所以管的并不很严,若非必要,根本无人看管。”姜善推开角门,道:“日后你有需要,可以从这里出入。”
大人物小人物,各有各的门路,这话真不是虚的。
沿着小路一路回了清竹轩,清竹轩里竹影摇曳,云献摘下斗笠,皱着眉扯起自己的衣角。
姜善看去,只见那衣服不知道挂在了哪个边角,破了一道口子。
云献啧了一声,可惜道:“我还挺喜欢这件衣服的。”
姜善有些惊讶,这件衣服不过是平常的素白绢子,穿在他身上虽显的其人如玉,到底不过是一件普通衣裳,同云献从前最喜欢的云锦可比不起。
“你竟为了这样的东西可惜?”
云献笑道:“如今落魄了,可不得精打细算些。”
云献身上从来瞧不出半点落魄的意思,一身普普通通的白衣也能叫他穿的恍若谪仙。他说这话是在调笑。
姜善想了想,道:“你要真喜欢这件衣裳,脱下来给我吧,我想个办法给你补补。”
云献说好,将外袍脱了下来交给姜善。他里面穿的也是白衣服,腰束锦带,长身玉立,格外挺拔。
姜善接过衣服,低下头整理。
云献看着姜善低眉认真的模样,忽然道:“对不起。”
姜善惊讶的抬头,“什么?”
“向你道歉,南平郡王府我说错了话,后来也不该说你那几个徒弟。”云献看着姜善,阳光洒在他的侧脸,半明半昧之间,云献的目光竟有几分温柔。
姜善愣了一下,摇头道:“无妨,我并没放在心上。”
“那就好。”云献道,他看着姜善,似有千般话要说,只是最后还是沉默。
姜善对他笑了笑,道:“我先回去了,你也歇着吧。”
“嗯。”云献看着姜善离开,直到他看不见了才收回目光。
斗笠放在石桌上,简简单单,既不精致也不花哨。云献拿起了那个斗笠,想了想,收进了屋里。
天色渐晚,福康敲了敲姜善的房门,笑嘻嘻的走进来。
姜善正在榻上坐着,手里拿着一件衣裳,正往上头绣着什么。
福康问道:“师父,您做什么呢?”
“一件衣裳破了,我修补修补。”
福康有些惊奇,他知道自己师父是会做针线的,以前在宫里,有个什么事都得自己来。冬天天冷,姜善就在他们几个的膝盖里头缝上边角的布头棉花。只是到了成王府之后,这样的活就少做了。
姜善做完最后一点,收起衣服,问道:“什么事?”
福康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道:“我听几个小幺儿说,近来夏公公在打听西院的事,这事师父您知道吗?”
这事姜善还真不知道,不过他大抵猜得出来,左不过是云献的事。莫不是他这几回动静太大,叫成王察觉了不成?
姜善心里盘算着,对福康道:“你叫西院伺候的人注意点,咱们这里平静的很,什么事儿都没有。”
福康心里有数,像姜善这样的管事,对自己地方的风吹草动知道的一清二楚。反过来说,要想不叫外人发现这里头的乾坤,也是轻而易举。夏公公再受成王器重,到底不是后边的人,比不得姜善经营多年。
作者有话说:隔日更吧,最近忙求收藏求海星求评论
第11章 风动
过了几日,姜善去找云献,手里拿着的是他修补好的衣服。
清竹轩静悄悄的,姜善走进正屋,里头没有人。姜善没好意思往里屋去,只好出来。
刚走出来就看见三秋从后头过来,看见姜善,三秋很惊讶,“师父?”
“你方才去哪了?”姜善问道:“屋里都没有人守着。”
“一直都在屋里,才刚去了后面。”三秋道。
姜善点了点头,问道:“公子呢?”
“公子····今日出去了。”三秋觑着姜善,道:“公子同我说,说师父也会同我们一起。”
三秋并不知道云献要做什么,他只是很高兴,姜善不和云献站在对立面,自己也不必左右为难。
姜善抿了抿嘴,显然还没有适应自己已经成了云献的人。他没有多说什么,招手叫三秋近前来,细细问了他近来如何,同云献做了什么,可有受人欺负?
三秋一一答了,末了不好意思道:“公子再教我读书识字呢。”
姜善眉头微挑,笑道:“读书使人明理,这是好事情。”
三秋受了鼓励,眼中愈发明亮。
既然云献不在,姜善也没有久留,将那件外袍交给三秋,便穿过竹林出来了。
他才走没几步,迎面就碰上一个穿灰衣的小厮,那人一看姜善,眉头微微一挑。
姜善打量云献的新面孔,眼里透着一些好奇。他见过云献易容的模样,但那个时候姜善很防备他,故而不敢在这上头分心。如今没有旁的事了,他也不必压着自己的好奇心了。
“你来····找我?”云献笑着,声音里仿佛有一把小勾子。
“我····”姜善有一瞬的不自在,“我来给你送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