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青瞿梗着嗓子开不了?口。旁边人:“哎,阿凉你就别为难他啦,他是要赶回去念书的哪能耽误?咱们走吧!”
庄青瞿那日回家,举家欢庆。
半夜小少主就病倒了?。
一病病了?半个冬天,只有二皇子来看他。二皇子的肩头落着雪花,伸手摸摸小庄的头,眼里有几分担心。
忍不住问他,小庄你是不是其实很累?
其实你还小,来日方长。不必事事勉强。你已?经?很优秀了?,人各有所长,也不需要样样都争第?一。
庄青瞿当即冷了?脸:“二皇子是什?么意思?”
“澹台泓争到第?一,你们就替他庆贺、觉得理所应当。我争到第?一就是‘勉强’?”
然后二皇子就被莫名其妙下了?逐客令。
宴语凉如今已?不记得自己当初被小不点赶出庄府是什?么心情。大概也是哭笑不得,觉得又?农夫与蛇了?吧。
他那时候对小庄了?解得不够深入。隐约知道他性子怪,却不知道他那么怪。并且以为多半是庄薪火要求过于?严苛才把儿子逼成这样。
但不是。
小庄是自己好强骄傲,又?酸醋精。可惜这些他那时都不知道。
只是壳子硬,其实内里特别软。顺毛摸一摸就很乖。
可那时他也不知道。
宴语凉如今想想小庄当年明?明?是个天之?骄子,却被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只怕一辈子没受过的委屈都在那几年受了?个遍。
直到他们又?都长大了?些,庄青瞿收了?些性子,变得寡言稳重。
二皇子才说服大家又?带他玩。但多数时候,依旧是一群活泼的人在前头打闹说笑哈哈哈,庄青瞿默默跟在后头。
锦裕三年,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澹台氏刺杀皇帝未遂,阴谋暴露最?终倒台,民间都说皇帝运气绝佳。
可短短两个月就将百年豪门一网打尽,皇帝走的又?是哪门子的“幸运”?
“阿昭从?继位起,不,应该说在做皇子时,就一直在收集澹台氏谋反的证据。”
“我全家北疆被害后,更?是加紧了?监视。”
因而才能那么快。庄青瞿重伤未愈就拿到了?早早整理好的澹台氏罪案卷宗,绿柳营缉拿罪魁也是皇帝授权。
“那时抓了?很多逆贼,有人想要将功折罪,交代出澹台氏城外的私堡藏有一箱秘密书信。”
“那书信可证明?澹台泓知晓家族谋反一事、可定澹台泓的罪。”
“……”
“可我赶到时,书信却已?被澹台氏的家仆大火焚成灰烬。”
“再?找告密人,也已?莫名断了?气。”
宴语凉听得头皮炸。
“朕还以为……”
这和他之?前知道的不一样!师律还有狱中的澹台泓及其家属,都说那是一封能证明?澹台泓与谋反无关?的书信!
岚王垂眸:“证据已?毁,阿昭便?无论如何也不肯信澹台泓有罪。”
“亦有谣言说信是被我烧毁,是我为了?替父报仇不择手段置澹台氏于?死地,朝中还有不少人为我拍手叫好。”
“可就算……澹台氏害了?我全族,澹台泓若真清白?,我也不至于?构陷他!”
“大火确实是他家仆所为!阿昭你想,若那是能证明?他清白?的书信,家仆又?为何急着烧毁?!”
岚王声音低沉,胸口剧烈起伏。
宴语凉忙帮他捂着,脑中一时回闪了?大量前因后果。
狱中的澹台泓不认罪,眸中坚定明?亮看着他,说阿昭你随便?处死我,家中谋反我竟懵然不知,自是罪无可赦、百身难赎。
但我不曾背叛你,我们相识十年,我从?你是二皇子时就一直等着看你君临天下、看你福泽庇佑天下百姓,等着看你带大夏复兴繁荣!
我虽愚钝,但头顶神明?问心无愧,死也绝不松口。
天牢之?外,少年庄青瞿则撑着虚弱的身子日日以死相逼,质问皇帝为何还不杀澹台泓。
可在锦裕帝看来,这却根本不是信谁的问题。
而是真相烧掉了?,永远也没有了?。
那些“信”上究竟写了?什?么,是能够证明?澹台泓无辜还是可以证明?他有罪,抑或什?么也证明?不了?,都永远再?也说不清了?。
奚行检在大理寺多年,宴语凉清楚记得他说过,断是非时讲证据不讲情理。
奚行检就曾经?判过一个案子,丈夫婆婆以及邻居街坊全部笃信是正室谋害了?小妾。因两人多年仇深似海又?有利益纠葛,案发?时正室还鬼鬼祟祟,除她以外不可能是别人。
但找不到任何证据,正室也喊冤。
奚行检就还是谨慎了?些,扛着众人的骂努力调查各种蛛丝马迹,最?后水落石出竟然还真不是正室做的。虽然人人都认定是她。
“……”
月影东移,照过纱窗。
漫长的沉默中,宴语凉前所未有的煎熬扎心。
他知道他其实应该安慰小庄。哄他,说朕错了?。澹台谋反、叛国,朕当年眼瞎。
这些年小庄的委屈自不必说,他相信小庄不会构陷他人。
……却偏是不能。
以真心换真心。小庄如今好容易对他敞开心扉,他不可以用“哄”敷衍那一腔心意。
可要他说真话,那就是小庄肯定没有构陷澹台泓,但澹台泓也未必就谋逆。
至少不是证据确凿。
宴语凉再?一次货真价实地恨自己头脑清楚。
他真还不如那些昏君。
昏君的美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美人喜欢怎样就好。
哪怕天下人皆骂昏君,不妨爱妃一世荣宠、被捧在手心风光得意,快乐舒心。
哪像他,跟他在一起的大美人真疼了?的时候,说他们是“互相折磨”!!
“小庄……”
宴语凉愧疚极了?。
庄青瞿是多么敏感细腻的一个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宴语凉顷刻间甚至能够立刻感觉到那种绝望的气息。
锦裕帝也是真的慌了?。
他后悔了?,他就该昧着良心哄他!闭着眼哄!较什?么真?
小庄会多难过?他都失忆了?、记不清了?却还是不肯向着他。
皇帝偏心如此,怎么怪岚王恨澹台泓。
宴语凉越想越不行,起身试着俯下身吻身边人。有生以来第?一次,庄青瞿被他吻时的反应是僵硬和抗拒。
宴语凉就更?难过了?。
挺住。是朕不好,活该被嫌弃!
……
当年澹台氏谋逆罪名确凿,但锦裕帝宽仁,澹台家女眷查明?与谋反无关?的全部网开一面不再?追究。
只是澹台泓无法保住。
纵然证据不足。但民怨沸腾不肯放过,请愿的折子雪花一般,锦裕帝不得不妥协。
宴语凉的老技巧,周全不了?就折中,折中不了?就骗。
私放罪臣之?子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为了?让众人信服,他还认认真真演了?半个月的哭戏。
却不料澹台氏一家男丁杀绝,老夫人悲伤过度,竟带着几位女儿一起上了?吊。
“小庄……”
想起这些,宴语凉真的是死的心都有了?。
若再?有机会见到澹台泓,他一定要告诉他要怨就怨朕,为什?么怪小庄!!!
那场谋逆如今想来,于?谁都是天降横祸。
庄青瞿重伤,澹台泓假死离乡,他努力周全却无法尽善尽美。
月色朦胧,微微烛火。庄青瞿无声。
“小庄,你说句话。”
“你理理朕……”
“别难受好不好,朕是信你的。只是朕觉得,那信还有那家丁……”
辩驳根本没有意义,否则也不会磕绊了?那么多年,至今依旧无解。
宴语凉记起来少年小庄红着眼地扯着他的袖子。
“我不似你与澹台那般亲密,所以我说的你都不信,就只信他的一面之?词?!”
也记得他喝醉以后来找他:“我可不可以求求你,阿昭,相信我好不好。我真的没有骗你。”
宴语凉心都要碎了?。
他真的觉得这样不行。小庄此刻身上伤都还没好——澹台泓重弓射的伤口让岚岚躺了?那么多天、受了?那么多的疼,差点手都要废了?。
他却事到如今还替澹台说话,还在讲道理。
讲个屁的道理!
小庄想要的是讲道理吗?
宴语凉想想自己这小半年。每一天每一天,庄青瞿哪怕冷着脸,都能通过各种细枝末节的宠溺让狗皇帝安心上蹿下跳、有恃无恐。
而锦裕帝那么多年……却只给了?小庄好多孤单和委屈。
便?是神仙也该伤心了?死了?。
狗皇帝你一天天都干什?么呢?!!!
宴语凉咬牙吭哧着直起腰,他努力支棱解开自己中衣,指尖有点抖。
“……”
脱也没用,多半也是弄巧成拙。
可纵是他脑子好,也想不到还能给岚王什?么。
赏赐财宝岚王不缺,地位已?经?万人之?上,真心他其实给岚王了?,可是大概狗皇帝的心失忆前被狼叼走了?一半吧,远远不够。
那他剩下的,就只有这一具乏善可陈的身体?。
……
宴语凉以为他这么干会惹怒岚王,甚至惹哭他。
可月光淡淡,胸口却一阵温暖熨帖。
岚王将他轻轻裹住,凉冰冰的指尖抚脸。
月下,那双眼眶有猩红的余韵,却已?大彻大悟一般,变回一片澄澈清透。
宴语凉倒是眼神难得躲闪。
他觉得他此刻应该挺难看的。就本来也就长得那回事,还是一脸不像样的泫然欲泣。
他得支棱。不然这样下去有朝一日让岚岚失望多了?,就不会继续喜欢他了?。
“对不起,”他轻碰岚王的伤口,声音艰涩,“弄伤岚岚的都是混蛋,朕以后绝不再?替他说话。”
“朕信岚岚。只信岚岚一个,是朕错……”
岚王吻了?他,轻柔的。没让他再?说完。
“没有,阿昭没有错。”
宴语凉小声:“岚岚你别总说这违心的种话。”
庄青瞿却摇头,不是违心。
吵了?那么多年,他一直死咬着被冤屈被辜负。可心底却未尝不清楚,阿昭也没错。
家仆烧的可以是证据,也可以是一堆废纸,甚至告密未必是真告密,家仆也未必是真家仆。
只怪自己当年马不够快,没有在烧完之?前早到一步。
这么多年他年轻气盛又?贪心,想要所爱之?人无条件信任他——可如今却越发?懂了?,一个人不能去追求“两相矛盾”。
他爱|宴昭的聪明?绝伦,就该明?白?他会就事论事、不被情感蒙蔽。
他爱|宴昭心怀宽仁,就不可以因他赦免了?自己不顺眼的人就嫉恨到发?疯。
宴语凉:“可也未必……”
“证据没了?,既证明?不了?澹台谋逆,也证明?不了?他的清白?!”
“万一真是朕放错了?人。”
那岚岚该有多委屈?”
“不会。”
浅浅月光洒进来,庄青瞿双瞳染上了?明?暗不一的光。
“不委屈。”
“反倒是阿昭。那时既要瞒着一个逼你杀害多年好友的人,又?要去救一个或许背叛了?你的人。”
“还要处理国家大事,平衡朝中格局,抵御外敌环伺。阿昭那时多累多辛苦多难受,只是从?来不说。”
岚王轻轻地贴着他赤|裸的胸膛,磨蹭着他温暖的肩窝,小动物般的温柔交颈。
“阿昭是帝王,多少身不由己,我明?明?是知道的。却那么多年揪着不放至今意难平,简直像个傻子。”
“若我……”
“若我能早点懂你一些,在你身边多帮你些,你就不会那么辛苦。我们或许也不会……”
宴语凉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
都是屁话,他才不信!岚王南征北战足够了?,反倒是狗皇帝为所爱之?人一次昏君都当不了?、护短都做不到,还敢说爱他?
岚王无奈,给他裹衣服:“好了?。”
宴语凉:“岚岚。”
他在人家身上扭了?扭,投怀送抱。
狗皇帝也不是没有心。其实还是有一点的,说不定还有不少,他想让他知道。
“岚岚每次抱着朕……都努力在忍。朕知道。”
“朕不舍得岚岚再?忍了?。”
他凑过去,亲了?亲岚王。
岚王抱紧他的腰。以前都是甜蜜的吻,这次月色朦胧,却是纷繁暧昧的晦涩。
第62章 不共戴天,心照不宣。
亲吻迷离。
宴语凉轻轻啃咬岚王的薄唇。
岚岚身上又香又甜,长发顺滑。宴语凉亲他亲得脑子里昏昏沉沉。
很上头,毕竟他最初……那时他还不知道他文武双全、不知道他南征北战收复失地。不知道他的各种好。
就觉得他好看。
如今短短几个月过去。他终于不再那么色令智昏,变得更爱看他越来越多露出的笑意,爱看他不小心吃到酸时悲愤的脸,喜欢他高冷外表下暗戳戳的小欣喜和小嘀咕。
更是心疼他的伤病、冷硬壳子下笨拙。
宴语凉以前从没想过,原来把绝色美人的糖纸剥开,还有那么多的绚丽和令人心动。
亲吻虔诚又认真,青瞿努力回应。
两个人都气喘吁吁后,庄青瞿没有忍住,又轻轻咬了宴语凉两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