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荆璞又问:“魏绎,我们假设卢家库房的?火|药真是被燕鸿调用走了,四百斤,能?装几车?”
魏绎听了那个词,不觉一笑?,搁下筷子,专心与他答话:“用邺京最寻常的?货车,三车足矣。”
“四百斤火|药炸个北林寺绰绰有余,可还不够倭寇攻打三郡一次,燕鸿要做生?意,送出的?货起码得翻倍。倭寇若只?瞧见三车货物,难免会觉得他诚心不够。”
魏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觉得,不止卢遇良一人掺和了。他们在拿仅存的?火|药互相拼凑,来搪塞萧承晔的?调查。”
林荆璞颔首:“正?好?,你传个话给商珠,让萧承晔这几日死盯着卢家库房。他们要拆东墙补西墙,我们便?玩个声东击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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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三次元事情比较多,这章稍微少一点~(仰天
066# 好茶 那两人看似一强一弱,可皆威严不可亵渎。
夜已深了, 沿街的几家铺子早关了门,东福大街上只飘蹿着?一股快焦了的红薯味儿。
四下无人,常岳领着?一队城内的巡防卫兵走动。
“这?条街上住着?前朝的殷太子,当年显赫一时?, 后来牵连死了不少人, 新朝也?没人敢往这?搬迁的, 才萧条成了这?般模样。”
巡防卫兵说着?一阵唏嘘,又巴结地买了块红薯给常岳:“这?附近只有卖这?玩意了, 夜还长着?, 常统领要是?饿了,且先将就填填肚子。”
常岳接过烫手的红薯,又瞟了眼那?街角卖红薯的大伯, 随口问:“这?太子府修葺得如何了?”
“早前睿王与长公主进京时?,皇上便说要修,可早几月前不知怎的又停了。反正也?没人愿意住这?,省得沾惹上晦气!”那?卫兵又压低了声:“据说八年前, 林鸣璋的太子妃姜氏挺着?个大肚子,便是?在这?间府邸里头上吊自尽的,一尸两命,死相?极惨!”
常岳听言略微皱眉。
卫兵察言观色, 心思?微动,又将话?顺着?扯远了一些:“要说起来,那?林荆璞也?是?个不讨好的祸害,脱了裤子妖媚主上,害得常统领这?么晚了, 还得同我们?一起做这?苦差事——”
常岳正色,侧目斜了他一眼, “说话?也?要留点神。你的舌头快不过我的剑。”
“属下知错。”那?人胆寒,忙噤声不再多言。
东福大街早已走过,巡防到了后半夜,天已有初亮之势,可常岳还未有要撤的意思?。
“常统领,这?再往东走便得到京郊了,不归我们?部管。前头又是?工部蒋尚书?的库房所在,吾等贸然去巡查,怕是?不妥当。”
一阵大风忽作,沙石落叶遍地而走。
常岳冷声:“有何不妥?”
“这?蒋尚书?是?燕相?身?边的红人,库房又是?眼下各家的大忌讳……”
常岳打断了他的话?:“如今的工部是?丞相?爪牙,而禁军只听皇上一人的调令办事,皇裔权贵皆可杀。”
他驻足回头,又紧握了手中的剑,沉声道:“富贵不由?天命,自在人为,尔等可想入禁军的编?”
那?几名卫兵一愣,为首的便道:“常统领,我们?兄弟几人正是?因为当年禁军落考,才被调来城外巡防队的。禁军是?皇军,若能?入了,自是?无上的荣耀!”
冷剑未出,令牌先行。
常岳心中早有决断:“皇上有令,命吾等协助萧司马查北林寺火|药一案!今夜谁能?与我齐心协力查办了蒋家库房,无论头功与否,明?日一早都各自取了牌子,挂到禁军队里去。可若是?谁敢通风报信,先问过我常子泰手中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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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在这?天里头早起,是?件折磨人的事。
一早衍庆殿的通传太监急着?寻魏绎,最后在偏殿的炕头上找着?了他。
魏绎被吵醒了,恹恹给太监使了个眼色。
太监猫着?脑袋往里头瞅了一眼,不敢惊扰,悄声道:“皇上,常统领已回宫了。”
魏绎便套上靴立即下地,直到走到殿外,步子才重起来。
常岳就候在正殿内,“皇上。”
“起来说话?。”魏绎疾步上座,龙袍都是?褶子。
常岳肃声禀报:“皇上,五日前萧司马就曾查过工部蒋家的库房,当时?并未查核出什么缺漏,火|药与账簿上一致,余有六百斤不差。不出皇上所料,萧司马在南边严守卢家库房,昨夜臣又领着?巡防的卫兵去查,蒋家库房中只剩些火|药渣子了。”
魏绎眉心一凛,散漫地迸出冷笑:“蒋睿人呢?”
“萧司马去尚书?府抓了人,已先送到兵部候审了。”
“吃一堑长一智,他这?次倒是?沉得住气了。”
魏绎也?将气缓缓沉下,往宫人端来的金盆里漱口,才道:“子泰,你办得好。这?次查到的是?实证,蒋睿赖不掉,就看他舍不舍得供出那?背后之人。”
魏绎问过时?辰后,先不着?急了。
他今日要出宫,宫婢便替他梳了个比平时?要简单的发式,穿的是?熏了青檀香的明?黄窄褂子,长筒黑蟒靴更?替了金履。
龙袍厚重,这?一身?难得衬出了他高瘦的身?型,精神奕奕,意气风发。
林荆璞在偏殿榻上才醒,魏绎又等了他一会儿,快到午时?,两人才同乘一辆马车前往兵部牢狱。
林荆璞掩面打了几个呵欠,天冷了便睡得不餍足。他不经意打量了眼魏绎,慵懒的眸子不觉流连辗转了几分。
魏绎对?上他的眸子,也?忍不住去捏了把他尚有余温的耳廓,一边说:“出宫前萧承晔又让人来报过了,蒋睿供出了卢遇良。蒋睿说他是?念着?昔日情分,才好心将六百斤火|药借给卢遇良,用以躲避朝廷的审查;卢遇良又说是?自己先借了六百给蒋家,前几日讨了回来而已。总之,两人是?各有一套说辞。”
林荆璞收回视线,淡淡道:“蒋睿与卢遇良是?同乡同门,两人关系匪浅。只怕他们?两家的账与货都有问题。”
“那?你怎知卢遇良的同谋一定就是?蒋睿?”魏绎见他耳朵红了,笑了一笑,气息逼得更?近:“你就不怕常岳昨夜去打草惊蛇。”
他又将话?锋一转,哑声问:“你今日身?子爽快些了吗?”
林荆璞没搭理他后面半句,一派正经地打理衣袖,说:“也?不一定是?蒋睿。但蒋家库房与卢家库房离得最近,要来往调运货物最为方便。且卢遇良这?些年在朝中虽没犯大错,可也?没什么作为,若火|药全从他的库房里调运,燕鸿不会放心,必定还有二品以上的心腹大员参与此事。二品以上除了丞相?与中书?令,便是?六部的尚书?。萧承晔既已揪出了一个卢遇良,再从这?些人里筛查出一个蒋睿,就容易多了。”
林荆璞全凭胸中一番算计,也?未必就有十足的把握。可他毕竟躲在背后谋划,出了事自有人替他担着?。
魏绎也?非冒这?个险不可,只要能?撬动燕鸿的一丝一毫的根基,他都要全力一搏。
命与裤子都抵上了,也?没什么再可忌讳的。
“朕瞧你脸色是?好些了。”魏绎又打量起了他,陡兴绮思?。
他早不忌讳坐马车了,马车颠簸,总让人想起些不堪隐晦的往事。
魏绎盯了一会儿,想去咬他的耳。林荆璞轻咳推脱:“车里闷热罢了。眼下有要事在身?,现在就耗干净了精神,不值。”
话?音刚落,马车便停了。萧承晔与商珠已候在了兵部牢狱大门,恭候御驾。
魏绎与林荆璞在车内待了好一会儿才缓慢起身?。御前侍从先搀扶魏绎下马车,他又去牵林荆璞下来。
“臣等参见皇上——”
萧承晔领着?众人跪了下来,眼神上瞟,忍不住去打量魏绎身?后的人。
林荆璞这?一年多来都躲在衍庆殿承宠,魏绎从没让他公然到过什么正经场面。牢狱是?兵部重地,里头关押的是?要犯,而今审得又是?重中之重的大案。
他出现在此处,未免太过打眼。
魏绎步阶:“朕是?来督办案子的,不是?来巡游出访的,不必多礼。”
林荆璞在他身?后寸步不离。原因是?狱中的过道狭窄,两人挨得极近。魏绎的右手放在后腰处,外人瞧不见他扯着?林荆璞袖中的金钩子。
萧承晔暂且按捺下胸中不快,道:“皇上,卢遇良已重新关押着?了,就在蒋睿隔壁。如今两个人是?狗咬狗,都指证少的火|药是?对?方的,掰扯不清楚。”
魏绎往里走着?,说:“咬人总要有个说法,他们?可有交待出什么证据?”
萧承晔:“收了历年的账本查对?,还有几名人证,可都是?蒋睿与卢遇良各自自家人作的证,商姐姐说不能?算数。”
商珠在一旁补充道:“皇上,两位大人都说借调火|药给对?家时?,用的是?自家马车装载,这?一点口供倒是?一致。可正因是?自家马车,也?就说不清是?谁借给谁的,私调的火|药没有一笔登记在账的。”
林荆璞忽问:“可有查过平日与他们?交好的官员?”
萧承晔鄙夷,懒得答他的话?。
商珠极有分寸,拱手朝着?魏绎,去答林荆璞:“还未来得及。不过这?案子朝中之人避讳不及,官官相?护也?是?有的,从此处下手怕是?也?不好查。”
魏绎颔首,他们?还没走到,廊道里便已传来了那?两条老疯狗攀咬斥骂之声。
魏绎没再往前,站在那?默默听了一会儿。
蒋睿与卢遇良是?二十年的至交了,此时?倒是?不留情面,拿毕生的墨水拿来吵嘴了,扬言要把对?方撕破了皮。
萧承晔犯难抱怨:“皇上,他们?便是?这?样吵了一上午了,可吵又吵不出什么证据!愁死个人。”
魏绎冷笑不言。
“只怕攀咬是?假,敷衍作戏为真,”林荆璞忽淡淡道:“但凡能?在眼前咬的,都不至于?真的恨得牙痒痒。”
魏绎看了林荆璞一眼,两人似是?心有灵犀。
“朕也?是?如此想。”魏绎且松了金钩,独身?走了过去。
蒋睿见到那?抹明?黄,便先冲着?外头大喊:“皇上,臣乃冤枉!卢慎正要害臣!皇上——”
魏绎不顾尊卑,在栏外蹲了下来仔细瞧他,见他唇上起了皮,叹息道:“才半日功夫,怎么会弄得这?般模样,兵部究竟是?怎么伺候人的?蒋尚书?是?渴了吧。”
蒋睿微愣:“谢皇上关怀,臣还好、还好……”
旁边的狱卒立马端了碗水过来。
魏绎瞥了一眼,不等蒋睿接过,便冷酷质问:“蒋尚书?怎可喝白水,去换今年新产的绿毛峰来。”
蒋睿本不觉得渴,背后冒了冷汗,便也?觉着?有点口干。卢遇良在一旁的牢中打量,见状也?不敢吱声。
“皇上,狱中没有茶叶,新茶要去兵部议事厅去取。”
蒋睿惶恐,正要说“无妨”,哪知魏绎语气强硬,不容置喙:“蒋尚书?要喝的茶,便是?在茶山上也?得去摘。”
待到兵部的人将茶水沏好递到蒋睿面前,又已过去了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于?蒋睿和卢遇良来说,无疑是?折磨。
闹腾了这?么大的动静,最后拿来的茶只有一盏。蒋睿瞥了眼卢遇良那?头,哪还有心思?品茶,一口灌了下肚,烫到了舌根,也?闷着?不敢吭。
魏绎这?才面露欣慰:“蒋尚书?冤屈,朕心里都知道。今日也?辛劳了,喝了茶就先回府歇着?吧,明?儿一早还要上朝。风大路不好走,蒋尚书?千万要当心脚下。”
蒋睿听了又是?一愣,见狱卒将牢门给打开,要将他请了出去。
蒋睿心中迟疑不解,可也?只得叩首,喃喃谢恩:“臣多谢皇上,多谢皇上宽恕……”
卢遇良见蒋睿这?么容易地便出了狱,终是?有些按捺不住,跪着?喊道:“皇上……臣也?是?冤枉!”
狱中潮湿阴冷,侍从搬来了桃木椅,魏绎没坐,让给了林荆璞。
萧承晔斜身?,胸前抱着?把冷刀,商珠则捧着?一沓卷宗,旁侧的一众侍从与狱卒面色冷肃,个个犹如活阎王。
见这?阵仗,卢遇良又觉得脊背一凉,心头肉猛跳起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卢遇良,事到如今,你可要招供认罪?”魏绎搭着?椅子发话?,待他与待蒋睿分明?是?两幅做派。
卢遇良身?子一栽,瞳孔中的恐惧之色盖过了震惊:“皇上难道只听他蒋睿一面之词,便要定老臣的罪么?火|药缺漏与臣无关……本就是?他家库房货不对?账,他才将这?脏水泼到臣的身?上!皇上,臣着?实冤枉呐!”
魏绎面色不改,玩着?铁炭盆里的火,只冷冷地含糊了一句:“蒋尚书?无罪。他无罪,有罪的只能?是?你。”
这?已不是?偏袒,而是?偏畸。
卢遇良灰发凌乱,双手深陷进泥中,咬牙低骂:“国法不公,难道是?谁的官大便听谁的吗?”
魏绎丢了铁器,火焰四溅,又冷笑起来,“这?话?你有脸问朕,怎么就不问问你自己。你要攀附权贵,权贵有一朝便不会拿你当替死鬼么?你卢遇良是?个有胆识的,可将来你卢氏一门九族的亡魂,是?要给谁的丰功伟业铺路呢。”
这?桩案子若全由?卢遇良一人担责,那?他新得的那?对?儿女皆要死于?襁褓之中。
卢遇良怔住了,发现指头缝里都是?泥,怎么也?扒不干净。他愈发骇然,只敢直视魏绎的衣袂,一时?都觉得刺目。
林荆璞垂眸一笑:“卢大人莫慌,倒也?没他说的如此严重。这?弑君之罪与欺君之罪,左右占一样就足够了,孰重孰轻,还是?全凭卢大人自己决定。”
清柔缓慢之声将这?牢狱中肃杀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他的态度与魏绎截然相?反,犹如一剂定心药丸,可字字咀嚼过后,更?像是?蛊惑人心的迷药。
只要供出幕后主使,卢遇良的罪行便能?极大的减轻,最多冠他一个欺君的罪名;可若抵死不供,北林寺一案全得由?他担,那?便是?弑君大罪!
卢遇良撑地仰面看向那?两人,看似一强一弱,可皆威严不可亵渎,他心中一阵惘然畏怕,身?子都在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