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南—”贺清转身朝思南道,“春竹配出解药后,给蓝大哥他们送一副去。此地交通不便,若军中有人中毒,怕是求救不及。”
“是。”
“驾—驾——公子——贺公子——”众人正要回营休息,却见远处有人高喊着贺清、驾马御风而来。
马上之人面露疲惫、似是风餐露宿一路快马加鞭。贺清见之目露惊喜,上前几步迎道:“沈二,你回来了……”
沈二纵身下马,将缰绳往思南手里一扔,喘着粗气道:“公子,幸好是赶上了。小人一路快马加鞭,生怕你已入了南郡……”
贺清拉着沈二往营帐走:“怎样,北境情况如何?可有打探到消息?”
沈二边走边道:“单穆勒那边传来消息,说顾大将军生死不明,怕是凶多吉少。晋王赶到北境之时,辽军已入关。晋王不敌辽兵,无奈之下已同意割让八郡给辽国以换边境安宁。望辽人夜夜欢庆,单穆勒因此得以打探出更多细节。这是他托在下给公子带来的地图……”
贺清接过地图、蹙眉道:“此后不必经过望辽,合欢散就可从北境直接运入金陵,丞相大人好筹谋……”
宋瑜走到贺清身边,看着贺清手中的地图蹙眉:“此事需尽快让父王知晓。若北境不安、国家动荡,恐大虞国又将蠢蠢欲动……”
“思南,”贺清转身道,“整理行装、明日继续南下。”
“是。”
夜幕降临,玺湖畔凉风习习。
宋瑜随春竹一道查看着中毒之人恢复情况。秦桑、沈二两人一见如故,正拉着思南一道切磋武艺。贺清一人独坐帐内。烛光摇曳,贺清眉头紧蹙、仔细查看着眼前的北境地图……
一阵疾风扫过,烛光应声而灭。黑影潜入贺清营帐,掠至他身后、捂住了他的口鼻。耳边传来姑娘的声音:“别动!”
月光下红纱翩飞,金黄色的秀发掠过贺清眼角。贺清心下了然、提笔在纸上写道:容姑娘,别来无恙。
见已被识破,容若李愣了一下、慢慢松开贺清。贺清正要回头,却见容若李突然走至他前方,单膝跪地,颔首行礼:“少主,请恕若李逾矩。”
贺清挑眉,半晌道:“容姑娘这是何意?”
容若李抬头,目光飘向贺清腰间,不见月牙形玉佩,蹙眉道:“公子先前所戴月牙玉佩从何而来?”
贺清低头,摩挲着玉佩道:“家母所赐。”
容若李道:“公子母亲可是吴郡沈府的容夫人?”
贺清沉默、似在斟酌容若李言下之意,半晌道:“姑娘认识家母?”
容若李道:“少主,令堂可曾告知这玉佩是何意?”
贺清道:“望姑娘赐教。”
容若李道:“少主可能听说过康居国?”
贺清挑眉:“原西边小国,现为晋王封地……”
容若李眸色轻颤,继续道:“容姓原为康居国国姓,令堂容蘅乃康居国王女。辽定元时期,康居国为辽国属国,需年年进贡。定元末年,天灾不断,康居连年欠收。王女不堪忍受繁刑重赋,携宫中女眷创立青莲教、潜入辽国,誓要推翻辽国统治。进入吴地后,王女认识了彼时的吴王,见他胸有韬略、有胆有识,遂倾尽康居国之力,以青莲教知名、相帮于吴王。吴王贪恋王女美貌,欲纳之为妾,却不知当时王女已对吴王好友、沈楠公子芳心暗许……”
贺清不发一眼,乘着月色替容若李斟了一杯茶、递到她手上。
容若李谢过,继续道:“王女与沈公子一片赤诚,助吴王荣登九五。本以为康居从此可以乐业安居,岂料不出数年,武帝便派晋王攻入了王城,从此世上再无康居。而沈园……”容若李抬眸看着贺清,“公子比我更清楚……武帝容不得一个会反抗的属国,更不想让世人知道他曾凭借一群女子之力,走上至尊之位……青莲教徒被大肆追杀,青莲教几近覆灭,只能逃至大虞国避难……”
“所以——”乌云挡住月光,屋内漆黑一片,看不清眼前人的脸,“彼时你在大殿之上说要嫁与我为妻,是因为认出了这个玉佩?”
容若李道:“是。少主与王女容貌相似,腰间又配有月牙形玉佩。日为阳、月为阴;男子为阳、女子为阴。这玉佩是青莲教圣物,持有此玉佩者,必与我青莲教有莫大关系,若李绝不会认错。”
贺清眉眼微垂,淡淡道:“既如此,为何在京中未与我相认,却仍相帮于大虞?”
容若李颔首:“少主,在京中之时,若李处处受制于陈苍,大殿之后再未找到与少主碰面的机会。自认出少主后,若李便知晓大虞国与丞相的计划可能有悖于少主意愿,故若李告知武帝北方有劫,想让武帝谨慎辽国动作。彼时若李知陈苍要害顾公子,特告知顾公子不要随意出门。若李怎可能会害少主?”
贺清半晌不语。如霜月色重又覆盖整个营帐。贺清道:“既如此,可否将这玺湖之毒的解药拿给子梧?”
容若李面带惊疑,看着贺清道:“少主没有解药吗?少主在吴郡之时,若李已交代教中姐妹一定要将解药交给少主,已被不时之需……”
贺清蹙眉,半晌,似有所悟,从袖中掏出绣着沈园旧景的香囊。风景旧曾谙,药香随风飘散,贺清低头喃喃:“沈秋……”
“少主——”容若李向前一步继续道,“如今武帝昏聩,何丞相一手遮天,朝堂之上已无人敢有二言。少主本应为我康居国国主,何至于流落至此?现下青莲教徒已众,朝野上下皆有我教眼线,少主可愿随我回金陵,共谋大业,以慰王女在天之灵?”
贺清摩挲着手边的玉佩和香囊,沉默不语。半晌道:“圣女可否容子梧考虑一二?”
容若李道:“少主有何疑虑?”
贺清道:“如今大哥还在南郡,子梧需先见过大哥,再做打算。”抬眸又道,“容姑娘,这营中皆是宋瑜亲卫,你是如何瞒过众多耳目,到达我这中帐之中的?”
容若李盈盈一笑,福身道:“若是世子与公子一条心,青莲教自当护世子周全。若是世子有二心,青莲教徒自然也会替公子去除这隐患……”
“……”
“青儿?”宋瑜的声音在帐外响起。不一会颀长的身影掀帘而入:“怎的这么早就歇了?”
贺清回头,月影下已然没了不速之客的痕迹。贺清重又点上蜡烛,迎向宋瑜道:“刚刚起了一阵风,把我这蜡烛给吹熄了……”
宋瑜:“这营帐有风?青儿可觉寒凉?”
贺清拉着他到桌边坐下道:“无妨。对了,刚刚更衣时这香囊掉了出来,这会儿全洒了。你找人给春竹拿去,这一路物资稀缺,或许会有能用之物……”
“好——”宋瑜拿起香囊,忽又蹙眉道,“总觉得你这帐内有脂粉香气……”
贺清心里咯噔,背过身假意冷脸道:“世子若是想闻脂粉香,怕是来错了地方。”
宋瑜起身从后抱着贺清,凑到他颈肩、闻着他的味道道:“什么脂粉香,粉黛三千、不及子梧一人……”
安南王府(1)
南郡安南王府,藏山纳湖,步移景易。南郡人称:脉接七十又二峰,波连三万六千顷。
七月雷雨忽至,雷声隆隆风满楼。街上行人纷纷躲避,数辆马车蹚水而行,停在了安南王府门前。
贺洵和梨花站在门廊下,看着宋瑜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伸手接过侍卫递过的雨伞,打开撑好,又伸出手、将马车内的贺清扶了下来。
隔着雨幕,贺清抬头看见了门廊下的大哥。一晃多年,再重逢却是如此光景。兄弟二人无语凝噎。
半晌,贺洵惨然一笑,不顾大雨走到了贺清面前:“清儿,一路可还顺利?”
贺清突然哽咽:“哥,子梧愧对父兄嘱托,没有保护好澄儿,没有保护好贺府……”
贺洵别过脸去,半晌、声音喑哑道:“清儿平安就好。错不在你……”
“世子、贺二公子——”梨花在身后开口,“咱们先进去吧,王爷还等着呢……”
王府前厅,宋瑜扶着贺清、梨花搀着贺洵躬身而入。安南王宋昭华发早生、目露疲惫坐于堂中。两侧客座已然茶香袅袅。
“贤侄,瑜儿—咳咳——”安南王见四人走进堂内,不等人搀扶起身迎了出来,握住两人的手道,“贤侄,敛光信中说在金陵见到了你,我只当胡言,见了你大哥才知果真如此。这么些年……苦了你了……”
“子梧参见王爷,劳王爷惦记。”贺清躬身行礼。
“贤侄快别多礼——”宋昭扶住贺清,“来来来,快坐下……”
半晌,众人互通有无完毕,各自敛眉沉思不语。
贺清道:“晋王于北境负于北辽,同意割让八郡……武帝应丞相所请,将天乐公主嫁至辽国……和亲……”
贺洵双手握拳,关节发白,目中血丝满布。
贺清继续道:“……另辟二郡给丞相,用作通商往来。如今已在大兴土木、修建行宫……”
说着将地图摊开在众人面前继续道:“赤峰靠山、乌海临漠,两郡皆是少有人往来之地。哥,运至北境之军饷,现在何处?”
贺洵哑声道:“未回京城,必然还在北境。”
宋瑜蹙眉:“此次晋王败北,就因一路急行而后备军饷不足。这些军饷难道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贺清收拢起地图道:“丞相的行宫怕是大有用处……”
宋瑜眉头紧皱:“……现如今安南王府无诏不能出南境,即便能出、南边大虞国仍在虎视眈眈。丞相独揽大权,如今更是军权在握……这天下,是要改姓了吗……”
宋昭沉思,朝宋瑜道:“眼下情形,只能未雨绸缪、勤加练兵,防患于未然……若真有用兵之时,不至于措手不及……”
众人皆点头不语。
黄江之畔,山阴之侧,梨树成林处,有八角木亭名曰落春。落春亭顶,有凤呈飞舞之姿、宛若游龙翱翔九天,乃南郡乡民为感念安南王妃沐芷汀而建。
雨后黄江如练,两畔垂柳依依,贺清踱步亭中,面朝江水、迎风而立。
“在想什么?”宋瑜收拢他的秀发,从身后环抱住贺清。
贺清微侧过头,用耳朵轻轻蹭着宋瑜:“在想,我的敛光从春日和风到冬日雨雪,独自一人看着眼前的黄江时,心中作何感想……会否曾黯然神伤……会否曾怨恨过大虞……会否曾想起青儿……”
宋瑜将贺清转了个身面对着自己,黑白分明的凤目中似有万千情意流转:“日夜神伤、不曾怨恨,幸得识卿桃花面,自此阡陌多暖春……”
贺清眸似秋波,细细端详着眼前人飞扬的发丝、分明的脸庞、深情的眉眼和勾起的薄唇:“敛光,若有一日,你我分别……”
“不会再有这一日……”宋瑜吻住贺清,不让他把假如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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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清双眼风情万种,似是要将眼前人牢牢刻在心里:“……凰兮凰兮从我栖,可好?”
宋瑜细细密密稳着贺清的眉眼,轻轻道:“此地风大,我晚上来找你……”
“……”贺清半晌不语。待双颊绯红渐渐退去,贺清起身道,“敛光,你可信我?”
宋瑜搂过贺清,在他眉间落下一吻:“我的子梧,如圭如璧、永远在阳光下,自然是信的……”
晚膳时分,贺清称日间吹风受了凉,在房内休息。宋瑜急急忙忙陪父亲用过晚膳,让厨房做了些贺清喜爱的吃食,飞身往客卧赶去。
客卧四下寂然无声。宋瑜推门而入,忽然心下不安。点上烛火四下环顾,却见贺清并不在房内,守夜之人不知贺清去处。宋瑜心中大乱,让府中仆从一起寻找贺清。
“……世……世子……”一名婢女颤抖着站在慌乱的宋瑜面前,“奴婢……奴婢方才在后花园看见贺公子与一青衣女子在讲话,往后门去了……奴婢……奴婢方才未放在心上,因此没有回报……”
“青衣女子?可是府中之人?长什么样?”宋瑜上前一步抓着婢女。
婢女道:“不……不是府中人……看着像大虞国人……”
“大虞国?”宋瑜猛地松开婢女,双目失神,白日里贺清反常的举动和话语一一浮上心头,“大虞国……青儿,你要做什么……你要我相信你什么?”
黄江之上、客船之内,贺清与青衣女子隔桌而坐。贺清脸朝着窗外,面目表情看着两岸垂柳飞掠。远处的落春亭似有火把闪烁,不知是不是他的敛光正临江而立。
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贺清,青衣女子颤颤开口:“少主,圣女说我们沿黄江而行,三日后便可与她碰面。”
贺清转身看着眼前怯怯的女子,轻声开口道:“子梧有一疑问,不知能否请姑娘解答?”
青衣女子举手致意:“少主言重,奴婢一定知无不言。”
贺清举起桌上的清茶,恍若无意淡淡开口道:“青莲教几近覆灭,信徒皆是近几年容姑娘招入教中。子梧虽相信容姑娘,只是人心难测。容姑娘是如何能保证这些信徒都与自己想法一致,一心想着光复康居国呢?”
青衣女子道:“少主多虑了,青莲圣女入教时,皆会获得观音圣水一杯作为恩赐。此后每月需回教内禀报,凡忠诚者会再获圣水一杯,若逾时未归者……”
会和顾羽一样……贺清垂下眼眸、默默不语。
半晌,似是百无聊赖,贺清起身对青衣女子道:“既为青莲教,不若我们放些青莲花灯于水中祈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