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起有时跟徐谦一起听士兵们的回报,不由得叹气:“徐相,不如另想法子吧。”
“没有别的法子,若是安南闭门不出,你又如何?难不成等他们把粮吃完饿死在里头吗?”
其实这也不是不可以,蜀中的粮已不多,又支援给知夜一大批,只要他们能等,最多两年,安南会不战而降。
但是这两年,晋军的士气同样会被消耗,也许颜俞还会想出反攻的法子。
正想着,又进来一个士兵,还未说话就被项起拦住了:“不是好话就别说了!”
那士兵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一个普通小兵,哪知道将军国相要什么?又怎么判断这是不是好消息呢?
徐谦笑笑:“无妨,说吧。”
士兵得了这话,拱手禀报:“底下的人在猎宫西南处发现一片小林子,不知是否符合要求,斗胆请将军和国相前去定夺!”
徐谦忽然站了起来,颇为激动,一言不发就往外走,项起见了连忙跟上。
几人骑上马,士兵领着他们两个,却没有直接往林子的方向去,倒是走到一条溪流上,道:“属下带人在附近搜索时,偶然发现溪流中有树叶飘下,这才派人到溪流上游去寻找,果然溪流上方有树木!”
眼前的溪流水浅而清,虽无游鱼,但细石纹路历历可数,正汩汩向东而去,带着春天将至的暖意,轻盈欢快。
徐谦一晃神,好似颜俞就在自己身旁。
回过神来,那士兵还在继续:“属下想,木头沉重,若花费人力搬运,不如直接在上流将木头放至水中,任其顺流而下······”
项起道:“要是赵飞衡早知道我们攻城的计划,定会准备火油,木头浸泡过水,就烧不起来了。”
“话是这么说,”徐谦慢悠悠道,“只是,泡过水的巨木太过沉重,于我们也无太多好处。”
唉,这烦心事可太多了!
一行人逆着溪流往上,绕过一座小丘,在马背上颠簸近一个时辰,才终于看见树木的影子,项起笑道:“徐相,这回可以不必担心了!”
周围的士兵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这片林子,虽不密集,但是应该足够了,徐谦的眼睛却一直盯在某一处。
项起奇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视线所到,竟是一株孤零零的桃树。
“桃树有什么可看的?树干这么细,干不了什么!”
那桃树枝上点缀着两朵零星的早春桃花,徐谦忽然就明白了很多事情。
在他们年少的时候,他的俞儿曾经踩过银铃般的溪水,曲折而上,或许是想为他折一枝桃花,或许是想给他保留一份惊喜,但是终究没能成行,只留下了手心里几乎被捏成汁水的破败花瓣。
而他当时,用马鞭在俞儿的脖子上抽出了一道血痕。
“既然没有什么用,就留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俞儿折花是在第一卷春猎差点失身的时候。
☆、萧萧飒飒,边声四起,愁闻戍角与征鼙(毛文锡)
这天下午,稀疏的林子里响起了斧斤斫木的声音,被砍下的树干顺着溪流而下,若在中间卡住,则由溪边的士兵往下推。从第一根长形树干被运送到营地时,晋军的欢呼声就没有听过,晚上还打着灯火干活,就连火星也欢喜地摇曳着,像在助威呐喊。几日过去,营地便堆起了许多长形树干。
“徐相,够吗?”
“不知道,”徐谦心里没底,“但不管够不够,都必须上,有原材料还不够,须得重金招募附近城池的工匠,否则就太晚了。”
秦正武看着外头热热闹闹的,也忍不住出来瞧,却看见徐谦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徐卿,还有何难处?”
徐谦叹气,道:“臣想到,此番死伤人数会很多,但是打下安南,便几乎可以直到蜀都,中间不会再有太多困难,这一战至关重要,臣担心士兵们看到战友牺牲会退却,帝君恐怕要辛苦些,在这段时间内保证士气昂扬。”
亲征都来了,还怕什么辛苦?秦正武点点头:“予都到这里了,亲自去攻城也是可以的!”
“这就不必了,帝君若是有个万一,对士兵们影响很大,是此役胜利的关键。”
早春还十分寒冷,晋军在附近募到了十来个匠人,按照项起的命令制作大量的云梯和战车,扎稻草人,整个营地一派热火朝天,甚至有些祥和。
项起和徐谦就在营地中间模拟攻城。
“如果我守城,必然会在第一时间阻断对方前进的道路,我们的前进会很困难。”
“让他们看不见不就成了?”
徐谦一抬头,恍然大悟,这么简单的法子他怎么没想到?不由得摇了摇头:“还是将军厉害些。”
“你就埋汰我吧,徐相是实战少了些,不然懂的一定比我这个大老粗多。”项起笑说。
两人还挺快乐,制作云梯和战车的士兵也一样,虽然身体疲累,可是心中却十分轻松,还一边干活一边聊天呢!
“这回定能一举攻下安南!”
“哪那么容易?至少得几个月。”
“操心这些干嘛?天塌了有帝君盯着,咱们只管做事。”
“就是就是,有活就干,饿了就吃,哈哈哈哈······”
正笑着,却突然有人喊了起来:“那是谁?”
众人顺着他的指示方向望去,只见一群人骑着快马而来,穿着普通人的衣服,认不出是谁。
直到对方领头的一样如箭一般袭来,一道白刃划破风声,一串鲜红的血珠在半空出划开,晋军才反应过来:“偷袭!偷袭!”
最外围的晋军忽然如受惊的鸟群,有的高喊着“蜀军偷袭”,有的往回跑,有的随手就拿起地上的木头做武器,但蜀军一路斩杀,晋军竟是反抗不得。
“快报将军,蜀军——”话未说完,人已是倒了下去。
营地中间的人听到声响,不少人都拿起了武器,边跑边叫喊着“备战”“集合”,整个营地顿时消失了原本的祥和气氛,忽然之间尘土飞杨。
项起和徐谦都快走到猎宫了,却突然听得一阵窸窣的兵器响声,两人猛然回头,正见一个满脸是血的士兵狼狈地往回跑:“蜀军偷袭!蜀军偷袭!”
项起一惊,立刻大声喊道:“全体备战!”
周围的士兵先是慌乱,又迅速地恢复冷静,按照训练时的要求,在带领下快速集结。徐谦看着这颇为慌乱的景象,心里重重一跳,猛地往回跑。
晋军很快集结完毕,刚一整肃地要攻出去,蜀军却退了,一骑绝尘。大家颇为失望,又不能立刻去攻城,只得回去埋葬死者。
这一场偷袭,蜀军来得突然,晋军损失了近千人,还有几百人受伤,有几辆刚制作好的战车也被毁了,士气瞬间低落下去。
徐谦回到猎宫,确认秦正武没事,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原本以为对方要趁这个时候来杀秦正武,没想到只是一场单纯的偷袭,不过猎宫守卫森严,若没有缜密的计划,也确实不能轻易潜入。
徐谦还没把当时的情况说完,项起便来请罪了。他这段时间顾着让士兵们制作云梯和战车,却忘了要布防,这一场偷袭他难辞其咎,但是现在正是紧要时机,徐谦也很怕项起被处置,于是赶在秦正武开口前问:“死者和伤者可按照规定给予补偿了?”
“一切照规矩办。”
秦正武明白徐谦的意思,只得道:“现如今攻下安南才是大事,予准你戴罪立功。”
“谢帝君!”
项起从猎宫出来,就在各处加强了布防,每处以岗哨连接,若有一处发生偷袭,各处都可知道,其余则一切照旧。
实则赵飞衡搞这一场偷袭也不是为了杀人,而是想摸清楚晋军准备到了哪一步,他带人出去之前就被千番阻拦,毕竟是一军主帅,若是出了问题,安南就不用守了。
但是赵飞衡的固执程度平日不表现,到了关键时刻只多不少,偷袭回来,心中还不断骄傲自己的判断是对的,他不但知道了晋军的攻城进度,还挫伤了对方的士气,一举两得。
“将军,现在要怎么办?”
“按照那日看到的,晋军最迟孟春就会攻城,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但是该做的也不要落下。”
副将不解:“既然晋军孟春才攻城,何不趁此机会主动出击?”
“不行,晋军遭了一次偷袭,必然会加强防守,若我军大举出击,难保晋军不会兵分两路,偷偷攻城。”
说罢这个问题,副将又接着说:“如今城内箭矢已上万,不知是否足够?”
“不够,多少都不够。”赵飞衡忽然很怀念那些年颜俞跟着作战的时候,只要他坐在自己身边,无论多么困难的处境,他都一定有办法,但是现在,赵飞衡只能靠自己了。
一个半月过去,时间已快到孟春,这本该是万物复苏充满希望和生机的时候,但是安南城内城外却满是杀气。南方雨水多,今日又下起了毛毛细雨,徐谦抬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道:“这场雨大概还会下几天,将军定要抓住机会,一举攻下,否则便还要再等。”
项起点头:“自然,徐相放心。”
这日营地外围还是一排制作云梯战车道忙碌景象,项起却已在猎宫背后集结了队伍。四辆战车为一组,在前方运送云梯和巨木,以盾牌阻挡城墙上射下来的弓箭,步兵跟在后头前进。大军穿着整齐划一的战衣,一手执盾,一手持枪,均是昂首挺胸,雄姿英发。秦正武前来,在阵前肃穆朗声道:“诸位均是我大晋大好男儿,今日为了天下统一平定四方,随予前来伐蜀,各位待大晋之恩,予与大晋一日不敢相忘!今日一战,或身死魂灭,或高歌凯旋,予不敢夸海口,但无论如何,大晋是你们永远的归依!死伤者,予为你们赡养父母,照顾妻儿,杀敌者,予为你们准备恩赐奖赏;大晋由北到南,从西向东,会永远为你们吟唱不朽的战歌!”
“必不辜负大晋与帝君!”庄严的队伍中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句,“今日为帝君赴汤蹈火!”
士兵们的情绪就这样被带了起来,一声接一声地喊着“攻破安南,统一四方”,喊得秦正武心头阵阵激荡。
徐谦遥遥看着,士兵们整齐有力的步伐一声声打在心上,连他站的地面也隐隐震动。“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实在是没办法了。”
冯凌站在他身后,说:“迫不得已,兄长已经尽力了。”
入夜,安南与晋军的营地都熄了灯,只余下几处防守的灯火,寂静的黑暗中逐渐响起车轮的吱呀声。
战士们衔枚前进,以战车作掩护,在黑暗中摸索。第一批前往的将士是过去近两个月里日日观察前进道路方向的,即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也能控制住车马,而不使其相撞。马蹄声“哒哒哒”,在寂静中打在战士们的耳膜上,像擂鼓一般。
众人都知,安南守城必定准备了投石器等,心中不住祈祷,马儿再快一些,声音再小一些,过了投石器的攻击范围,他们的进攻就会顺利很多。
突然之间,两辆战车相撞,发出“砰”的巨大声响,炸开了黑暗,这两辆战车上的士兵都随着猛烈晃动起来,马儿也嗥鸣不止。
“这是怎么回事?”
“快,快拉开!”
“别搞这么大动静!”
两辆车的士兵相互小声呵斥,又是下车又是拉缰绳,手忙脚乱。
忽然之间,他们只感到这片黑暗被打破了,微弱的火光照亮了彼此的脸庞,众人俱是一惊,抬头远望,只见安南城楼上火光连成一片。
被发现了!
☆、未收天子河湟地,不拟回头望故乡(令狐楚)
“晋军来袭!全体备战!”
安南城墙上巡防的士兵原本就听见些微声响,后来那一声碰撞更证实了他们的猜想,于是迅速点亮了所有的火把,把整个安南城楼照得如同白天一般,虽然晋军离得还远,但是足够他们看见模糊的影子。蜀军训练有素,即刻吹起了号角,示意敌军来袭。
休息的蜀军三三两两地从睡梦中起来,一听晋军来袭,什么也顾不上,立即起身穿衣,边套战袍边踹身旁睡得正香的战友:“快滚起来,火烧到屁股了!”
赵飞衡睡得浅,一听这声就立刻翻身起来了,他是穿着战甲睡的,脚一沾地就直往城墙上跑。不过短短半刻钟时间,城墙上已来了不少士兵,都按照原来训练的,摆上投石机,准备好大石,弓弩手则立刻就位,只待敌军一靠近便立即射杀。此外,厚重的城门下,虽然还什么都看不见,但士兵们也已准备好,一旦城门被攻破,绝不能让敌军轻易冲杀进去。
赵飞衡颇感欣慰:“好,今夜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听将军号令!”
“快回去!我们暴露了!”
“不能回去!大晋儿郎抵死不退!”
“就是!来都来了,还能怕了蜀军不成?!”
此处离城墙尚远,人也还争吵着,忽然几支弓箭射来,打断了他们的话。战车上的士兵齐齐摆上坚硬的铁盾,将箭矢阻隔在外,只听得“铛铛”几声,箭矢便掉落在湿润的草地上。
“快,全体以战车做隐蔽!”
原本争执的几人也停了,随着众人一起躲到各自的战车后方,盾牌齐举向外,继续缓缓前进。
安南城墙下负责运送弓箭和大石的士兵们井然有序,将武器一一从下往上递,口中不住小声喊着“快些”,虽是忙碌但并不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