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端道:“少爷,宋彦——”
曲长负扶了他手臂一把,上了马车:“齐瞻也不知道,说把消息告诉他之后,宋彦就自己走了。”
小伍十分憋气:“没想到他还有这份逃窜的本事,我带人搜了很久都没有找到踪影。”
曲长负毫不着急,施施然道:“宋彦自己当然没有这个本事,如果不是魏王把他藏了起来,那么很有可能,是黎秋河的什么朋友收留了他,他也只有这一条路了。”
小伍道:“黎秋河在外卧底这么多年,接触的三教九流一定不少,他的朋友肯定很多,咱们又去哪里找呢?”
曲长负笑了笑:“费这个劲做什么,咱们找不到他,不会让他自己来么?”
*
宋彦目前的心情也是懊恼和庆幸兼而有之。
别说小端和小伍觉得他一次次有人帮忙脱险太过令人恼怒,就连宋彦自己回想这番波折,都有些不可思议。
他在宋家也是锦衣玉食长大的,吃穿用度不比宋绎他们差,一下子过回普通人的日子,连几两银子都要缩手缩脚的花用,让他觉得十分不习惯。
特别是在他本人还身怀巨款的情况下。
因而宋绎终于没忍住,就是吃了顿好的,多做几件衣服,结果这就被齐徽发现了破绽。
齐瞻看在之前他告密有功的份上,派人提醒了宋彦,以至于他仓惶逃窜,一样珠宝都没能带出来,连府都不敢回。
眼看身上的银两就要花完,在这种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宋彦忽然想到黎秋河曾经提起过的一个朋友。
黎秋河当时说,他那位朋友经营着一个镖局,家资颇富,曾经被他救过性命,一直记着想要偿还他这个恩情,就住在跟京城距离不远的临县。
宋彦抱着尝试一下的心情前往投奔,只说自己在京城同人结仇,摊上了点小麻烦,想要离开郢国一段时日。
黎秋河那名朋友名叫马骁,见宋彦证明了身份之后,十分痛快地便答应了他的请求。
“正好我们三天之后要运一趟镖去渭水河畔,到时候贤侄就也一块跟上罢,横渡了渭水,就是梁国,马叔给你找条船,你去那边避一避风头!”
马骁拍了拍宋彦的肩膀,哈哈笑着说:“其实你有什么麻烦也大可以说出来,我这个当叔叔的欠了你爹一条命,一定想办法给你摆平!然后你就留在我这里多住一些时日多好,也让我好好招待招待。”
幸好黎秋河不是什么大人物,虽然军粮队遇袭的案子可能已经传开,但死者的姓名却不是普通人能够知道的,马骁也没把这件事同宋彦联系在一起。
宋彦可不敢在这里停留,三天他都嫌太长了:“就不给您添麻烦了,我也出去见识一下外域风物,等到过几个月回来了,再来探望。”
马骁道:“也好,到时候把你父亲也请过来,咱们一块喝酒。”
宋彦微笑。
由于宋彦来到马家的时候两手空空,身无分文,因而马骁特意指派了两名小厮跟着宋彦,帮他采购离开所需的物品。
这引起了马夫人的些微不满,暗暗跟婆婆嘀咕了好几回,这位宋公子看起来体面,实际上真像个打秋风的穷亲戚。
但是想想宋彦留的时间也不长,她说过之后也就忍了。
结果这一日,马夫人带着侍女看完了自家的铺子,来到茶楼喝茶,却觉得人们议论纷纷,仿佛格外热闹。
她便向侍女道:“这是发生了什么事?你去打听一下。”
侍女很快便回来了:“夫人,是今儿早上官府放了公文呢,说是京城当中出了一件命案,有人当街告子杀父。咱们知县有感于情,便下令要在全县弘颂孝道。大家都在议论此事。”
马夫人不由叹道:“现在这个世道,果真是什么人都有,唉,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坐下来说的呢。”
主仆二人说着,听邻座一名汉子嚷嚷道:“黎秋河这人我听说过,跟我家中一名远房表弟都是京畿卫的人。只是我前一阵子明明听说他被借调去运粮,在山上冻死了,怎么现在又成了被他儿子给杀了?奇怪。”
他旁边的人道:“眼下真相还不确定呢,那凶手没抓到。不过无论杀人的是不是他儿子,咱这里离京城不远,我还真怕如此凶残的歹徒逃窜过来啊!”
他们两个的声音不小,马夫人初始听在耳中,还觉得“黎秋河”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过了片刻突然忆起,觉得不对劲。
“阿萝,老爷的那个朋友,不是也叫黎秋河么?京城人士,军中供职?”
阿萝道:“夫人……好像真的是……”
主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感觉遍体生寒。
马夫人连忙推了阿萝一把:“你快去再打听,打听的越详细越好!”
等两人从茶楼出来的时候,早已没有了半分胃口与心情。
就是他们家里是开镖局的,见过几分大世面,也实在禁不起这样的惊吓。
——家里竟然来了一名疑似毒害了自己的父亲的恶魔?天呐!
宋彦一日未出,尚且还不知道自己的那点事已经被传开了。
马夫人回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将用晚膳,桌上只有马骁和宋彦两个人,说是要在离别之前好好喝上一次酒。
马夫人听说官府怀疑黎秋河是宋彦下毒害死的,看见丈夫要跟他碰杯就觉得心惊胆战。
她急中生智,猛地冲过去,拿起桌上的空杯往地上一砸,怒斥道:“姓马的!”
马骁一口酒尚未入口,被自家夫人吓得猛一哆嗦:“怎、怎么了?”
马夫人道:“今天老娘在街上碰见一个女人,非说是你相好的,还怀了你的骨肉,要跟我回府!姓马的,你今天不给我说明白是怎么回事,老娘就先阉了你再自杀!”
她原本是年轻时叱骂惯了的,近些年岁数大了,已经很久没有逞威,只把马骁吓得瑟瑟发抖,结巴道:“夫人、我、我没有啊!”
在马夫人眼中,宋彦面前这一桌子菜简直就跟砒霜一样,她只想一把掀了又不敢,只能上去拧住马骁的耳朵,斥道:“给我解释清楚!”
马骁只来得及跟宋彦打了个招呼,就被夫人半拖着弄回房去了。
他觉得自己实在是冤枉极了,进了房间之后犹自辩解道:“一定是有人冤枉我,我真的没有啊!夫人,咱们去找那个女人对质!”
马夫人松开他的耳朵,气道:“还对什么质!你这个蠢货,就知道引狼入室!”
她不等马骁再问,便一股脑地将自己听到的事情全部说了出来,只把马骁听的目瞪口呆。
第68章 我亦飘零久
他不由道:“这怎么可?能?!”
马夫人道:“街上已经人人议论了,除非京畿卫中还有个跟你那朋友同名?的人,而且那人也有一?个儿子!”
她说着又很担忧:“你说,他现?在身无分文,不会在井水里面下?毒将咱们一?家毒死,再拿了家产去梁国罢?”
马骁听的一?愣一?愣的,只想说她想的也太多了,但转念一?想方才听到的事情,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喃喃道:“我跟黎秋河虽然说不上什么脾性相?投的至交,但是他救过我的命啊……难道他竟然真已经死了?还是被宋彦所杀?”
马夫人趁机苦劝道:“你原本是看在黎秋河的份上才对宋彦这么好的,但现?在他是杀了黎秋河的人,你得为?朋友报仇啊,咱们趁他还没察觉,让人把他拿下?来?,送到官府去罢!”
夫妻两人在房间中议论,宋彦对着一?大桌子菜,却没什么胃口。
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多了,但马夫人虽然一?直在叱骂马骁,宋彦却总觉得,她再极力地回避自己,仿佛恐惧着什么一?样。
他悄悄从后门离开了马家,上街去打?听发生了什么事,结果竟发现?,黎秋河的死亡一?事,竟然在这个偏远的县城中也传开了!
一?种无以名?状的恐惧涌上心头,这感觉仿佛被阴魂不散的恶鬼给缠上了一?般,宋彦以最快的速度向马家赶回去,却发现?侧门一?开,有几个拿着长棍子的家丁正在往外走。
来?不及了,马家已经准备对付他了。
不但没法?借助他们的力量离开,而且马骁承诺资助他的银两还没有拿到手。
为?什么总是坏在这最后一?步!
宋彦懊恼极了。
他想了想,毅然转身,向着京城的方向赶去。
在那里,他还给自己留了条退路。
当初那批珠宝,宋彦悄悄转移出来?了一?小部分,埋在后山的一?处树林当中。
这东西虽然贵重,但是不好携带和处理,他原本是想等风头过去再拿出来?花用,但现?在只能冒险了。
宋彦乔装一?番,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京城。
令他感到庆幸的是,目前正是多事之秋,他那点事情,在一?个小县城里虽然让人们传的沸沸扬扬,但京城中却几乎无人谈论。
很快辨别了位置,宋彦赶到自己埋藏珠宝的地方,脚步却倏地一?顿。
小雪飘飞之间,有道颀长人影正撑着把伞背对着他,悠悠吟道:“少年多病怯杯觞,如今方知此味长。万斛羁愁都似雪,一?壶春酒若为?汤。1”
那人将手中的酒浇在地上,打?破了雪面上惆怅的月光。
然后回过头来?,斯斯文文地冲他说道:“黎公子,让我好等。”
“你、你……”
宋彦看见曲长负,连着打?了两个哆嗦,惊惧的说不出话来?。
*
曲长负没有把宋彦带回相?府,而是去了他自己名?下?的另一?座宅子里面。
他那些手下?看见此人,全?都摩拳擦掌,恨不得上去狠捶宋彦一?顿。
——这小子看上去普普通通,也特娘的太滑头了,害的他们费了不少力气。
宋彦被捆在椅子上,死死地盯着曲长负:“你究竟是怎么抓到我的?”
曲长负道:“唉,我原本以为?这个问题是不需要问的。宋彦啊宋彦,你为?了那些珠宝,甚至连自己的父亲都可?以谋害,又怎么可?能当真丢下?唾手可?得的财富呢?”
但是那么多的珠宝不好转移,也没有地方放,以宋彦凡事留一?手的性格,肯定会藏匿起来?一?部分。
最方便快捷的藏匿地点,也就是他家后面这座山了。
范围划定之后,再仔细寻找,不难发现?。
曲长负道:“你目前所能投奔的,也只有你父亲那边的友人或者?亲戚,我虽然并不熟悉,但一?旦他们听说了你父亲弑父的事,绝对不会再给你提供帮助。”
他冲着宋彦微微一?笑?:“我就在京城等你,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这句话被曲长负说的含情脉脉,温柔无比,却让宋彦简直毛骨悚然。
当你发现?你一?切自以为?得计的盘算都被人看的清清楚楚,甚至提前预知,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宋彦道:“所以你根本就没有我弑父的证据,你,你是故意诈我!”
曲长负失笑?道:“诈你?不。这种事情没有证据就乱说,那我怎么敢?”
他倚在铺了厚厚软垫的座上,一?手撑着头,按了按两侧的太阳穴,整个人身上有种弱不胜衣的慵倦之感。
曲长负缓声道:“你是用毒把黎秋河给毒死的,虽然不知道你这样做的具体动机,但你一?定不会想到,在黎秋河时?候,璟王曾用剑刺过他的身体。”
“后来?他无意中发现?剑刃上有毒,才意识到黎秋河的死因不简单。而我猜,验尸时?的尸体,与摆在停尸房当中的尸体,也不是同一?具。”
“后来?,刑部验出璟王剑锋上所沾,乃是一?种名?叫紫蜘蛛的毒,无色无味,几处地下?黑市中便可?以买到,而你正是其中的客人之一?。”
宋彦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曲长负道:“来?吧,说给我听听,你到底为?什么杀人,尸体又是怎么换的。”
两人相?对而坐,他们之间名?为?表兄弟,从来?都不陌生,可?如今的地位处境却是天差地别,宋彦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怨愤。
他冷冷地说:“事已至此,我说与不说还有任何意义?吗?你这么聪明,自己猜去吧!”
小端冷声道:“宋彦,你最好不要自讨苦吃!”
曲长负道:“小端,有的时?候言辞并不能比拳头更有恐吓作?用,你今天怎么斯文了?”
像是为?了证明曲长负判断失误,小端抽剑便朝着宋彦捅了过去,直接把他的肩头捅了个对穿。
宋彦可?实在没想到他凶残到了这个份上,猝不及防间“啊”地一?声惨叫,额头顿时?见汗。
小端把剑抽出来?,鲜血立刻涌出。
他面无表情地说:“要不要对称一?下??”
“不,不要了!不要了!”
宋彦苍白着脸说道:“快给我止血,我什么都说!”
小端冷冷道:“你就说吧,这点血死不了。”
宋彦这可?纯是自讨苦吃了,只得一?边忍痛,一?边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事情经过。
原来?跟曲长负的推断差不多,其实在他们第一?次得知死者?当中有黎秋河的时?候,发现?的那具尸体确实是黎秋河,但他不过是假死。
在被临时?紧急通知前往运粮队中帮忙之前,黎秋河刚刚去点数了自己的财富,身上无意中沾染了从墓穴中带出来?的防腐香料气息,却没有更衣。
这个小小的破绽一?露,他立刻被南戎前来?寻找宝物的影卫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