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江山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顾言丶

作者:顾言丶  录入:01-27


宁衍靠在床头,正等着景湛。

“你——”景湛匆匆进门,一看见他的脸色就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宁衍你你你了半天,愤愤道:“你怎么跟我说的,你信誓旦旦保证那些汤汤水水里没加料的时候是怎么跟我说的。”

他这是气坏了,哪还记得什么尊称不尊称。宁衍干咳了一声,试图给自己辩驳两句:“你看,朕也没说错,阮茵确实没有毒死朕的胆子——”

景湛被他气笑了,在地上走了两圈,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是明白了,这叫什么,这才叫以身饲虎呢。引蛇出洞做到你这个份上,满天下的猎户都该绝迹了。”

何文庭猫在一旁听着国师大人训陛下,愣是大气也不敢出。

江凌从方才进门就不发一语,她倒不像景湛那样气愤,而是自顾自地走上前,坐在了床沿上——男女大防对江二小姐等同于无,这满屋子的人大多都习惯了,一时间也没人发现有什么不对。

“衍哥哥。”江凌皱着眉,用拇指在宁衍手腕上抹了一把——那里沾着点不易察觉的血渍,宁衍先前将自己打理干净时,漏掉了这处。

“阮茵给你下的毒?”江凌问。

宁衍嗯了一声,说:“没什么大事。”

“毒害君王是死罪。”江凌说:“我去替你杀了她。”

江凌说着站起身来,腰间的配剑随着她的动作向下一坠,剑穗磕在剑身上,发出一声脆响。

“小妹。”宁衍眼疾手快地一把拉住她,说:“朕留着她还有用。”

作为满京城中最常跟景湛和江凌打交道的人,宁衍从好久前就发现了一个问题——整个江家里,跟那位昆仑之主性子最像的并不是景湛,而是江凌。

大约是因为比景湛更常跟在颜清身边,反倒是江凌骨子里掩埋着一种超脱于世俗的决绝,令她处事上更果决,也更纯粹。

——换言之,就是胆子也更大。她性子洒脱,也无惧无畏,什么身份地位在她眼里,跟外头的草木鱼虫也没什么两样。

景湛已经气过了劲,走上前来拎着江凌的袖子把她往后拽了拽,让她让开了床沿的一亩三分地。

“手伸出来。”景湛没好气地说。

宁衍将左手的袖子往上拉了一点,顺从地搁在床沿的小枕上。

从仁寿宫回来的这么一点路程,宁衍已经被外头的凉风吹得难受极了,景湛刚一上手,就觉得他浑身冰凉,活像刚从冰窖里启出来的深冰。

景湛替宁衍号了号脉,觉得拿不太稳,又摸了摸右手的,眉头越皱越紧。

片刻后,他放开宁衍的手,接过布巾来擦了擦指尖,说道:“阮茵怎么跟你说的。”

现下殿内人少,个顶个都是自己人,宁衍也没藏着掖着,三言两语地将阮茵的话都说给了景湛听。

“……她说的也没错。”景湛叹了口气,说道:“我在药书上看过这东西,那茶是种药茶,是用养蛊的残渣培出来的,提神养气的效用极好,但是也烈得很。”

宁衍慢吞吞地收回手,将身上的被子往上扯了扯。这屋里放了两个蒸笼,银丝碳烧了半篓,眼见着景湛身上都要汗湿了,宁衍还是觉得冷得很,他咬了咬牙,硬是忍下了一阵寒颤。

“你能不能治。”宁衍问。

景湛张了张口,欲言又止道:“我能让你暂时别这么冷,但是想要完全清掉这毒,恐怕——”

“恐怕阮茵说对了,还是要绝后?”宁衍问得很直接。

景湛也知道兹事体大,拧紧了眉,暂且没给个准话。他将宁衍扯歪的被子扶正,沉默了一瞬,打着商量说:“你要是没意见,我得请我师父来看看。”

宁衍本想说暂时不用,但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点了点头,说道:“那也好。”

景湛浅浅地松了口气,转过头冲着江凌使了个眼色,江凌会意地点了点头,毫不客气地从何文庭那拽走了出入宫门的腰牌。

要请颜清来看诊,景湛便不敢给宁衍擅用药。可外头日渐西斜,宁衍冷得愈加厉害,到最后连屋里仅剩的冰盆都搬了出去,两个熏笼一头一尾地放在宁衍床头两侧,门窗紧闭。

景湛最后看宁衍忍得辛苦,便不由分说地给他灌了碗安神汤,让他先睡过去了。

宁衍浅浅睡了一个时辰,再睁眼时,床边的景湛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颜清,外头天色暗沉下来,殿内已经点上了烛火。

“陛下醒了,就别窝在被子里了。”颜清不紧不慢地号完了他的脉,说道:“起来走走,免得越窝越冷。”

宁衍能跟景湛插科打诨,却不好在颜清面前造次,咬着牙从床上坐起来,掀开被子下了床。

睡了一觉没让他有丝毫好转,反而睡得手脚愈发僵了,宁衍下床时踉跄了一步,被颜清顺手扶住了。

“劳烦颜先生了。”宁衍低声说。

颜清没跟他客套,扶着他往下走了几步,说:“去外间的软榻上,东西已经预备好了。”

宁衍没多问他预备了什么东西,何文庭走过来往他身上披了件外衫,接过了颜清的手,扶着宁衍往外走。

夏日里的雨来得既烈且急,不由分说地便下了起来,夕阳最后一点余晖被大雨一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内城里,两匹马一前一后地从官道上疾行而过,最终停在了宫门前。

“来者何人。”禁军问道:“可有入宫手谕。”

城下的马被人狠命一拉缰绳,甩了甩脑袋,原地踏步了几圈,发出粗重的喘息声。

马背上的男人单手扯下蓑衣,随手往身边一抛,露出了斗笠下的真容来。

“恭亲王宁怀瑾,进宫请见陛下。”

紫宸殿内,何文庭按照颜清的指使挪开了内殿门口挡着的屏风,又开了扇窗通风。

外头的冷风混杂着雨丝落进殿内,颜清怕宁衍现在受不住冷,便又给他加了张薄被。

景湛坐在颜清身边给他打下手,正用一张白布巾擦拭折一把小银刀。

“看这个架势,是要刮骨疗毒啊。”宁衍依靠在榻边的软枕上,还有闲心说笑:“先生一会儿可要下刀轻一点,朕怕疼得很。”

“倒也不至于。”颜清将带来的银针布卷展开,轻声细语地说:“只是推一推毒罢了,先将能推的毒推出来,让陛下不至于这么难受。”

宁衍只是想随便聊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倒没有插手的意思。

第一根银针刺入天府穴时,宁怀瑾刚巧从宫门外策马而进——他原本也没有这样着急,只是今日下午在城外的官驿收到了京中给他的留信,便不能不急了。

他出京这些日子,宁衍一反常态,竟然一封信都没给他回。他送回京中的信件宛如石沉大海,连点水花都没溅起来。

宁怀瑾这一路也在想,宁衍是不是终于对他一次又一次的自作主张失去了耐心,以至于闹起了脾气,不想理他了。

他心里一会儿是京中的局势,一会儿又是对宁衍态度的猜测,心乱如麻,连宫内不得纵马的规矩也忘了。

——还好现下时辰已晚,宫道上无人,恭亲王别说是纵马进宫,就是骑马进了上书房,宁衍也不会说什么。

他座下的马已经连跑了十几个时辰,最后到紫宸殿门口那点路程,几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顺着惯性跪在了殿门口的台阶下,急吼吼地喘着粗气。

宁怀瑾也没时间安抚他,顺势跃上台阶,三步并两步地走到门口,抬手推开了殿门。

殿外风骤雨急,盛夏里的暖风灌进内殿,对宁衍来说也成了数九寒窟。

他打了个寒战,下意识抬头看向了门口。

——为了通风,殿内唯二的两扇屏风已经都已经被何文庭事先搬走了,宁衍这一抬头的功夫,便不偏不倚地正看见了门外进来的人,然后骤然愣住了。

宁怀瑾跟宁衍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却先被他手臂上那排密密麻麻的银针晃了下眼。

颜清也回过头看了看他,他正巧给宁衍推完了一次毒,见状便收拾了剩余的银针,将景湛一起带走了。

宁怀瑾赶急路回来,一口气骤然掉回肚子里,身形晃了晃,下意识伸手扶住了门框。他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宁衍陷在软被里的身影,挪也不挪开,连颜清从他身边路过都毫无所觉。

宁衍与宁怀瑾之间隔着空荡荡半个大殿,外头天色已经黑透了,雨声从大开的殿门灌进宁衍的耳朵里,让他缓慢地回过了神。

刺眼的亮光划破夜幕,将宁怀瑾的身影勾勒在漆黑的夜幕之中。

紧接着,随着惊雷乍响,宁衍心中反而莫名地安静了下来。

“皇叔——”宁衍的声音有些虚弱,又低又软:“你坐过来点。”

正文 “我想护着你。”

颜清不假他人之手,亲自收拢了针包和银刀,顺着紫宸殿外的回廊转到了偏殿。

偏殿里,江凌正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挑着灯花,江晓寒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一条散开的剑穗。

“怎么这个时辰就回来了?”江晓寒一愣:“不是说要放血,少说得两个时辰。”

“宁怀瑾回来了。”颜清言简意赅地说:“有他看着,我算准了时辰再去就行。”

“怪不得。”江晓寒嘀咕了一句,就着抬头的时机轻轻拍了一把江凌不安分的手,说道:“遮着光了,你还修不修?”

“修修修。”江凌连忙点头。

她下午太生气,不小心把剑穗上用来固定的死结扯散了。偏这剑穗是她好不容易才求了颜清给她编的,宝贝的紧,只能央求江晓寒再给她修修。

江晓寒也是好脾气,顺了几根红绳跟颜清一起进了宫,还真的坐在偏殿给她修了一下午。

“不过算算日子,宁怀瑾应该是明日下午才能回京。”颜清将针包收在一边,随口道:“怎么突然回来的这样早。”

“突然?”江晓寒摆弄着手里的剑穗,闻言笑了笑:“不突然,是我给王爷传信过去的。”

颜清不记得有这印象,奇怪道:“什么时候的事?”

“就下午,你在书房收拾针的时候。”江晓寒将一根极细的红绳穿过断口,绕了两个扣收紧,头也不抬地说:“陛下不是傻子,既然有心踩这个套,想必是之后有更大的盘算要走。我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但这事或多或少有点险,不能由着陛下的性子让他横冲直撞——这要是不叫王爷回来,恐怕没人劝得住了。”

“确实。”颜清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略略拉长了音调,说道:“果然是你亲自教出来的好学生。”

江晓寒:“……”

江大人顿时冤枉极了,叫屈道:“这怎么能是我教的。”

“义父,义父——”景湛反应甚快,从桌下伸出手去扯了扯他的衣袍,用气音小声提醒道:“当年,当年……”

“这……这不能一样,我当初是逼不得已。”江晓寒也猛然想起了什么,气势登时弱了三分,小声道:“阿清,这不能翻旧账。”

颜清走到他身边,将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烛台从江凌手中拿出来,往江晓寒那边推了推,然后用拇指轻轻捻了捻他的下巴,没说话。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乍响,宁怀瑾骤然从那种脱力般的茫然中回过神来,重新看向了宁衍。

为了施针方便,宁衍在之前便挪到了外间的软榻上,他上半身里衣半褪,整条胳膊都露在外面,只披了一件外衫,盖了一条薄被。

小号的熏炉放在榻边,正安静地散发着热量,宁衍扎满银针的左手臂软软地垂在榻边,手腕下方放着一只银碗。

——啪嗒。

宁怀瑾愣了一瞬,才发现那是宁衍的血滴在碗中的声音。

他好像瘦了许多,宁怀瑾忽然想。

他先前总跟宁衍在一起,不说日日相见,但也差不离,很少能感受到他变了什么模样。

但现下,宁怀瑾很明白地感受到了宁衍的变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宁衍正恹恹地病着,他总觉得宁衍憔悴了一些,人也消瘦了许多,脸上最后一点孩子样的轮廓也不知在什么地方彻底散了个干净,下颌向内收紧,勾勒出一个削薄又俊俏的侧脸。

——宁衍好像长大了,宁怀瑾突兀地想。

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悄无声息地褪去了最后一点少年气,变得是个十足的大人了。

但宁衍看他的眼神还没变,依旧赤诚,热烈,带着满满的欣喜,仿佛只要看见他在这,就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

宁怀瑾说不好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滋味,这些天他在外头,看不见宁衍,什么情不情爱不爱的便也想了许多。只是这玩意终究得靠自己悟,江晓寒提点也没提点出个什么,宁怀瑾想得云里雾里,半天也没想明白。

但就在这一刻,他浑身被雨浇湿了一层,跟宁衍一个赛一个狼狈的时候,宁怀瑾却忽然摸到了一点微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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