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叫!”理智渐失的徐谦似乎只剩了这一句话,仿佛留着这句话就还能留着他白天端行四方的儒雅与方正。
颜俞哪能控制得住?可兄长这么说了,他怎么办呢?颜俞仰起头,在黑暗中摸索一个吻。
徐谦低头,堵住了他的嘴。
颜俞第一次出了血,还发起了低烧,当夜宿在了徐谦的房里,两具发热的身体拥在一起,在这寒冷的夜中生出了些脉脉的温情和无畏的温暖。
“兄长,”颜俞声音很低,咬字不清,“别告诉老师。”
徐谦的心事突然被猜中,竟然不知道要如何作答。
“他不会答应的。”颜俞语气没有起伏,仿佛早就接受了这样的结局,“俞儿只是想,和兄长在一起,其他的,不重要。”
他不重要,可是徐谦怎么能不重要呢?老师,父亲,这两个人在他心里是绝对威严的存在,他没法像颜俞那样,想瞒着就瞒着,他迈不过去那道坎。
“求你,兄长。”
于是颜俞为他竖起了另一道坎,他站在中间,必须要选一道迈过去。
“兄长。”颜俞紧紧贴在徐谦裸露的胸口上,像只小猫。他吸食着对方身上的温度和味道,不容分说地入侵了他的生命。
徐谦生平第一次在老师和父亲的积威下生出了隐隐的叛逆之心,很浅,如同春雨后的院子积水,他此刻便是踩在那清薄的积水上,轻声应道:“好,兄长答应你。”
齐宅的后院是一片桃林,春天到来时满目的花红,带着南方特有的湿漉漉的水汽,不由分说扑到人脸上,一直钻进人身体里,甜丝丝凉飕飕的,叫人一下便爱上安南的春天。
颜俞喜欢在桃林里窜来窜去,像只活泼的猴子,徐谦便站在一处,负手静默,隔着疏密相间的枝条与盛放的桃花看他的身影在丛中若隐若现,白色的衣襟带着清新的味道,飘飞在棕褐的枝干和桃红的花朵中,自成一番景致。
“兄长!”徐谦身体突然往前一顷,原来是颜俞不知何时绕到了他身后,整个扑了上来。
那夜过后,两人的亲密程度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碰一碰手指,全身上下都像着了电一般。他这么一扑,徐谦心中甚是欢喜,当即便想把人抱回房去,却又想着实在不合礼仪,于是轻声训道:“再过两年便要行冠礼了,怎的这般轻浮?”话语间听不出生气,倒是宠爱的意味颇浓。
“俞儿想与兄长在一起。”颜俞自是听出了徐谦并不想骂他,愈发大胆了。
徐谦自然也想:“那便回房去。”
“不,”颜俞看着他,“我要在这里。”
徐谦沉默许久,终于吐出两个字:“不可。”
颜俞兴致恹恹地撒了手,他这个兄长,说什么也要做君子,那又何必来挑逗自己?
今年春天,雨水丰沛,大地复苏,颇有些盛世光景的前兆。李道恒相当高兴,若是今年收成尚可,也就不必理会朝臣们那几日说的减免赋税的屁话了。
高兴之余,李道恒尚觉宫中生活乏闷,当即下令半月后举办春猎,朝中上下皆称圣德。
李道恒的目光瞟向李未:“你一同去春猎吧,别这么早回知夜了,予一年到头也没见你两回。”
李未轻笑:“谨遵帝君之命。”
“没意思,”李道恒挥挥手,“你从前不叫予帝君。”
“从前没规矩,如今懂事了,”话是这么说,李未还是把称呼改了,“兄长该高兴才是。”
李道恒笑着去拉他:“予带你去听唐元新献的诗!”
为着春猎一事,唐元特地来了一趟齐宅告诉齐方瑾,碰上徐谦几人在跟前,笑问:“今年谦儿也去,是吗?”
徐谦微微点头:“是父亲的意思。”
前几日徐贞派人来说打算带着徐谦去春猎,一来李定捷许久不见他这个外甥,借此机会叙叙旧;二来徐谦以后终是要入朝为官,提前去见见人也好。当时颜俞还有些闹脾气,这么热闹的场面只有徐谦这个不爱玩的去,多可惜呀!
“这一回许多世家公子都是一同前往的,谦儿去结交些人也好。”唐元笑说。
“有劳兄长忧心。”
唐元看着颜俞不大高兴的样子,转头问:“我这小师弟又是怎么了?”
齐方瑾招招手把颜俞叫到跟前:“你不必理会他,俞儿向来脾气多。”
唐元又笑:“倒不如让小师弟也一同去春猎吧,孩子家,总是爱玩的。”
“这不成,春猎是帝君大事,怎能随意胡闹?”颜俞两眼的光还未放出来,就被齐方瑾两句话给熄了。
唐元察觉到他的变化,说:“春猎原本便是图个热闹,自然要人多才好,小师弟就说是学生带去的就成了。”
让颜俞去也不是不行,春猎的规矩不像祭祀那般繁琐,当是去玩,不要惹事就行了。
“俞儿?”齐方瑾问他。
颜俞捣蒜一般点头,春猎,和徐谦一起,不用读书,每一件事都精准踩在他的兴奋点上,怎么会不愿意?
“那便去吧,只是一样,切不可惹事,否则老师也保不住你了。”
颜俞开心到飞起,引得齐方瑾连连感叹:“你们几个,还是俞儿最像孩子,谦儿和渊儿这般大的时候,便不会这样高兴了。”
徐谦和魏渊同时想,他们倒想这么高兴来着,可是行端坐正,可是老师您教的呀!
齐方瑾也不知怎么的,许是听了颜俞在东晋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论,倒不愿意他做什么君子了,只觉得就这般,永远长不大也是好的。
但是颜俞却未能理解齐方瑾的意思,仍是一味撒娇。
作者有话要说: 俞儿提前祝大家国庆快乐!
☆、青山得去且归去,官职有来还自来(王易简)
春猎当天,颜俞穿了一身修身的骑装,显得腰细腿长,踢蹬上马时,身姿飒爽,干净利落,看得徐谦脑子里的火都烧了起来,碍于人前,只得艰难地咽下了口水。
颜俞尚不知自己已在那道貌岸然的兄长脑子里翻云覆雨,只跟着帝君出猎的队伍一路兴奋着,像小时候第一次上街去玩一样,什么都好奇,嘴角的弧度就没消失过,笑声一阵一阵的,别人还知道要顾忌帝君行猎,注意威严,他倒好,把什么帝君什么规矩忘得干干净净,只一心寻欢作乐。
“俞儿,狩猎前帝君会出来巡视一番,要注意礼数。”徐谦骑马到他身侧,低声说道。
颜俞一听这个就不高兴了,闷闷地“哦”了一声。
礼数礼数,早知道还有这个,就不来了。
颜俞自顾自地驾着马往前跑了一段,突然感觉有人在看他,他抬头环视了几圈,终于在左前方找到了视线来源。
是他!颜俞一震,远远地与那人四目相对,对方还冲他笑了笑,好似在取笑他的孩子心性。
颜俞急急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过一会再悄悄抬头一看,那人已经转回去了,颜俞放慢了速度,等着徐谦跟上来:“兄长,你舅舅旁边那人是谁?”
徐谦伸长了脖子朝前望了好一会儿,好似不大确定:“是知夜君。”
“知夜君······”颜俞喃喃道,“他是李未!”
“住口!”徐谦低声斥道,“知夜君的名讳也是你能直呼的?!”
颜俞却没有在意徐谦的话,一个人又神游九天之外了,他一年半前带着冯凌在外头遇到的人竟然是知夜君李未,如今的帝君李道恒的亲弟弟!颜俞不由得想,他当年被他娘随便一丢,就进了齐宅;在街上一晃荡,就能遇见知夜君,难不成他真是天生贵人命?!
李未原本也不应该出现在安南,只是他刚开春时因为封地的事要来见李道恒,李道恒便把他留到了春猎之时,这才有了他与颜俞的第二次见面。
春猎的地点就选在安南郊外的密林,行猎的队伍花了半日到达林前,之后士兵们便留在外头扎营生火,等待着猎物回来,而帝君和朝臣以及各家公子,可随意进入林中打猎。
开始狩猎前,李道恒骑在马上,慢悠悠地环视了一圈这次来的世家公子们,最后将目光停留在了徐谦身上:“这位是徐公子吧?”
徐谦突然被点到,实在惶恐,立刻低头表示恭敬:“徐谦见过帝君。”
不怪李道恒一眼就看到他,徐谦的长相气质与言谈举止在一众世家公子中实在超群,莫说鹤立鸡群了,哪怕别人是璀璨星辰,他也是皎皎月光,终是要被捧的。
李道恒似是为自己的眼光独到沾沾自喜,大笑道:“徐公子如今加冠了,不如来为予效力,予就封你为太祝,正好在你父亲手下,徐公子可满意?”
徐谦眼珠轻轻一动,不易察觉地跟徐贞对接了视线,两人都猜不透帝君是何意,也不敢轻易作答,徐贞虽想让徐谦出仕,但他年纪还小,没见识过官场凶险,不敢让他轻易出头,便率先回答:“帝君恩赏,臣惶恐,但犬子年纪尚小,又无才学,恐不能担此重任。”
“说什么无才学,徐公子也是在齐先生门下治学吧,天下人都知道,齐门不出无才之人。”
徐谦拱手道:“谦多谢帝君赏识,但谦资质愚钝,多年所学不过老师皮毛,不及帝君座下诸多朝臣,恐有负帝君所托,且如今老师年迈,宅中尚有幼弟,谦实不忍弃老幼于不顾,望帝君成全。”
李定捷在另一头遥遥看着自己的外甥,两年未见,竟是出落得如此谦和文雅,心中又添几分欣赏之意,便同着他一道推辞:“帝君,徐公子加冠不久,恐也未能为大楚效力,不如留着他再多学些东西,以后再让他来也可。”
“既然你们这么说,予便不勉强了。”帝君本也是随口一说,太祝这官不大,谁做他都无所谓,此刻眼睛一转,又瞥见了徐谦边上的颜俞,“这又是哪家的公子?”
颜俞本没有在听他们说话,这官腔打来打去,实在无趣,只一心等着狩猎开始,没想到帝君还能看见自己,一转头就把眼睛飞过去了,直接跟帝君来了个四目相对。徐谦看他如此大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低声斥道:“还不见过帝君!”
颜俞心中一片茫然,反应不及,这看在徐贞和徐谦眼中却极为漫长,耳边尽是劲风刮旗的猎猎响声,全在等着颜俞开口。
结果,却是帝君又一次开口了:“你是何人?长得这样好看。”
“我叫颜俞。”徐谦一口气总算是松了,虽然不大礼貌,好歹是说话了,又紧赶着给帝君解释一通:“帝君勿怪,颜俞乃谦师弟,同在老师门下治学,此次春猎,便是带他来开开眼界,颜俞未曾得见帝君圣容,多有冒犯,望帝君宽恕。”接着又转头呵斥,“还不快向帝君请罪!”
“啊?”颜俞更莫名其妙了,不过这么看着,实在是可爱,李道恒转头看向唐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又抬手让徐谦免礼:“无妨,这位颜公子甚是可爱直率,就不必拘着他了。”
李未远远地看着自己的亲兄长一双眼睛直在颜俞身上刮,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那头李道恒说罢,又随便问了其他几位公子,可是目光却总在颜俞身上流转,好一番留恋后,才下令春猎开始。
欢呼声、马蹄声和叫喊声忽然淹没了这片密林,众人骑着马朝着林中四处飞散,不少人还约定了要比赛谁打的猎物多,又高声唱着赞美邹虞的歌。李道恒看着颜俞骑马入林的背影,心想,怕是他宫中多少佳丽也没有这样线条干净而柔韧的腰肢。
还有那双眼睛,绝非凡品。
唐元的眼光果然不错。
李道恒不着急打猎,只按辔在林中徐行,也不让侍卫跟着,只吩咐了唐元陪他说话。
“那个叫颜俞的小孩,甚合予意。”
唐元一听这话便知李道恒是看上颜俞了,心中不禁有些得意:“虽说放肆了些,但可见胆量卓绝。”
想要顺从的,李道恒多少没有?要的就是这种无所畏惧的,他方才有征服的快感。李道恒抬头一看,悠悠道:“这天也快暗了,就让林广去办吧。”
“是。”
徐谦在林中策马追着颜俞,责问道:“方才怎么回事?不是与你说了要注意礼数?帝君问话为何不答?好在帝君没有怪罪······”
“兄长莫要再说了!我不想听!”颜俞双腿一夹马腹,令马跑得更快了些。
“这是你想不想听的问题?”颜俞这个态度,徐谦火气又上一层,“你面对的不是旁人,是帝君,若是今日帝君发怒,我如何保得住你?”
“那便不要保我!”
这就是在说气话了,徐谦也生气了,竟掉转马头,丢下他走了。
颜俞看着他策马离去的背影,愤愤不平,故意往反方向跑去,直到林子边缘一条小河旁才停。
这地方已没有什么猎物,若水里的鱼也能算的话,颜俞还不至于空手而归,可是刚跟徐谦吵完,他哪有这个心情,便下了马,软塌塌地往小河边走去。
河水清澈,水中鱼石均可见,水声潺潺,清脆如环佩相碰,颜俞伸手摸了摸,水尚冰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这河水曲折,也不知是从哪里流过来,颜俞沿着河岸走了几步,在清澈见底的河水中见到了几片点缀其间的桃红花瓣。
有桃花。
却说徐谦在林子中也没打到什么,随便猎了只兔子算交差,在林中悠悠前行时见着了徐贞:“父亲。”
徐贞没见颜俞跟着,料想这兄弟俩是吵架了,徐谦温恭守礼,颜俞却放荡不羁,不过多年情谊,吵吵闹闹也没什么,便也不多问:“打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