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江山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顾言丶

作者:顾言丶  录入:01-27


他身上裂开的伤口已经痛到麻木,宁怀瑾皱着眉在腰侧摸了一把,摸到了一手冰凉黏稠的湿润感。

温热的血从他的伤口涌出来,离着老远都能闻到那股血腥味。

宁怀瑾生怕这味道会招来什么山林猛兽,于是脱下上衣的盔甲,准备将内衫撕一撕用来裹伤。

只是宁怀瑾刚低下头,还未等抽开内衫系带,就忽而觉得耳边风声一凌,紧接着余光中一抹寒光一闪而过,直直冲他而来。

宁怀瑾这些日子以来在战场上也练出了些躲避危险的直觉,当下手比脑子快,矮身撑着地就地一滚,从树根旁顺势绕开了。

只是来人一击落空,却仍不肯罢休,攥紧了手中的匕首再度欺身上前。

宁怀瑾有心再躲,可方才情急之下的闪躲已经耗尽了他所有气力,他身上的两处伤口血流如注,眼见着是更严重了些。

那人双手握着匕首,带着股恨不得生啖其肉的恨劲儿,恶狠狠地向他扑来。宁怀瑾躲无处躲,情急之下只能咬着牙抬手握住了刀刃,硬生生阻住了匕首下落。

“放肆,你是什么人!”宁怀瑾斥道。

因着离得颇近的缘故,借着些许稀薄的月光,宁怀瑾也大约能看清面前人的相貌。

那是个非常年轻的青年男人,相貌虽不说上乘,但也称得上一句容貌端正。他穿着普通士兵的轻甲,额角有一块泛着青紫的擦伤,眼神里像是燃着一层熊熊烈火,势要将宁怀瑾燃烧殆尽一般。

那绝非普通暗探能有的恨意,连宁怀瑾也不由得心惊了一瞬,在心里思索着——我是在哪里得罪了这人吗。

他这样想着,不由得更加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男人,只可惜他的好记性没在这紧要关头顶上什么用,宁怀瑾除了觉得这人的长相有点似是而非的眼熟之外,再没想起来跟对方打过什么交道。

“不亏是王爷啊。”那人咬牙切齿地冷笑道:“都死到临头了,还摆这个谱。”

这人中气十足,听起来也没受什么伤,宁怀瑾渐渐撑不住力气,手里的匕首滑落下一截,尖锐的寒锋正对着他的眉心。

宁怀瑾的掌心被刀刃划破,温热的血顺着匕首的凹槽落下来,从宁怀瑾的眼角滑落下去,看着竟有几分惊心动魄的憔悴。

“本王自认没亏待过麾下将士。”宁怀瑾咬着牙道:“何至于你要在此处置本王于死地。”

“是想要去向冯源邀功领赏。”宁怀瑾低声道:“还是只想给自己多谋一条生路?”

“哈?”青年从口中发出一声嗤笑,因着全身用力的缘故,他的手臂都有些微微发抖,说话声听起来也断断续续的。

“谁稀罕你赏的生路。”青年说:“我就是想你死,你死了,我家就安宁了。”

宁怀瑾最初还一头雾水,心里飞速地想着他这句话什么意思。偏巧此时似乎有什么山鸡野兔的从他们身侧路过,踩落了一片碎石,发出叮咣的响声,青年下意识偏过脸,极其警惕地看了一眼声音来源。

就在这一瞬间,宁怀瑾忽然福至心灵,奇异般地认出了这人相貌的眼熟之处。

宁怀瑾忽然开口,厉声道:“你跟蒋璇什么关系!”

青年被他呵斥得愣了一瞬,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猜到什么,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慌乱了一瞬。

“你怎么知道!”他下意识骂道:“你分明没——”

果然,宁怀瑾想。

他其实从未见过蒋璇,只是方才青年一回头间,他忽然发现这男子的眉眼一角与他颇有相似,所以心念电转间,才出言诈他一诈。

——居然还真叫他诈对了。

“本王怎么知道?”宁怀瑾冷笑道:“叫本王猜猜,你是从凉州来的,是也不是!”

此次出征,除了禁军之外,大部分将士是从谢家军处调来的,期间还夹杂着少部分是凉州和西北都护府的属军。

禁军和谢珏手下的人皆是清清白白,不会有人跟宁铮暗度陈仓。加之宁衍先前曾无意间跟宁怀瑾提过一嘴过凉州的反常之处,是以宁怀瑾略微想想,便明白了此人的来历。

那青年被他说中,短暂地慌乱了一瞬,似乎是又想起来现在的处境,心知宁怀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便又放下了心,冷静下来。

“是又如何。”青年道:“反正你都是要死的人了,猜得准又有什么。”

青年深怕拖得久了有变故,也怕前面的几人去而折返,于是无意跟宁怀瑾多说,只想着尽快解决他尽快抽身。可谁知宁怀瑾看着虚弱不堪,仿佛风一吹就倒,可手上的力气却不小,他拼尽全力,却也不能让匕首再近分毫,只能被迫与他僵持在原地。

“既然你想做个明白鬼,那我就成全你。”青年愤愤地道:“……告诉你,璇儿是我妹妹。”

“若不是你家,我妹妹何至于用千里迢迢地跑到那等高墙里头去。”青年恨道:“我好端端一个妹妹,被你们关在宫墙里杳无音讯,谁知你们是不是早杀了她!”

怪不得,宁怀瑾想。

“宁铮倒是手眼通天,能把你们兄妹俩挨个塞进本王和陛下身边。”宁怀瑾一挑眉,凌然道:“我倒不知道他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能许得你们兄妹俩给他卖命。”

“许什么?”青年讥讽道:“当然是许我高官厚禄,许我妹妹皇妃之位。”

宁怀瑾撑着匕首的手有些发抖,他用一种非常轻蔑的眼神看着青年,不屑道:“蠢货,这些东西,难不成陛下许不了吗?”

青年只当他怕死,想临阵策反自己,不由得更加得意,骂道:“你少来这套,当我会信你的花言巧语?杀了你,你那小皇帝不日也得死,到时候我们殿下进驻宫城,我自有我的好日子过。”

——殿下,宁怀瑾忽然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字眼。

他之前已经查过,蒋璇一家不过是普通商户,靠着为阮茵走马牵线地送那些不入流的药,才进了这些皇亲贵戚的眼中。按理说,他就算是称呼宁铮,也应当是“王爷”,怎么会开口叫出殿下这样的称呼。

或许蒋家倒向宁铮的时机比他想象得还要早,宁怀瑾想。

宁怀瑾心里百转千回,琢磨着这其中交织错杂的关系,电光火石之间,还真叫他想到了一个之前一直被他忽略已久的人。

——舒清辉,舒大人。

舒家搭上蒋家,为阮茵和宁铮办事,这已经不是一日两日了。从发觉凉州府的籍贯被人改过之后,宁衍便与宁怀瑾暗地里商议过这件事,只不过他们当时都以为这是阮茵的手笔,也并未往舒清辉这个文臣身上多想。

现下看来却并不尽然,蒋璇一家或许是在为阮茵办事,可这线牵不牵得上,却都要看舒清辉的意思。

毕竟阮茵身为堂堂太后,就算是要用人,也确实没必要与一家商户过多牵扯。

他和宁衍之前都误入了一个误区,只觉得蒋家倒向太后,便一定是阮茵的人。可现在转过念头想想,送蒋璇进宫的,却是舒清辉。

——原来如此,宁怀瑾想。

怪不得先前那些年头都相安无事,原来最紧要的一环在这。

舒清辉不愧是两朝老臣,手里早拽着两条退路。当年他搭上蒋家为宁铮办事,是想搭上这条“嫡长”的线,在新朝里继续坐稳世家首位的宝座。

可后来宁衍登基,舒清辉便将这条线蛰伏下来,安安心心地做了许多年文臣清流,只等着宁衍信守诺言,好端端地娶了他的女儿,他便能将这条线就此埋葬起来,只当没有过这回事。

可后来……后来宁衍并不打算与他做这个“心照不宣”的交易,所以舒清辉觉得宁衍这条出路走不通,便又起了心思,转而重新投向阮茵的麾下。

他和宁衍之前皆以为蒋璇才是这局中最重要的一枚棋子,可现下想想,这不过是老天爷临时凑给阮茵的“意外变数”。

这场局的重点从来都不在蒋璇这,而在凉州,在面前这位青年身上。

而且,看此间情况,这蒋家哥哥原也不是为他准备的,而是为了谢珏,他和宁衍一头撞进这个网里,反倒是阮茵和宁铮的“意外之喜”了。

正文 “他在等着朕呢。”

宁怀瑾三两下想明白了其中关窍,先前许多觉得反常的事情便也都有了答案。

“许多人都说我太过操心,可现在看来,我操心得都没什么差错。”宁怀瑾低叹一声:“这京中虎狼环伺,他确实过得如履薄冰。”

青年一愣,没听明白宁怀瑾在打得什么哑谜。

但他已经在宁怀瑾这里浪费了太多时间,不远处的其他几个兵士似乎已经发觉了宁怀瑾的掉队,脚步声去而复返,俨然已是越走越近。

青年生怕再拖延下去横生枝节,于是干脆怒从心头起,想要速战速决,拽着匕首的手下意识想要上提。

宁怀瑾死死握着刀,哪能让他得逞,见状低喝一声。

“十里!”

十里早隐在旁边,只等他一声令下,便如一支离弦的箭,悄无声息地从月色下骤然弹出,一手架住青年持刀的手臂,另一手反手持刀,干脆利索地在青年脆弱的咽喉处狠狠一划。

薄如蝉翼的刀锋轻而易举地划破脆弱的血肉,在青年咽喉处留下一个硕大的开口。滚烫的血霎时间喷涌而出,十里用手臂挡了一把,将大半的血拦在了宁怀瑾身外。

青年瞪大了眼睛,脸上的恨意甚至还没来得及消失,便已经失去了最后的生机。他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十里的臂弯里,被十里架着劲儿随手往旁边一丢,正落在旁边的草丛里,惊起一条手指粗细的小蛇。

“你——”

青年侧趴在草丛里,还没彻底断气。他怨恨地盯着宁怀瑾,看着就像是一条狼狈的死狗,在盯着近在咫尺的肉骨头。

他的喉管被整个切开,费力的呼吸中带着令人心惊的风声,血沫不断顺着他的伤口喷涌而出,以至于他开口说得每个字都像是从血里挤出来的:“你早知道……”

“王爷。”十里看也未看他一眼,抬脚跨过他身体,单膝跪在宁怀瑾身边,伸手将他扶起来,问道:“您没事儿吧。”

宁怀瑾将手里攥着的短刀随手扔到一旁,甩了甩手上的血,侧过头看着青年,心想着大发慈悲,让他死也死得明白点。

“是啊,本王早就知道。”宁怀瑾冷笑了一声,说道:“从本王被冯源伏击时便知道军中有细作,不过是找你费了些时候而已。”

“所以,孟……孟……”

青年已经说不太出完整的话了,大量失血让他的眼神开始涣散,整张脸显出一种极其不详的青灰色。

“孟昌勋,他根本没去东峰。”宁怀瑾借着十里的搀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垂着眼,怜悯地看着青年,说道:“你当本王是个小人,真能为了自己求生,将手下送去送死吗?”

青年的喉咙里最后溢出两声粗重的呼吸声,便再没了声音。十里走上去用脚尖踢了踢他的手腕,转过头对宁怀瑾说:“死透了。”

“也算能撑了。”宁怀瑾说。

十里走回宁怀瑾身边,从外衫下摆撕下一条布来,帮着宁怀瑾裹好了手上的伤。

好在普通兵士用的短刀不够锋利,也加上宁怀瑾当机立断,握着刀的手一直绷着劲儿,所以他伤得倒并不重,除了掌心划破了一点之外,只有虎口处裂开了一道血口,裹了伤之后便止住了血。

宁怀瑾并未在意这点小伤,倒是十里如临大敌,拧着眉瞧了他的手好一会儿,生怕他有个什么好歹。

先前为了引出军中的细作,宁怀瑾跟孟昌勋刻意做了场戏。看似是分头行动,而实际上孟昌勋不过是换了条路折往西山拗口,算算时辰,大约已经与走山壁小路的那队人汇合了。

于是宁怀瑾也没有再多耽搁,而是草草收拾了下,便又拐回小路上,与剩下零星几个兵士汇合,一同按照计划往山下走去。

临近寅时初刻,孟昌勋终于在西山等到了姗姗来迟的恭亲王。

他这一晚上坐立难安,生怕宁怀瑾那险之又险的“引蛇出洞”出什么篓子,提心吊胆一整晚,直到瞧见他全须全尾,这颗心才咕咚一声落回了肚子里。

“哎哟,我的王爷。”孟昌勋一瞧见他满身灰土血迹的惨样吓了一跳,唬得直嘬牙花子,三步两步地从藏身的灌木丛后头绕出来,探着手要去扶他。

宁怀瑾赶了大半宿的路,现下体力也有些支撑不住,也就没驳孟昌勋的好意,顺手扶住了他伸来的胳膊。

“您这是怎么了。”孟昌勋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只可惜恭亲王身上狼狈不堪,沾满了灰土草叶,一时间也看不出来哪伤了。孟昌勋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架住他的胳膊,问道:“王爷要了结的事儿,了了吗?”

军中出细作是大事,轻则被人说主将无能,重则扰乱军心,所以当着乌泱泱其他将士的面,孟昌勋也不敢说得太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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