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李广,他说会安插奸细。”沐青天差不多也习惯了朱敬守的频率,精神不错。
朱敬守摇头,说:“不可尽信。”
“为什么?”
到底有没有安插奸细,只有李广自己知道。万一他是想迷惑朱敬守的视线,让他疑神疑鬼,冤枉好人,那可就麻烦了。
“也是。”沐青天伸了个懒腰,“那个顾帆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周围的大臣都在八卦。”
顾帆早年往西南平乱,误入毒瘴,险些丧命。幸亏遇到一个人,带他走出了瘴地,还医治好了他身上的伤。
镇武将军爱上了他的救命恩人。
那人面具不离身,就算是睡觉时也戴着。顾帆的眼睛因为瘴气,暂时失明。他不知道恩人是男是女,也不知他长什么样子,只知道他的手很冰凉,也很温柔。
重见光明的那天,顾帆还没来得及道谢,诉说他的心意,那人就消失了。
唯独在顾帆心里留下一双特别的眼睛。
京城人都知道,顾帆九死一生回来之后,四处打听恩人的消息。他潜意识觉得恩人是个温婉的女子,所以打定决心要寻到她,娶她回镇武将军府。
顾帆是京城数一数二的美男子,洁身自好,是不少小姐的梦中情人。媒人一直劝顾帆,不要再执着那个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人了,他老大不小,该娶亲了。
夜深人静之时,顾帆也会想,那人是不是只是自己的一场梦。
可醒了之后,他还是锲而不舍地寻找。
“他找到了吗?”沐青天无意识嘬着朱敬守的手指,含糊不清地问。
顾帆找到了。
他觉得不是自己不诚心,而是对方碍于他的身份,没办法露面。
镇武将军突然病重,命不久矣,故广招名医,只为续命。
顾帆躺在床上,用耳朵辨认着每一个来给他治病的大夫。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这是恩人独特的手法顺序。
他叫来管家,询问对方是什么人。江湖郎中,出身西南……所有都能对得上。尤其是他的眼睛,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顾帆找到了此生挚爱,可挚爱却不是女子,而是男人。
镇武将军同男人成亲,那可是轰动顺天府的大事。
顾帆履行誓言,可心里还是带着抵触。洞房花烛夜,小王子突然入侵北方,顾帆留下新婚不到一天的娘子,披甲上阵。
一去三年,顾帆回来后也没有和夫人圆房。
他做不到,一定是哪里出错了。
曲折的过程,有情人终成眷属,所有人都在议论镇武将军惊世骇俗的爱情。
本以为顾帆和男妻柳归舟会一辈子过下去,可事情的发展却出人意料。
那天下着小雨,天也乌蒙蒙的。
护卫押着柳归舟前往大理寺,顾帆甚至走在队伍最前面,面若寒霜。
恩人不是恩人,而是鸠占鹊巢快五年的冒牌货。
柳归舟冷漠地跪在大堂上,不发一言。
起因是一个女子。
她与柳归舟师出同门,听闻师兄定居顺天府,便顺道过来探望。
相似的手法,相似的眼睛,顾帆终于明白心中的违和感到底从何而来。
他悄悄试探柳归舟的师妹,发现一切都能与当年发生的事对上。
大理寺没办法断这种案子,况且有关恩人的特征都是顾帆的一面之词,没人能证明。
柳归舟被赶出镇武将军府,从此不知踪迹,而顾帆则是用八抬大轿迎娶柳归舟的师妹。
“好乱……”沐青天揉揉眉心,“明明是顾帆自己认错人了,却让别人承担后果,”
朱敬守安抚着沐青天,继续说。
顾帆觉得自己病了,魔怔了。真正的恩人就在眼前,他心中反倒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和柳归舟相处时心中的激情也消失不见。赶走柳归舟那日也是,心里闷闷的,像是有什么东西堵着。
也许是师妹太狂妄,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后精神松懈,竟和下人说漏了嘴。
原来她才是那只鸠。
师父作古后她过得很艰难,四处漂流,到了顺天府。她在街上看到乘坐华盖马车出行的师兄,心中羡慕又嫉妒,便主动找到了他。
见到师妹,柳归舟很高兴,为她定了顺天府最好的客栈。
听说师父仙去,柳归舟很是愧疚。自己只剩下师妹一个亲人,不忍心见她流落在外,便将人领回了将军府。
顾帆听后勃然大怒,立刻报官。
“当年你也是这么押着师兄去大理寺的。”
柳归舟的师妹擅长用毒,竟叫她逃了出去,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
沐青天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说“精彩”。
“这事是年前发生的,闹得很大,顾帆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活该。”
故事讲了很久,刚喝下去的几杯茶见了效,沐青天有点尿急。
朱敬守双臂环住沐青天的腰,把他锁死在自己怀里。
“你松开,我要去茅厕。”沐青天挣扎幅度都很小,生怕憋不住。
“才入春,外面冷。”朱敬守不动如山。
“冷也要如厕啊!你快松手!!”
沐青天欲哭无泪,他真的憋不住了。
“房中有铜壶。”
等等,壮士,等等!你要干什么!
沐青天靠在朱敬守身上,捂着脸小声哭。
没脸见人了!!沐大人的一世英名,毁于今日。
而朱敬守手贱一时爽,之后连着半个月没能碰到沐青天一下。
转眼到了出发的时候,朱敬守凭空掏出一辆四驾马车,车厢宽敞得足够两个人在里面打滚。
……
“我不坐。”一看就是蓄谋已久啊啊啊啊啊!
“这么豪华的马车,那是去赈灾吗?你让百姓怎么想!”
“就算你乘最普通的马车去,他们还是会觉得不公。”
他们忍受着水患,可朝廷的钦差却坐着马车,苍天不仁!
“难道卿卿想走路去?”
水患最严重的浰头距离顺天府有上万里,坐马车都要一个月,更别说走路。
“等我们走过去,水患自己自己退了。”沐青天没好气地说。
“所以,无论什么马车,都没有区别。”
朱佑樘亲自点了官兵跟随沐青天,防止有刁民起义。顾帆身着盔甲,骑在马上,身后的马车里坐着军师。
“赈灾还要带军师?”沐青天悄悄问。
朱敬守宠溺地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军师不只是打仗时用的到,平常也能出谋划策。”
“原来是这样。”
军师名叫“柳断”,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跟柳归舟一个姓。
顾帆整理了行囊,掀开车帘对里面的人说:“小影,接下来的路很长,要是有什么不舒服就跟爹说。”
爹?
谁知道柳断根本不领顾帆的情,冷漠道:“赈灾事大,草民不会拖累大家,顾大人不必提醒。”
“小影……”
“顾大人,草民姓柳名断,不知‘小影’是在叫谁?”
顾帆眼中闪过疼痛,没说什么,默默放下车帘。
沐青天赶紧缩回八卦的脑袋,结果还是被顾帆看见,狠狠瞪了他一眼。
“诶,顾帆这个渣男不会跟军师还有一腿吧?”
朱敬守之前从沐青天那里学到了很多新词,其中就有“渣男”。
“卿卿原来喜欢这种的?”
沐青天歪头,哪种?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了……庆王殿下的脑子里装的恐怕不是天下,是黄泥。
“好了好了不闹了。”朱敬守笑着抓住沐青天要挠他的手,“顾帆的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柳归舟有个养子,叫顾远影。”
哦——原来渣男是想打亲情牌。
“王爷,都准备好了。”小壹在车外说。
“出发。”
钱多多没有跟着大家来顺天府,而是去了杭州府,找一户姓张的人家,去学做生意。
听说沐青天要往浰头去,多多向师父告假,收拾包袱出发,准备在浰头和沐青天汇合。
走出顺天府之后,周围一下萧条起来——相对京城而言。沐青天坐在马车里翻着手上的名册,查找可疑的人。
他还是相信李广在队伍里安插了奸细,因为他的药已经吃完了,李广没必要多此一举,专门派一个人给他送解药。
下午,车队休整。顾帆在不远处摘了些果子回来,递给坐在石头上喘气的柳断。
柳断是柳归舟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只剩一口气,还好是柳归舟医术高超,要不早见了阎王。不过他也从此落下了病根,不能剧烈运动。
柳断本不该随行,但他偷听到顾帆的话,说花灯节上遇到一个很奇怪的人,有可能是柳归舟,叫他们去查。
在柳归舟还是镇武将军夫人的时候,柳断拿顾帆当父亲敬着。可后来柳归舟被赶出去,他再不信任顾帆,视他为仇人。
他给自己改名叫“柳断”,意为“一刀两断”。
柳断此生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义父柳归舟,陪伴左右。所以听说有柳归舟的消息后,他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来。
“小影……柳断,爹给你摘了些果子。”
柳断拿着水袋撇过头去,看都不看顾帆一眼。
沐青天眼馋,刚起来就被朱敬守捏住了后颈皮。
“卿卿想吃,本王叫小肆去摘。”
小肆:内个,王爷,我好歹也是王府暗卫呢。
“我那是想吃果子吗?”沐青天涨红了脸,“我这是去打探情报!”
顺便吃果子。
朱敬守无奈,只能把人扶下马车,看着他颠儿颠儿地往柳断那边跑。
“军师,本官有些饿了,这果子能分我一点吗?”沐青天也不见外,一屁股坐在柳断旁边。
柳断起身想行礼,被沐青天一把按回石头上。
沐青天惊讶地盯着自己的掌心。原来还有比他还弱的人!沐大人威武啊!
顾帆皱眉,语气严厉说:“沐大人不在马车上待着,乱跑什么?”
柳断不乐意了。顾帆总是用这种语气说话,好像别人都是他手下的士兵,就连对待义父也是这般。
“沐大人,草民一人也吃不完这么多果子,您要想吃的话,咱们一起。”
“好啊好啊。”
顾帆越来越讨厌沐青天,尤其是小影对沐青天展现出了亲近的倾向。
柳断见顾帆半天不把果子拿过来,冷笑说:“看来顾大人是看不起咱们。”
“沐大人,前面的树比较低,或许能摘一两个下来尝尝鲜。”
顾帆怎么敢让儿子去爬树,连忙把盛着洗好的浆果的布放在柳断腿上。
“顾大人还有事?”柳断眼皮都不抬一下。
“……无事,你慢慢吃,不够再跟我说。”
等顾帆走后,沐青天神秘兮兮地凑到柳断旁边,问他说:“诶,你不介意啊。”
柳断很聪明,知道沐青天说的是什么。
“我也不是什么厉害的人,咱们相逢就是缘,不如以你我相称。”沐青天补充道,“你接着说。”
“介意。”柳断捏紧了拳头,“我希望义父能娶个女子成家,就算不漂亮,只要体贴就好。”
在将军府的日子,别人都羡慕他一飞冲天——可他恨不得带着柳归舟冲出将军府,永远不再回来。
“顾将军对你义父有愧疚,可万一有天他不耐烦了,把你赶出去怎么办?”
“当我稀罕他的将军府?”柳断情绪激动,有些喘不上气,“要不是我不争气,我早就离开这里,去找义父了。”
顾帆赶在朝堂上跟李广叫板,在柳断面前却低声下气,因为他很清楚,只要说错一个字,柳断会毫不留恋地离开。
小影是归舟给他留下的唯一的念想,看到小影,他就能想起当时朝夕相处的时光。
无论如何,顾帆都不会赶柳断走。
“消消气消消气,冷静下来。”沐青天害怕柳断一口气上不来,连忙捋着他的胸口帮他顺气。
醋精坐不住了。
他走过来把到处沾花惹草的王妃拎走,叫顾帆过来救人。
顾帆赶忙走过来,从怀里掏出药瓶,到处两粒红色的丹药给柳断喂下去。
“我不是故意的,下次不会了。”沐青天在马车上反省。
“抬起头来。”朱敬守说。
“我真的知道错了!”沐青天缩缩脖子。
朱敬守没办法,只能靠过去,从下面吻上沐青天的嘴唇。
“永远不要为了外人向我道歉。”朱敬守放开沐青天。
“在我眼里,卿卿就是最重要的。”
柳断躺在马车里,掐住自己的脖子,瞪大眼睛,发出痛苦的“呵呵”声。半晌,他才终于平静下来。
顾帆急出了一额头的汗,情不自禁地握住柳断的手。
“松,松开……”
“药还剩多少?”
顾帆心如刀割,安慰说:“还多,你放心。”
柳断虚弱地笑了两声。
“过不了多久,我就能见到义父了。”
柳断的身体需要长期的调养,柳归舟被赶出将军府,没办法带着柳断一起,只能留下救命的药,希望顾帆能继续照顾柳断。
“嗯。”顾帆点头,“很快我们一家三口就能团聚了。”
“哈。”
柳断嘲笑道:“谁跟你‘一家三口’。”