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眼前人,明明一身黄袍俊朗不羁,却十分像个摩拳擦掌想要带他打家劫舍的山贼。
在他身后是轩窗,一片明亮春意。
他一度想过如果不曾遇到二皇子,这辈子不知会怎样无趣地过。
有幸得遇阿昭,才是以无憾。
第38章 岚王亲朕,亲到酸梅。
春暖花开,阳光明媚。苏指挥使却过得十分颓废。
当日乌衣脱得气派,如今后悔无法收场。
只能约小弟们各种借酒消愁醉生梦死。一日正愁云惨淡地喝着,突然小弟跑进来:“恭喜大哥,贺喜大哥!”
“天家给大哥赐了一门上好的亲事!咱们弟兄以后有大嫂啦!”
苏栩本来还醉眼朦胧,一听这话瞬间醒了。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小弟们那边则已经为这个喜讯癫狂。各种恭喜贺喜——前几日皇帝专门问询老大,果然是对他们老大青眼有加!
“赐婚???给我赐婚?狗皇帝必有阴谋!不娶,死也不娶!”
抗议却淹没在小弟们的推杯换盏里。
小弟还劝他:“哈,大哥小声点!如今岚王和陛下君臣和睦,咱们乌衣卫也都要谨言慎行了。何况这多的好姻缘啊?福镜郡主金枝玉叶,您这以后也是皇亲国戚、跟陛下一家人了!”
苏栩:“什么金枝玉叶!我不稀——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郡主?”
“福镜郡主。”
“福镜郡主怎么了?”
“赐婚给老大您啊!”
苏栩:“赐婚给谁?”
“老大您啊。”
“谁赐婚给我?”
“……”
坐在一侧的卓子昂:“福镜郡主!就是前几日老大特意让我送甜瓜去府上,拉着我问长问短问了两个时辰并给老大回了亲手绣的腊梅花小香囊的那位福、镜、郡、主!”
苏栩:“……”
“老大?老大!”
“不好了,大哥好像中风了!”
据说当天,苏老大醒来以后依旧是一通吱哇乱骂。
“可恨狗皇帝果然是洞察人心、惯常抓住别人弱点施以恩惠!他、他居然连我十几年前的陈年旧事,都、都……”
“对我尚且如此心机,可想而知,在岚主那里又使过多少鬼点子?!”
然而下午骂骂咧咧完,傍晚就口嫌体直去宫中谢恩了。
那一年,福镜郡主与苏指挥使的小故事成了京城热销小话本。
那一年,“十骂然谢”成了华都热词。
……
宴语凉等的就是苏栩谢恩。
“岚岚,咱们一起去见他。走啊?你手怎么冰凉冰凉的?怕什么,他既肯谢恩就是事成了一大半!你再出去给他个台阶下、说两句体己话,不就和好如初了?”
话虽如此,岚王依旧僵硬。
他性子从小如此。面对敌人哪怕对方锋芒再胜爪牙再利,他从来都无所畏惧。可越是亲近的人他反而越没有办法。一句话、一个冷眼、一点点不理解和不信任都足以穿透他的一身铠甲,重伤里面柔软的地方。
如果苏栩此行只是来例行谢恩,而并不愿见他,那他……
怀中一片温暖踏实。
皇帝抱了他,还哄小朋友一般拍了拍他的背:“岚岚,抱一抱好点没有?”
好一点了。好多了。
庄青瞿强撑起精神,他得拿出点岚王的样子,不能阿昭觉得他没用没气势。
却看宴语凉只是笑,略微宠溺地拽起他袖子尖尖:“岚岚不怕,待会儿一切朕来与他细说,你就在旁保持亲切。朕保管让他回心转意无话可说!”
宴语凉信心满满。
他是做好万全准备的。不仅特意打扮了一番努力不被比下去,还准备了一大套亲切友好威逼利诱的帝王厚黑笼络,自信可以忽悠得苏指挥使晕头转向妈都不认识。
万万没想到。一出门,在场三人三脸懵圈。
苏栩懵,是因为他没想到岚王也在。
悔了那么多天终于又见到少主,脑子一嗡一片空白,只知道热泪盈眶。
呜呜呜,少主他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啊。都瘦了。
岚王懵也是因为没想到苏栩热泪盈眶。
他喉咙里有些发涩,心里一些积压的难过缓缓在自行开解。
是。阿昭说的没错,世事并非一定没有转圜的余地。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他……又何必这么不自信。
宴语凉懵则是因为——
他终于真的见到了这位苏指挥使。虽说已做好了受冲击的准备,却依旧是……猝不及防!!!
苏栩一身黑衣跪在楚微宫门口,不动如山。
锦裕帝目不转睛看着这位“乌衣卫最帅第一人”,郡主府侍女口中的“一见苏栩误终身”,认真看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却始终只反复划过两个字:
许、褚。
许褚乃是京城一套畅销硬汉小话本里的男主角。天降猛男、健壮能打、勇力绝人,曾经赤膊上阵与人大战三百回合人称虎侯。
宴语凉真是万万、万万没想到。
实在是“苏指挥使”这名号听起来自带一种“翩然公子、草木美人”的风流倜傥,怎么听都是弱质大美人的名字。
结果真人身高九尺!脸倒是周周正正浓眉大眼,但搭配一身精壮结实的腱子肉力只显得他拔山兮气盖世,孔武健康遒劲有力!
“……”
就虽然,从某种层面上确实也算是“一等一的英俊潇洒”。而且能欣赏这种阳刚粗犷男人的郡主和乌衣卫小年轻们,审美品质还都非常高。
“……”
只是吧,宴语凉默默重新构思了一下岚王与这人秉烛夜谈、说悄悄话的场面。
与他之前勾勒的就不是一种画风!
……那没事了。
他咳了咳,怎奈拂陵却从身后捧着一个锦盒出来:“苏大人,赐婚圣旨明日会遣使送入府中,大人可以赶紧回去准备下聘了。陛下还专程赐贺婚墨宝一份,请苏大人收好。”
宴语凉:此刻再说不想送了,是不是已经太迟?
这墨宝倒也不是别的,乃是他手绘的一副丑兮兮的《朕与岚王携手登楼图》,还给裱上了。绘画时间是他见到苏栩真人之前。
宴语凉眼睁睁看苏栩谢恩接下锦盒,只能暗自庆幸。
还好他悬崖勒马,没再画一张《岚王风流出浴图》来。
……
此事皆大欢喜,京城吃瓜群众也都爱这个故事。
只有大理寺卿奚行检不太满意。
奚行俭对郡主没意见,主要是不满苏栩。很快就上了一道参状告苏栩前日于京城酒后言行不检连声高呼陛下是“狗皇帝”,这种叛逆之人怎有资格迎娶皇家郡主?
宴语凉:“……”
“哈哈哈。”
奚卿是少见多怪了,苏栩说过的比这大逆不道的话恐怕只多不少。
但他毕竟是带回了北漠有变的重要情报,宴语凉反正心胸宽广又不爱生气,就当他将功折罪吧,只要将来迷途知返,他还是愿意多给他一两次机会的。
为什么不给呢?
一国之君不给自己的子民机会,难道给别人机会?
再说了苏栩如今要娶的可是宴氏郡主,那等一直“嘤嘤嘤”的狠角色还能治不住他?要知宴家之苟克万物!
当然宴语凉也不能叫他白骂一句狗皇帝。
……
参奏苏栩的折子宴语凉有意藏起,但岚王还是看到了。
那日早朝,一下朝就叫住奚行检,要单独聊。
不久奚行检出来了,徐子真:“奚卿没事吧?是不是你参苏栩被岚王抓到了,他说什么了?”
奚行检:“……岚王说,听闻我院里有一颗梅子树,如今亭亭如盖也。”
徐子真:“啊?”
奚行检抚了抚眉心,也是深深荒谬。他院子里是有那一棵每年都结很多果子的梅树,他又不喜浪费,于是每年都制很多梅干送亲友,裴翳又特别会酿梅酒。
结果今日,岚王竟来问他讨梅子!
一脸可别扭可不情愿地讨,奚行检还从没见过用这种表情问人家要东西的。
徐子真:“这……?”
“奚卿自制的梅干确实可口,陛下也曾称赞过,但真已闻名遐迩到这等地步?哈哈,那岂不是可以开店在京城卖,保证生意兴隆。”
奚行检:开店卖也不想给岚王!!!
结果回家被裴翳一劝,还是得乖乖给。九制梅干沉甸甸的十几包、附赠几大坛子的青梅酒。奚行检写目录时自我安慰,好歹他用的这砚、这纸,都是上次“岚王所赐”。
唉。君臣和睦也没法,权当礼尚往来吧!
……
庄青瞿深知苏栩之事阿昭费了不少心,却还要被骂狗皇帝,深感惭愧心疼。
却又不知如何哄人,只能寻些他喜欢的东西来,努力让他高兴。
进了宫,却发现宴语凉正提着笔得意,一看就是什么奸计又得逞了的表情。岚王哑然失笑。
“又偷偷做什么坏事了?”
宴语凉:“诶,岚岚你回来了,是什么那么甜?啊啊啊哪里来的梅干!给朕吃一口。”
庄青瞿喂他,指尖被舔得湿漉漉。他心里微动,只可惜下一刻便瞥见了案台上的猫腻。那是一张皇家赠郡主新婚礼的名录,很多赏赐,华丽丽地夹带私货——
宫廷禁书《悍妇御夫密术》全批注抄本。
岚王:“阿昭……”
这未免也太狠了一点。
宴语凉还狡辩:“朕也是,咳,为两人婚后和睦白头着想。”
不乖的嘴巴马上被堵住了,然而,岚王也忘了一点。
酸溜溜的梅子干,淡淡滋味留在唇上。
庄青瞿:“………………”
他努力忍,忍得眼眶都红了还要亲。
宴语凉:“你不要命啦,来来来喝水!”绝了,知酸吃酸,岚王也是个有种的!
……
宫外。
荀长在大漠喝了好几年黄沙,回来以后自然日日沉溺京畿繁华不可自拔。赏花看戏、喝酒逍遥,乱花奚行检和徐子真的钱好不快活。
反正他又不急,坐等岚王找他。
等了数日没等到岚王,却意外等到旧友宇文长风回京。
宇文长风:“我回来啦。小奚么!阿长么!这位就是小奚书信中经常提的徐卿吧?果然一表人才,么么么!”
沾满口水一头雾水的三人:“……”
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竟有登徒子孟浪在城门口亲了奚卿又亲徐卿!
宇文长风:“哈哈哈,各位有所不知,此乃西洋之国见面礼。在印兰、堪舆国那边,男子每日相见必贴面亲吻!亲热无比!”
众:“…………”
犹记十多年前,钦天监荀氏、金石古玩名家奚氏与当时还没被扔去北漠的宇文大人住在同一条街,荀长、奚行检和宇文长风从小就一起玩。
小时候的宇文长风特别胆小,直到十几岁都还软唧唧的文静又爱哭。没想到十年海外游学历练,却让他已变得这般皮肤古铜、高大挺拔又一脸开朗。
宇文长风当年是被他爹安排走的。
他爹宇文化吉,可能是全大夏深谙厚黑狗文化的老头子。你说他不信任当今皇帝的能力吧,他又说自愿留在边疆当情报官。可你要说他信任皇帝吧,却早早就把宝贝儿子安排到国外去游学去了。
哪怕他没赌赢,也殃及不到他儿子,大不了不回来就是了。
真是两手准备两手都硬!
而如今大夏逐渐平稳崛起、处处生机勃发,他又敢喊儿子回来为大夏做贡献了。
狗到最后应有尽有。
……
宇文长风一路舟车劳顿,却急着要去逛京城。
那么多年,他游经胶南、瀛洲,去过歌舞升平的落云国。见过周边小国两面三刀对大夏没落幸灾乐祸,亦看过落云富人屡屡“不经意”向他炫耀,一副嫌弃不屑又怜悯的模样。
更有甚者,说大夏泱泱三百年“不过是东边一个不足挂齿的贫弱之国”。而在宇文长风看来明明那些国家自己才是不值一提的蛮夷小国。
最后,他真正跑远了,跑到大海尽头遥远的印兰和堪舆。
那边人心中的大夏,还是几百年前武帝时万国来朝的大夏。有着数不尽的琼楼玉宇、香车宝衣,座座亭台皆是金色琉璃瓦,灿烂又神秘。
语宇文长风在外漂泊多年,学习各国语言文化。
也曾在异国他乡受到青睐赏识,许下佳人美眷锦绣前程。但都推拒了。
冥冥之中总觉得,他有朝一日定会回归故里。
终于游学的第十年,他接到了父亲喊他踏上归程的信。他爹那性子叫他回家要么大夏好了要么大夏彻底完了。他很心急,一路打听。
落云人说没听说大夏亡国啊,但还是又穷又弱吧。胶南人说至少我们偏安一隅不打仗,日子肯定比大夏好过多了。
直到宇文长风重新踏上大夏故土,亲眼看到了和十年前截然不同的风景。
传言都是假,还是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
越是靠近京城,越是心潮澎湃。
京城华都的风物喧闹、宝珠市饼让他睁大眼睛,几次捏自己确定这不是梦。还记得十年前他离开大夏,从京城出西域一路哭哭啼啼。而十年以后车马走过琳琅热闹的西市,他已经不再爱哭了。
两年前,他曾在堪舆国认识了一个金发大胡子,大胡子一直兴奋地说他太太太太太爷爷曾在武帝时来过大夏,说大夏琼楼玉宇车马繁华,是云上之国人间仙境。他有朝一日定要来“朝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